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凡京

4、平庸

　　本来按照身高来说，余格应该是会被国旗队选中的，可是他嫌国旗队晚上要加训，占用了他去蛋糕店上班的时间，所以教官来选人的时候他故意顺拐了，虽然被大家嘲笑了一通，但是不用加训对他来说已经非常满足了。
　　余格兼职的那家蛋糕店处于学校人流量最大的地方——新宿舍对面，而且装修风格很小清新，在店里拍照很好看，所以生意一直都很好。而顾客多店员就会忙不过来，所以交接班必须准时，他每天一下训就得往那边赶，几乎连吃午饭和晚饭的时间都没有，他早上又不爱吃早饭，所以一般只有晚上下训的时候才能吃上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饭。

　　他在蛋糕店工作的这些日子里，每天固定都会看到一个人，就是秦楚。
　　秦楚他们四个刚开始的几天还坚持去外面吃好的，后来实在是懒得折腾了，就只能非常勉强的接受了食堂的“平民餐”，至少学校这家蛋糕店的甜品还算是勉强配得上他的金胃。

　　而上次余格发现自己对秦楚有不一样的心思之后，他一晚上没睡着觉，拼命告诉自己只是被那一瞬间的氛围感染到了而已，男的怎么可能对男的有感觉，他坚信自己对秦楚不可能有其他想法，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可是第二天在蛋糕店再次见到秦楚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和他讲话都不利索了。
　　只是秦楚好像完全不记得他是谁，只知道他是个收银的罢了，除了余格告诉他价钱之外，两个人之间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余格心里却隐隐有些失望，而当这个念头涌上来的时候，他又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告诫自己又在犯神经了。

　　半个月的时间看似很长，但一转眼就开始排练闭营仪式了，可谁也没想到，每年都按部就班开展的闭营仪式，今年却出了意外。

　　排练闭营仪式这一阵，他秦大少爷每天都在展开自己的“霸道总裁爱上我”计划。他不参加排练，每天就坐在观众席上边盯着路苍淮在的那支队伍，等着一听主席台说休息，他就立马拿着水和巧克力豆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过去给路苍淮，然后自以为特别酷的说一句“别一会儿低血糖又犯了”，然后就坐到他旁边陪他到休息结束，再把东西拿走，好顺理成章的下一轮继续向他靠近。
　　路苍淮是标兵，在队伍的最前面，所以秦楚给他送水和巧克力豆，后面所有的人都能看到，一点儿都不避讳。而且闭营仪式是在另一个大操场，大家的水都在原来的操场上，两个操场虽然只隔了一层铁网，但是教官不说就没人能去拿，所以秦大少爷这一出实在太招仇恨了，早就有人开始对他们两个议论纷纷了。
　　对于余格来说，看着他们两个谈笑风生，心里更是复杂，只是明明自己咬紧牙关不承认，人家对他也没有丝毫兴趣，他到底复杂个什么劲儿，秦楚对谁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这回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了。

　　谁会那么轻易就相信就接受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恐怕也只有他秦大少爷做得到了，还这么大摇大摆明目张胆，根本不会藏一藏自己的心思。

　　余格和路苍淮并不熟悉，他只是知道两个人都在一个学院一个专业一个队伍，这种长了小脑的人都知道的事，他甚至连他的班级都不知道，更别说他对秦楚这样亲近他的态度，只不过看上去好像并不排斥。
　　但余格也不会就因此而排斥路苍淮这个人，毕竟他确实聪明好看又努力，谁能讨厌的起来，所以当闭营仪式正式到来的那天，余格看到路苍淮的手握成拳头在发抖的时候，他没有装作视而不见。
　　“你还好吗？”余格走到他旁边悄悄问。
　　路苍淮冲他点点头，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
　　余格看他脸色惨白的程度哪里像是可以坚持的样子，便说：“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我帮你和教官说吧。”
　　谁知他这话刚出口，就被路苍淮抓住了手腕。
　　“别去，也别和别人说，我没事的，我只是有点儿紧张而已，谢谢你了。”路苍淮说。
　　“怎么了？”是秦楚的声音。
　　余格听到秦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不禁也紧张了起来，他冲路苍淮点了点头，就低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上了。
　　秦楚瞥了一眼余格，然后问路苍淮：“他跟你说什么了？”
　　路苍淮说：“没事，他只是问问我紧不紧张。”
　　秦楚看了看他，说：“你脸色很不好。”
　　路苍淮答道：“对啊，因为紧张嘛。”
　　只有路苍淮知道，他自己现在真的非常不舒服，可是他不能退缩，他必须要拿到优秀标兵的证书，这是他争取奖学金的第一步，他必须一点儿差错不能出。
　　秦楚把手里的巧克力豆罐子塞给他：“一会儿不舒服的话就喊停。”
　　路苍淮攥紧了巧克力豆罐子，冲他笑着点点头。

　　然而意外还是没能躲避的发生了，路苍淮突然倒下的时候，主席台的领导都吓得站起来了，所有队伍终止了行进，秦楚第一时间内从观众台上冲了下来，踩到了好几个人的衣服，但他没才不管这些，他现在眼里只有晕倒的路苍淮。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然后推开了蹲在地上看路苍淮情况的余格，一把抱起了路苍淮。
　　“不要动他！”余格条件反射喊道。
　　因为不知道路苍淮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如果乱动可能会死人的，他正是担心这个。

