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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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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头发扎了一整天,头皮拉得生疼,潘琳终于发现母后和太妃太嫔她们为什么头顶上都日渐稀疏,有多少头发架得住天天这样往下薅。晚膳后回到屋里,潘琳立刻就让丫头们侍候着洗漱沐浴,长发擦得半干梳了梳随意垂在脑后,不穿裙子换成裤子,趿一双软鞋走在屋子总算能松快一点。
身边侍候的嬷嬷看着小姐一头缎子一样乌亮的长发,忍不住走过去帮小姐把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白嫩的耳垂:“小姐,要不还是让奴才给您扎两个耳朵眼吧,一点儿也不疼,真的,今天晚上扎,明天晚上就能戴耳环了。潘家的小姐,将来出了府门让别人看见连耳环都不戴,不成样。”
潘琳捏捏自己的耳垂:“不疼吗?怎么扎?”
“先用两颗绿豆在耳垂上来回滚着捏,把皮肉捏薄了,针尖儿一穿就破。”
潘琳全身一抖,两只手掌捂在耳朵上护住:“不扎不扎!死也不扎!”
嬷嬷笑:“小姐别怕,真的不疼,不蒙您。这个还不算什么,您看白姨奶奶,她们从南边儿过来的人还兴缠脚呢,用布条子下死劲勒住脚,脚趾骨头都要勒折,那还不是都这样过来了吗?女人要好看,不能怕疼。”
“那能好看吗?”想想就觉得别扭,潘琳站起来,寻思了一会儿,让画筝拿个薄披风披上,走下橘楼,说要去园子里溜达溜达。丫头和嬷嬷跟在后面一同走出来,潘琳转身,死活把她们拦住,拉下脸使出小姐的威风,交待清楚自己想去的地方,才好不容易独自走进了潘府溶溶的夜色里。
小向会来找她的吧,她想着,但是到了潘府里身边一直都有一堆人围着,即使小向来了也不敢现身。白天她注意观察过了,橘楼不远处就是府里自己开挖的一面小湖,湖边一处馆轩和隐龙山离宫里的洄波阁有点相似,堤岸旁掩映的柳林中还有一座压水凉亭,去那里坐一会儿,万一小向来了呢。
画筝到底还是不放心小姐,跟过来在亭中扶栏边的石凳上铺了棉垫,然后一边叮嘱小姐少坐一会儿就回去,一边走开了。
天边一弯下弦月细得如同柳眉,星光所以就格外灿烂,翠湖里的荷花已经开败,剩下不多几朵垂头丧气地挂在高伸出水面的荷枝上,有蛙叫,有蝉鸣,有风轻轻地吹过去,吹动衣角发梢。潘琳趴在扶栏上,下巴抵住胳臂肘,闭起眼睛开始想母后,想小向,还有不知所踪的赵铁锤。
当了十五年男人,突然变成了女人,好象自己也没有太长时间的不适应。从前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太多的差别,大概就是发式和衣服式样不太一样吧,现在当了女人,除了一些还可以容忍的不便以外,心里更多的是有了点不可言说的小盼头。
赵铁锤那狗奴才说,一男一女才是两口子,可以上床做春宫图里的事。之前是不是就因为她还是男人,小向才不肯的。现在她和他已然是一男一女了,两个人就可以变成两口子了吧,而且她也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小老婆生的庶女罢了,碧雯姑姑知道她的心思,肯定会想办法让她和小向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她是多么想念小向的怀抱和亲吻,想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想听他说,永远陪着你,永远不离开。
小向小向,你在哪儿呢……
潘琳某些方向很愚钝,某些方向却很敏锐,她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转过头朝凉亭与湖岸相接的短堤上看过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静静站在那里,朝她看。
无边的惊喜鼓荡心房,潘琳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鞋子掉了都没察觉。跑出去也就三步两步然后猛地顿住,那不是小向,那是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
月光不怎么明亮,看不太清男人的脸,感觉还很年轻,但好象又不是太年轻,几步的距离,感觉近在咫尺,但好象又隔着很多很多难以跨越的距离。有一些让人想要跟着一起流泪的情绪在晚风里蔓延,潘琳只不过是因为发现眼前不是小向而失望,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难过起来,很难过。
遇见一个男人,从没有人教过潘琳要退避要守礼。男人无声地看着她,她也扬起脖子与他对视,一点没有闺中气质地朗声问道:“你是谁?在这儿干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一直看着,生怕稍微一动,眼前这个人就会象无数次醉后的梦被惊醒那样,消失不见。
阿珂……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半大少年人生中头一回萌生的爱恋会那么浓烈,就连潘颀自己都没想到。
