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九重宫阙（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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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回天。
阿福现在的心情很是有种听天由命之感。
穆愁新睡得很香。
太香了。
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吧。
思索再三，阿福斟酌着词句又开了口：“殿下，奴才是想问问，您饿了吗？”
宋敏之翻回眼，懒得搭理他，直觉许是近日脾气太好了，这些奴才都愈发没了规矩。
废话多了不少。
他转了头，往另一边瞧去。
只一瞬，挑了眼睛，鼻子里哼笑一声。
怪不得阿福突然整出一句废话。
宋敏之甩了甩袖，缓缓踱步，往穆愁新那边走去。
也不知是谁给她的胆子，他就在里面下会儿棋的功夫，她在殿旁守着都敢安心地睡下去。
他偏首一笑，到穆愁新跟前，蹲下身子，凑近了看她。
穆愁新毫无知觉，身子一侧靠着柱子，双腿盘起，脑袋前倾。倒也没磨牙流涎，安安静静的模样，透着一股子呆气。
夜色缓缓流淌。
阿福摸不清楚宋敏之的心思，在一旁心惊胆战，半晌，艰难小心地吐出一个字：“殿……”
话音刚起，就被宋敏之举起的手止住了声。
宋敏之挑着眼，看着穆愁新摇摇欲坠前倾的脑袋，心里生出了一些恶趣味。
她醒了之后，发现面前的人是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呵——”宋敏之低笑了一声，颇有耐心地蹲着身子，静静等着她醒过来。
穆愁新睡得愈发沉了。脖子已支不住头的重量，脑袋不住地往下落，越落越低，身子也跟着往前斜了斜。
终于，头找到一个支点，穆愁新的身子也因那一个支点不再摇晃。
她安心地将头靠在支点上，还蹭了蹭额。
宋敏之僵了脸上的笑容。
阿福深吸一口气，捂着脸不敢再看。
完了。
没救了。
宋敏之皱起眉。
啧，这样都没醒。
他伸出手一把推开穆愁新的头，头向后仰着，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肩头——肩头上并不存在的灰。
穆愁新脑袋撞在柱子上，反射性捂着额头低呼一声，浑身的瞌睡也立时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坐直身子，正对上小皇帝一双冷冰冰的眼。
穆愁新的心也跟着冷了。
真的，真的。
真的就尼玛离谱！她每次不规矩一点就能被小皇帝抓个现行！
求生欲驱使着穆愁新立马换了个跪着的姿势，不住地磕头连连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宋敏之站起身，平平的调子，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怒意：“你胆子不小。”
“是是是，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穆愁新心里苦得要命，别人不知道，但她肯定知道，这小皇帝情绪向来不外露，经常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脸色就能阴沉地滴水。
好不容易在小皇帝面前刷出来的印象分肯定要被扣没了，完了，这还没到“嘉运十二年”呢。
天要亡她！
宋敏之乜她一眼，嗤笑一声。看着她慌张求饶模样，也不开口，就这般斜着眼瞧她。
穆愁新心里沉沉打着鼓，跪着磕了几个响头，小皇帝什么反应也没有。
所以……她这是没戏了吗？
她的额贴着冰凉的地砖，也不磕头了，静静等着小皇帝最后的裁决。
“嗤——”
又一声笑，撕开了凝固的空气。
“起来吧。”
穆愁新冷透的心突然回暖。
她手脚麻利地站起身，低着首，什么也不敢说。
宋敏之转身扔下一句话，迈着步子离去。
“回殿。”
穆愁新松了一口气。
离去时经过阿福身边，阿福低着头瞪了她一眼。她瘪瘪嘴，用口型无声回道：“我再也不敢了。”
阿福横她一记，拉上穆愁新，紧跟着小皇帝的步子离开了。
那之后，穆愁新再也不敢松懈心房了。