　　但是秦楚完全无视了他的话，抱着路苍淮就往旁边停着的校医车跑。

　　“快送他去市中心医院！”秦楚喊道。
　　“我们得先给他检查一下，然后……”校医说。
　　“检查个屁啊！就校医的水平等你们检查完，人都他妈嗝儿屁了！快开车！”秦楚是真的急了，冲着校医就吼。
　　“你！”校医被他气得说不出话。
　　“算了小兰，路上检查也是一样的，师傅，先开车吧去市中心医院。”另一个校医说完帮他们关上了车门。

　　这一出闹得全校人都目瞪口呆，有人说他们是亲兄弟，有人在嗑他们cp，有人骂他们伤风败俗，各种言论一时间在学校穿得到处都是，认识的不认识的反正看见了闭营仪式上那一出的都要讲一嘴。
　　余格那天亲眼看着秦楚推开自己，然后从他面前抱走了路苍淮的那一瞬间，他有种自己是悲情剧主角的感觉，有点儿难过又有点儿好笑。
　　草，他真不该在家和余颖红看那么多言情剧。

　　闭营仪式完了就是中秋，秦楚那几天假都守在医院，其实路苍淮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天胃病又犯了，加上他紧张，就痛得腿软了，在医院养了一晚上就能出院了，但是秦楚不让，固执的要求他再留院多观察几天。
　　但是市中心医院的病床位价格对于路苍淮这种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我真的没事了，我现在请你去吃饭吧。”路苍淮说。
　　秦楚猜到了他的心思：“不用担心，这几天的钱学校会报销的。”
　　路苍淮听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这人还真是不会讲话，也不知道是情商低还是真的觉得没所谓。
　　不过既然学校会报销，那路苍淮就躺得安心多了。只是他一直搞不懂秦楚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奇奇怪怪的，突然就来靠近他，对自己和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态度，路苍淮以为像秦楚这种富家子弟，难道应该很嫌弃他们这种穷人才对，怎么可能来和他做朋友？
　　“你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啊？”路苍淮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就问了。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秦楚低头剥橘子，怕汁水脏了他的手，隔了两层卫生纸。
　　“啊？”路苍淮这下蒙了，“那你为什么……嗯……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秦楚面不改色的说出这句话。
　　“什么？！”路苍淮被吓得不轻。
　　“我喜欢你，我在追你。”秦楚说完，把剥好的橘子塞进路苍淮的嘴里，让他没机会拒绝。

　　来这里的第一年，余格就被打击得很彻底。
　　虽然在家乡小城镇里，余格一直是天之骄子，老师们的心尖肉，同学们眼里的好学生，邻居嘴里的别人家孩子，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以他的高考成绩能考到这所学校是非常勉强的。
　　但是他一直都觉得，即便是一开始比别人低了那么几个台阶，毕竟小城镇的教学水平还是比其他大城市差了很多，那他从这一刻开始，和大家在同样的环境生活，和大家学一样的知识，他一定可以追上别人，和别人走一样的路，甚至超越他们更向上。
　　可这些天以来，现实却一直在告诉他，他本就是一个资质平庸的人，就算是别人在向前跑他骑着自行车在追，都会像是有一阵强风在阻止他，他的顶峰已经停留在那里了，无法再赶超，无法再攀升。
　　真正会读书的人从来都不是所谓的书呆子样子，而余格在家乡的时候就是一副书呆子的样子，只会死读书，而不是真正的会读书。
　　或许几个月前的自己还能大声对自己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但现在，不行了，他斗不过天了。
　　他曾经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众星捧月般活着，现在却告诉他，你其实什么也不是，你的那些引以为傲的才华其实都一文不值，你也不是江郎才尽，你从一开始就只是个资质平庸的凡人撑破了极限而已。
　　他一下子从天上摔到了地上，一丝缓冲的机会都没给他留。无助也无奈。

　　他五岁那年，街边看手相的大爷告诉他，他以后是个贵人命，他信了，现在他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傻子，被一句谁都能胡说八道的话就骗走了十块钱。

　　俗话说考场失意，情场得意，可偏偏他没有一个如意。
　　在余格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又翻阅了很多关于同性恋的信息之后，他终于肯接受了自己这个“毛病”。但他害怕别人看出来会厌恶他排斥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心思，看着秦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他依然只敢红着脸低着头，和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因为性格内敛交不到好友同行，为了分担家里重担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爱而不得还要日日在他心上割上一刀，但这还不是他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这只是他自卑的开始，有千吨重压死死砸在他心头，他喘不过气，没有地方释放，他急剧的想要找寻同类，无果，还差点儿被骗，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他恨自己的异想天开，也恨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您好？哈喽？”路苍淮温温柔柔的喊着眼前的人。
　　“啊？”余格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还在工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共58元，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你是不是太累了，要好好休息哦，黑眼圈都有点重了！”路苍淮笑容可人地对余格说。
　　余格也微微冲他笑着，可是脸上的疲惫却掩不住，他把蛋糕装进袋子里双手递给秦楚，头微微低着不敢看他。
　　可秦楚这人就是嘴上不留德，偏要再嘚啵几句。
　　“办事效率差就是差，你不用替别人找借口，”秦楚拿过蛋糕，推门出去前说，“都这么久的老员工了，难不成还不知道怎么调整作息规律吗？”
　　余格猛地抬头看向门口，只瞧见他们两人的背影相依向前。

　　虽然秦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但余格觉得，今天过得还不错，至少他知道了秦楚记住了他的脸，或者说，记住了他是蛋糕店那个一直以来在收他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