他从小叫她阿珂妹妹,她叫他颀哥哥,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媳妇。他喜欢看她装作不在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有时候故意戏弄那个羞涩的小丫头,猛地迎上她的视线,看她慌张躲闪时忍不住的笑容。
或者趁没人在意的时候拉住她的手不松开,让她挣红了脸。或者是故意弄出一头大汗来让她帮着擦。或者是一枝花,一堆不知道为什么要捡的松果,一道姻缘美满的上上签,还有外头街上淘一堆小玩艺、买一堆好吃的送给被关在宫里的她。或者是那回在西海边林子里捉迷藏,故意藏了好半天不出声,等她急哭了才后悔地跳出来抱住她,第一回亲她,第一回尝到女人的泪水。
这一辈子有关于她的记忆太多太重,潘颀想了一会儿就有些承受不起,若有若无地叹口气,向潘琳走过去,在她阻止之前,在他清醒之前,伸出双臂横抱起她,小心地抱她坐回石凳上的棉垫上。捡起两只掉落的鞋子,潘颀想也没想就蹲跪在潘琳面前,握住她的脚踝,用手仔细地拂净她脚心刚沾上的尘土,帮她把鞋子穿回去。
潘琳想要挣动,潘颀手上使力,满满地把她的脚踝攥握在手心里,那么的细瘦玲珑。
这个男人身上的酒气很浓,可离得近了再看,眼神很清澈,一点儿没有不清醒的样子。穿好鞋子,男人站起来后撤两步,垂首对潘琳说道:“晚上风凉,早点回去歇着吧。”
这个时候,潘琳心里大概猜出了男人的身份,府里年轻的男主子是两位名义上的哥哥,大哥潘攸已经见过面,这位显然就是二哥。曾经和长姐德宁公主订过亲的潘府二公子,差一点就成了她姐夫的潘颀。
“是……二哥吗?”心里有同样怀念的人,这让人很容易抛开疏离,乐于亲近。
潘颀笑起来的声音低沉缓慢,很好听:“妹妹好眼力。我回来得晚了,这才见到妹妹,怠慢了。回府里若有什么不便只管跟我说,千万不要见外。”
潘琳也笑了:“谢谢二哥,一定不见外。”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仔细打量潘颀。自己那两个嫡嫡亲的哥哥,害死了荷蕊和兰蕊,心里对她估计没存着什么善意,现在这个哥哥,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还能值得信任的人,只有碧雯姑姑和小向了。
乍然相逢,也没有太多可说的,不能再一个人呆着,潘琳也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就告辞回橘楼去了。她走着走着,越走越远,越走越感觉有两道视线一直追在身后。到最后一个拐弯处,再走一步就要躲开这视线的时候,潘琳忍不住回头,夜色里已经什么也看不太清了,只能模糊地看见凉亭里那个依然伫立着的身影。
潘褒致仕数年,完全遵守了皇上的意旨,一直安安静静地与朝堂保持着相当合适的距离。不过这样的世家,又是真正意义上的皇亲国戚,皇上和安亲王见了潘褒大人也得叫一声舅舅,再加上潘家几百年来积聚的惊人财富与人脉,这让潘家还没有嫁娶的两名年轻后代成了京城婚配市场上极为风云的人物。
不过不过,潘家二爷年近三十,酒色熏心还不求上进,配得上潘家的那些豪门高官谁也不舍得把女儿嫁给他。
和二叔不同,潘淑这位豪门嫡女那是十分特别的抢手。十四岁的姑娘正当好年华,相貌出众家世显赫,若不是跟皇上的辈份不合适,进宫当娘娘都有富余。但是潘淑的档次太高,整个京城、整个卫国跟她相当的适龄未婚男子实在不多,很多人家有心无力,空余惆惘。
突然之间潘府又多出来一位小姐,让很多人一下子看到了希望,配不上嫡小姐,难道还配不上庶小姐吗?庶小姐年纪也才十五岁,辈份却比潘淑高上了一层,是潘褒膝下唯一的女儿,据说一回府就博得了上到老太太下到小侄女儿的喜爱,这么会来事又招人疼的姑娘,娶回去岂不是美满如意。
于是乎,潘琳回府不过半个月,已经有三、四拨人过来探听消息,含蓄地吐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如果潘府也同样有意,就可以继续向着更有合作性的方面去洽谈。
老太太还沉浸在阿珂回到身边的幸福感中,每天都离不了潘琳的陪伴。因为越来越仰慕姑姑,潘淑也成了潘琳身边甩不开的小尾巴,两个花儿一样的姑娘每天围着老太太打转,一个呆萌一个憨直,不通世事却天然纯净的性格让老太太的心情大好,连带着胃口和身体都跟着有起色。
此外,潘府里以老夫人为首的一帮中老年妇女,这些天集体吃惊,平时基本上不怎么呆在府里的潘二爷,开始天天出现在她们面前。当然她们很快也猜出了原因。老太太和王夫人私下里闲谈的时候,老太太说起这事拿起手绢拭泪,连声感叹,潘琳这个姑娘回到潘府里,肯定是因为念那么多佛经念出的功德,不仅让老太太多年牵挂的心结稍解,说不定还是潘颀心病的药方儿,有这么一个人不时地出现在眼前,说不定潘颀渐渐地就能把阿珂放下了,说不定趁着青春犹在,还能帮他说房媳妇成个家,不至于象这样浪荡一生。
至于潘琳的婚事,老太太想了想,让王夫人回去和潘褒商量,做父亲的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肯定会给孩子寻一个美好的前途。果然王夫人回房以后对着潘褒提起此事,说起了已经有好几家想要结亲的消息。
潘褒年轻的时候在京城里也曾经以容色著名,上了年纪虽然不能再算是俊美,但独特的儒雅气质让他看起来还是格外入眼。他端坐在书案边,缓缓合起手上的书:“不要理会那些人,琳儿的事,我自有安排。”
王夫人好奇:“还有哪家来说过了吗?老爷怎么也不告诉我!让我瞎操心。”
潘褒轻笑两声,放下书站起来,缓步走到书房门口,向外头望去,一园初秋景象:“我的女儿,当然要有个最好的去处。”
王夫人醒悟,不由得脱口道:“难不成,老爷想把琳儿送进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