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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捉弄(一) ...
南阳的冬天有些湿冷,随不如北方寒冷彻骨,但一丝丝的寒气会冷不丁地偷袭毫无防备的人。
教室的门窗都严丝合缝,空调呜呜地吹着,伴着四十几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将教室弄得暖烘烘的。
赵忻婷坐在讲台上,面前摊开着一本语文必修五,听着下面学生们自主背诵必考篇目的声音已经二十多分钟了,她险些睡着。
头顺着拄在桌子上的手臂缓缓滑下,惊得她一下子苏醒过来,甩了甩头,她将正对着讲台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冰凉的风顺着窗子争先恐后地涌入,寒意驱散了赵忻婷为数不多的睡意,她靠在窗边,视线在背书背到睡着的学生们中间来回穿梭。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林如意盯着眼前的课本,眼皮犹如千斤之重,书面上的字出现重影,一旁插画里的《庄子》古籍好像在抖,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有……zzzzzzzz”
季韩抬眼瞥向如意,这位正发着轻微鼾声的主儿俨然已经睡着了。
他老神在在地看着赵忻婷将视线锁定在林如意身上,却并没有提醒她。
赵忻婷走至最后一排,在林如意身旁站了半晌,就连方圆四平方米内的读书声都渐渐式微了,她还没有一丝反应。
赵忻婷目光如炬,视线直直射向靠窗最后一排的裴小峰,裴小峰莫名打了个寒战,脖子一点一点地向赵忻婷的方向扭去。
把窗户打开。
裴小峰接收到赵忻婷的信号,半站起身子将窗把手扭开,然后猛地一拉。
呼——
一阵冬风铺天盖地袭来,在整个教室里四处流窜,教室后门发出一阵闷响。
坐在后面的学生们从昏昏欲睡惊坐而起,林如意更是被从睡梦中拉回。
她不禁裹了裹穿在毛衫外面的校服,然而挡不住无孔不入的细风,又想将搭在椅子靠背上的毛呢外套拽过来。
视线停留在旁边地面的棕色皮靴上,林如意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她僵硬地冲赵忻婷展开一张笑脸,“赵……赵老师。”
“睡醒了?”
虽然语气和平时并无区别,但她还是听出了那么一丝丝的恨铁不成钢。
如意慌忙站起,低头认错,“对不起,赵老师,我错了。”
赵忻婷并没有理会,双手抱在胸前,走回讲台上。
“我知道你们累,每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但你们已经高二了,现在是十一月份,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期末考试,还有七个多月旁边那栋楼的学生就会迎来高考,而你们,在他们搬离校园的那一刻,就已经是准高三的学生们了。”赵忻婷语不间歇,继续开她的批斗加激励大会。
“你们早上犯困,说睡觉就睡觉,殊不知所有人都会困、都会累,我也是你们这个阶段过来的……”
“我能理解你们的感受,可怕的不是困难,可怕的是你们不敢迎难而上,任由其拖住你们的脚步……”林如意在后面小声跟着嘟囔。
这番话他们每周都会听一次,而赵忻婷百说不厌,不到三十的年纪就有了同办公室那位二十年教龄老教师的思想觉悟。
“今天我就不做特别严厉的惩罚了,但林如意,作为睡觉还嚣张地打呼噜的罪魁祸首,杀一儆百,罚抄刚才正在背的逍遥游五遍,并且必须背熟,课后来找我检查。”
“哦……”如意委屈至极。
赵忻婷离开后的教室里终于传来细微的嬉笑声,片刻就转为了哄堂大笑。
如意气急败坏地叫他们闭嘴,结果引来了更大声的笑声。
又不是小学生了,还玩罚抄写这一套。
“你刚才怎么不叫我?”林如意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季韩低声吐槽。
季韩轻轻合上语文课本,“真的猛士,敢于直面老师的惩罚,敢于正视尖锐的教诲,中国的教育事业还需你作为反面教材,别怂,刚就完了。”
“我怀疑你在嘲笑我,而且证据确凿。”
“把怀疑俩字去掉,他就是在嘲笑你。”孙吉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两人身后,麻利地从季韩整整齐齐的桌堂里抽出一张数学卷子,“借我抄抄。”
“有的人抄作业还抄的理直气壮,真服了你了。”
孙吉祥优哉游哉回到座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句话。
“潼潼,你要抄吗?”孙吉祥看着歪在座位上笑的冯潼。
“不用了,我不抄。”
“你做完了?”语气中带着疑问。
“没。”冯潼从干干净净的桌堂里摸出一张卷子,白纸墨迹,就是少了手写的黑字。
“我擦,你才是真的猛士。”孙吉祥看着冯潼那张比脸还干净的卷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接下来小半节课,孙吉祥奋笔疾书,冯潼聚精会神……地看着季韩那张用黑色中性笔写满了解题步骤的数学卷子。
末了,孙吉祥抄毕,功德圆满,正要还回去时被冯潼拦下了。
“你不是不抄嘛?”孙吉祥一幅‘我懂你’的表情,“怎么样?是不是还得屈服于付老头儿的淫威之下呀?”
