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以孤独终老为目的的人生不过就是想要耍流氓》郑朴朴

1、第 1 章

　　早上十点，郑素秋从江南小镇的烟雨中醒来，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回想昨夜的梦境，一时还有些怔忪，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里。

　　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的突出一口气。

　　都过去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郑素秋不是江南人，三年前来旅游的时候，看到这栋小楼出售的讯息，觉得和在川南的故居颇为相似，便买了下来。现在不过二十七八的郑素秋在这里过着半退休的生活。

　　两层的房子，带一个后院，一楼开了间小茶馆，供来往的客人喝茶稍歇，也出售美味的甜品和茶饮。

　　二楼自住。

　　后院还有个小仓库，被郑素秋整理出来作为业余爱好的工作室，在里面画画，裁剪自己穿的旗袍，高兴了再做点限量的手工出售。

　　小日子过得随心所欲，偶有朋友来访，带来故事和酒。

　　朋友们饮酒，郑素秋便喝茶。

　　听着不同的朋友带来的不同故事。大部分时间都是微笑着听对方诉说，时不时附和一下，提出自己的想法。

　　像是一个住在尘世之中的局外人在听红尘滚滚挣扎的声音。

　　朋友喝醉便留宿在二楼的客房，二楼加上郑素秋自己的房间是三间房，两间都是给时不时来访的客人准备的。

　　今天来的朋友是郑素秋的多年之交，名叫刘星磊，两人从初中相识之后便是朋友，一路相爱相杀至今，最后却都走不到一起，倒是成了亲人一般的关系。

　　刘星磊是设计师，大学毕业之后，进入了家装行业厮杀，现在已经是川蜀地区小有名气的家装设计公司。

　　钱赚够了，家里开始催婚，其实是有稳定交往的女生，是他大学同学，可是如果真的要结婚，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我其实清楚，那么多年了，我要对她负责，可是真的要和她过一生走下去，总觉得欠缺些什么。”

　　刘星磊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定定看着郑素秋。眼神一半清明，一半染着醉意。

　　郑素秋从头至尾嘴角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轻声说，“你喝醉了，上去休息吧。”

　　说完便伸手扶他上楼，刘星磊这辈子第一次甩开了她的手，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走上楼梯，背影有着些许落寞，又有些释然。

　　郑素秋就在他身后看着他慢慢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嘴角挂起自嘲的笑。神情莫名，上辈子错过的人，就算重来一次还是会错过吗？

　　既然你当初对人家动了心，又何苦放不下我这么个早已无心的青梅竹马。

　　郑素秋重新坐下，拿起刘星磊没喝完的酒，给自己倒上，陷入了回忆。

　　她是重生的，上一世，她活到了古稀之年，在2079年的一个雨夜，寿终正寝。

　　上辈子，郑素秋的一生，道一声跌宕起伏一点都不为过。

　　郑素秋出生在川南的一个二十八线小城市，爷爷是农利部门退休，奶奶是退休教师，姑姑是大律师。

　　本来这样的家庭出生，郑素秋的童年不说是锦衣玉食，至少衣食无忧能保证，可惜，全家最没出息的人，是她的爸爸。

　　郑素秋的爸爸郑永希是当地有名的老混混，黑的白的都沾一点，黑是他那些狐朋狗友难兄难弟。白是爷爷这边的各种亲戚。

　　郑素秋的叔叔伯伯姑姑姑父乃至于比她大一轮的哥哥姐姐们，都在正当部门有着正当职位。

　　除了她爸。

　　而她爸的悲剧和混账又和作为退休教师的奶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奶奶是地主家庭出生，奶奶的父亲是民国有名的盐商，在那个时代，奶奶成分不好，加上封建教条的教育，后天性格上面都有着很大的缺陷。

　　在物质匮乏年代过来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看谁都是小偷，就算是自己的亲身儿子。

　　郑永希就是因为一颗纽扣被打断了门牙。

　　郑永希小时候有个梦想，飞行员，为了考上飞行员，他每天锻炼身体，他有功夫底子，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身体素质远超同年代的同龄人一大截。

　　飞行员选拔考试的时候，门门都是满分，考官连连说终于找到了一个好苗子。

　　可是无限的美好都在考官看到那颗牙的时候终结了，郑永希曾在上了年纪的时候告诉过郑素秋，他永远都忘不了考官看到他那颗断牙的眼神，那满脸的失望和惋惜，成了郑永希终身的噩梦。