付海津,他们的数学老师,一个一道选择题能讲两节课的奇老头儿,热衷于教学事业,同时兼顾育人的责任。
“嗯……我又想抄了。”冯潼没做过多的解释。
他将季韩的试卷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别说,还挺搭,两张全都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涂抹的痕迹。
季韩的字如他的外表一样,是那种让人一眼就挪不开眼睛的类型,下笔苍劲有力,带着些许连笔,却不显潦草,就连ABCD写得都格外讨喜。
字真好看。
冯潼暗叹。
他朝孙吉祥借了支笔,对照着试卷一笔一笔地写在自己的试卷上。
越写觉得越丑,他皱着眉头仔细对照,好像不仅玷污了卷子,还有些对不起这漂亮的模板。
其实冯潼的字并不丑,单个拿出来也算是眉清目秀的,只不过他把握不好下笔的布局,经常写得七上八下,导致整体上看起来十分混乱。
就像他现在抄的这道几何证明题,一半势如破竹好像要飞到外太空,一半扭扭捏捏像没地方能容得下的小寡妇。
果然写字这玩意儿还得看天赋,冯潼深有感触。
小时候老冯曾给他请过一次专教写字的老师,结果被他半年没一点儿长进的尿性给气跑了,这之后老冯就再没挣扎过,谁叫自己就给了这么个基因呢!
要说有的东西确实好,好到能让人就那么注注地盯一节课。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冯潼还在那聚精会神地临摹着一个“解”字。
“好看吗?”冯潼脖颈处突然吹过一缕呼吸的气息,温热又轻浮,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片小鸡皮疙瘩。
冯潼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时试卷已经被季韩抽走了。
“啧啧啧。”季韩看圣旨似的端详着冯潼的大作,“由2R乘以sin(2C)减去sin(2A)等于(2a-b)乘以sin B,两边同乘以2R得……得cos C等于a的平方加b的平方减去……这什么东西?”
季韩不忍再往下看,“冯潼小同学,你抄错了吧……”
“韩哥……”冯潼欲言欲止,“不是我抄错了,是你看跑行了……下一句在这边。”说着指了指最边上的那一排小字。
“……”季韩的表情就很抱歉。
“要不……你教我练字怎么样?”冯潼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练字?”
“你也不想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题被复制成这样一坨……字吧。”冯潼讨好地笑道,“况且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你的作业都要被本人抄呢,而且不止数学,还有语文、物理等等等等,你也不想这样吧。”
不知道为什么,季韩总有一种被威胁了的错觉。
你不教我练字,我就天天拿自己的作业埋汰你,哼~
林如意在座位奋笔疾书,她可没空去理什劳子抄作业的事。
五遍《逍遥游》,可不是个小工程。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庄子的伟大之处(抹一把辛酸泪)。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林如意的笔在A4纸上飞速划过,沙沙作响,留下一连串娟秀的字迹。
孙吉祥和宁可原互相对视,默不作声走到如意身边,一个坐在前座的椅子上,一个靠在冯潼的桌子旁。
蜩与学鸠笑之曰:
“如意勇敢飞,吉祥永相随。”孙吉祥在一边幽幽说道。
林如意笔下一顿,没有理会他。
蜩与学鸠笑之曰:
“如意勇敢飞,可原永相随。”
……
蜩与学鸠笑之曰:
“如意勇敢飞,吉祥(可原)永相随。”
林如意的眼神瞬间凶狠,握笔的那只略显圆润的手腕处竟然暴露出了一根根细小的青筋。
“蜩与学鸠笑之曰。”孙吉祥与宁可原齐齐开口。
如意勇敢飞……
林如意大笔一挥,狠狠地将纸上那‘如意勇敢’四个字使劲划掉。
但不解愤,中间那一坨黑乎乎的印记仍然隐隐约约地透露出刚才一时溜号写上的字,显得格外刺目。
她将纸张团作一团,朝旁边那两只闲的没事做,跑到这儿来作死的家雀奋力扔去。
‘家雀们’作鸟兽散去,徒留下一只孤独的虎王含泪重新抄写《逍遥游》。
吉祥:真羡慕你大早上睡觉就被老师抓到。
如意:真羡慕你们周一就开始作死,看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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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捉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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