　　他告诉郑素秋这些的时候已经年过半百，可是眼中还是含着泪。

　　后来的他破罐子破摔，坐过牢，逃过命，当过货车司机，结过一次郑素秋奶奶不满意的婚姻，死了一个老婆一个儿子。

　　后来的后来蹉跎到三十几岁，才在苗寨里遇到了郑素秋的妈妈曾美蓉。

　　他不爱她，最开始看上的是曾美蓉的妹妹，他喜欢的一如前妻那样泼辣管得住他的女子。但是他妈不喜欢，反而看上了一起去看门户温和柔顺的曾美蓉。

　　一桌简单的酒席，两人成婚。

　　一年以后，曾美蓉在郑家两位老人的陪同下生下了郑素秋。

　　郑素秋第一次见到那个名为父亲的人，是已经会走路说话的时候了。

　　那时候，郑永希躲债回来，发了点小财，还上了欠款，开始和别人合伙运营客运公司。

　　好景不长，先是修车做电焊的时候烧伤了眼睛必须休养。后是请来的司机xi du犯了瘾，把客车开进了长江。

　　那时候郑素秋的弟弟郑贺春刚出生不到一年，爸爸便带着弟弟和妈妈南下去了滨海城，办工厂。

　　自此，从小没有得到过什么父爱的郑素秋，连妈妈也离开了身边。

　　上一世的郑素秋小时候不是个情商高的孩子，儿时就被关在院子里，朋友除了院子里的大黑狗，就是那些花花草草。

　　上学之后也不会交朋友，从来都是班里最省心的孩子，不爱跑也不爱跳，不调皮捣蛋，成绩不差也不拔尖，看书识字倒是比别的孩子早一些。

　　这样的孩子，小时候还好，再长大一点，就不再讨喜了。

　　奶奶不喜欢她的木讷，总是找各种机会殴打她，就像当年殴打她爸爸一样，时常一张小脸挂满青紫去上学，还要被嘲笑是因为不听话才会被打。

　　三年级的时候，因为不能吃辣被奶奶一巴掌打得一边耳朵差点失聪后，性格就更加沉闷起来。

　　之后的之后，去了滨海念了几年书，才慢慢开朗。

　　再后来的故事就俗套了，无非是爷爷去世，父母婚变，家道中落，奶奶痛失所爱变得越发尖酸刻薄。

　　几代人的性格缺陷累积下来的悲剧，在郑素秋的身上爆发，没有心理扭曲，大概是因为家中老爷子在她幼年时那些基本的言传身教。

　　青春期的叛逆带来没完没了的争吵，那时候的郑素秋喜欢跑到院子里的蔷薇花边，一边浇水，一边哭泣释放压力。

　　还好，她爱看书，一次次的从书中找到救赎，那些年的那些作者们用自己的笔讲诉一个个美好的故事。

　　教会她，这个世界虽然残酷至此，可是美好依旧比困苦要多得多。

　　郑素秋渐渐年长，依旧感谢着那些写书的人们，他(她)们笔下勾勒的世界，让她用勇气面对后来人生中一次次惨淡。

　　要不是他们用笔锋之间的温柔来告慰世界，倾诉人间美好，郑素秋的后半生还不知道在哪一个转折就陷入了歧途。

　　刘星磊曾经是那段无尽矛盾的时光中除了书本的另一束阳光。

　　青春少艾的年月里出现的少年，总是那么干净又明亮。

　　他们互相喜欢，却又互相克制，只是世事无常，高考之后的五六年，他们失去了联系。恢复联系的时候，两个人身边都已经有了其他人。

　　两人都不是放肆的个性，做不出那种背叛家庭，违背伦理的事情，所以，只能选择遥遥辞别，最后相忘于江湖。

　　郑素秋本来上了二本线，可是家里为了减轻负担，让她去念了不喜欢的学校。

　　在那里，她交往了一个男生。

　　年少无知，不知深浅，以为全世界都和从前一样干净，以为最坏的事，最坏的人不过就是一些污言秽语，却不知，人心的肮脏永远没有底线。

　　用后来的话说，她被PUA了，那个人拿走郑素秋的身份证，拿走她的银行卡，对她进行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控制。

　　不断的灌输诸如“念这样的学校你能有什么前途”

　　“也就是我，不然你这个样子有谁会要你？”

　　“你别以为在学校当个学生会的干部就了不起了，出了社会你这样的女生只配做最底层的工作。”

　　“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反正你也做不出什么事业，不如早点生孩子，刚好我爸妈催得急。”

　　“你这样的女娃，运气不好的，飞黄腾达都是笑话，好好过日子才是最要紧的。那些纸醉金迷的事情和你没关系。”

　　“女孩子出去做什么兼职，还去酒吧打工？你就不嫌脏？”

　　那段时间，郑素秋差点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人，数次绝望的想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整整纠缠三年，直到正式毕业，踏上社会，在同事的帮助下，她才摆脱了那个疯子，甚至一度更换住址，满中国逃亡，不断更换联系方式，才终于结束那段畸形的感情。

　　这期间经历的各种被尾随，跟踪，闹到工作的地方等等事件，郑素秋到了晚年回忆都想提刀捅他个九九八十一刀。

　　后来郑素秋一直不敢谈恋爱，遇到有好感的男生，也最多就是一起出去吃吃饭，再也不敢有深入的接触。

　　直到遇见她的老公，治愈着她满身伤痕，也温柔了后半生的大部分岁月。

　　她跟老公一起移民去了一个小国家，靠着家乡的味道和从前工作累积的行业经验，进入餐饮行业，慢慢的把家乡的味道推行到整个欧洲。

　　开启了恢弘的商海沉浮的后半生。

　　她丈夫先离世，那年她76岁，在先生的葬礼上，她没有流泪，微笑着告别，因为这辈子哭的够多了，她不想再用眼泪送走爱的人。

　　最后的十年，她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远的风景。

　　前半生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被命运和自己性格的缺陷推着往前走。后半生都用来治愈伤痕赚钱养家。

　　有了孩子之后，一切又开始为儿孙计。

　　不论前半后半，最后那十年才是真的为自己在活着，轻松也安然。

　　在她最喜欢的雨夜，带着笑的闭上了眼睛。

　　终其一生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唯有的一点怅然不过是年少时的爱念和那个自从离开家乡便再也没有回去过的老院子。

　　好想再见见那些树，好想见见黑熊和咪咪啊。

　　罢了，都过去了，这人间风景看够，下辈子不想再来了。

　　可是郑素秋没想到，这一闭眼，时间回到了1996年七月。

　　时光流转，再次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