索性小皇帝并未将那日她值守时偷偷打盹的事放在心上，穆愁新提心吊胆着，做事愈发小心谨慎，再不敢失了规矩。小皇帝其实对她也不甚上心，这些时日叶篇知常常约着小皇帝下棋，小皇帝得了空就会过去，待叶篇知的态度倒是很不一样。
就是小皇帝从来不在叶篇知殿里留宿。
对此，穆愁新心中一直悬着疑惑。
按理说，小皇帝这对待叶篇知跟旁人不一样的态度，不说喜欢，有好感是肯定的了。但就是这种好感，在暧昧中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好似有情，又似无情。
其实叶篇知对小皇帝的感情是比较明朗的，明明是个不会撒娇的冷美人，却天天憋着自己对小皇帝撒娇。穆愁新都觉得她跟小说里老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有了反差萌，变得可爱了许多。
可小皇帝就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若说他对叶篇知无情，也不会隔三差五就去跟叶篇知下棋品茶谈人生。但要说有情……小皇帝又着实不像一副在恋爱中的模样。
叶篇知说什么，他就淡淡应着，有时会敷衍笑笑，有时干脆托着脑袋神游。最神奇的是，他一点都没有对心仪姑娘的求生欲！
事情是这样的。
有次叶篇知与小皇帝谈到一个话本，讲起一位书生与卖茶女的逸闻轶事。
那书生是个一心向道的呆子，每日背着一囊书卷四处游行、与人为学。因着无心仕途，也不曾踏上科考之路，书生亦不过出身布衣，不免有捉襟见肘之时。先是典质家用，移东补西，继则左支右绌，家徒四壁。直至书生一文不名了，便在家门口摆了个代笔摊子，有时也替过路人送上一口茶水。
可代笔摊子旁就是一个茶摊。
有人借书生文墨以寄家书游思，亦有人只不过上前讨口水喝。
卖茶女本就靠这过路人歇脚的功夫赚些银钱，书生这一来，抢了她好些生意。卖茶的姑娘便撂了摊子，跑去同他说理。
“妾本借此谋生，郎君既胸有丘壑，何以至此，乃尔逼近绝路？”
书生一脸茫然：“何故？”
“作文成章，君一无不可，亦自有成数。何不仰天壮怀，踏蟾宫、折桂枝，平步八千路云？竟自消消，困一山隅耳！”
书生因着卖茶女的一番话，幡然醒悟，丢了手中笔墨，背上行囊，前往上京。
后来书生果真蟾宫折桂。
金榜题名，红袍加身，他骑着高头大马回来。
却不见卖茶女踪影。
叶篇知停在这里，淡淡一笑，话锋一转，道：“殿下可知为何？”
小皇帝沉默不语。
穆愁新被撩拨的心痒痒，耐不住等着故事后续。
话讲一半就卖关子，这种行径真的学不得啊！
小皇帝没有回答，叶篇知好像也没有想等他回答的意思，只又道了一句：“只因那卖茶女早已病死了。”
“哪里是山中的卖茶女，分明是早就成了一抹幽魂的痴情女。”
那卖茶女早些年仰慕书生文采，奈何书生既不通人情亦不解风月，从不知这卖茶女的心思。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卖茶女又恰巧因着一场风寒香消玉殒，化作一缕幽魂后，迟迟不肯入了轮回另作他人。于是在山中飘飘荡荡，吸了山中精魄灵气，化了人形，为书生点拨一二。
“殿下可知，后来那卖茶女去了哪里？”
小皇帝蹙了眉。
穆愁新也察觉不对劲了，她一向敏锐心灵，直觉这故事不似闲口兴起。
“点拨了那书生后，她就入了轮回。”
嗯？
这操作……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结局可没有那么简单。”
叶篇知收了脸上的笑，一如初见时清冷冷的模样，声音仿似叫人泡在凉水里。
“那卖茶女临行前给书生留了字条，道她已觅得良人、顺遂平安，无需挂念。如若书生仕途不顺，可放心捡起原先的代笔摊子，不必忧心断了他人谋生之路。”
她一双眼直勾勾望着小皇帝，穆愁新只觉这眼要望进小皇帝心里去。
“殿下明白这份心意么？”
“妾死君行，君必不忍；妾留君去，君必不舍。”
“那卖茶女到最后挂念的，都是好叫书生安心妥帖。为着他每一种可能，留好了后路。”
痴情人，亦是苦情人。
穆愁新忽然觉得鼻间酸酸的。
“巧了。”
一直沉默的小皇帝蓦地出声，对上叶篇知的眼。
屋内静悄悄的，案几上一鼎香炉冒出几袅轻烟。旁侧摆着一盘已破的棋局，白子颓势尽显，棋差一招，溃不成军。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停驻了。
叶篇知冷冷的眼，小皇帝毫无波澜的面容，还有……穆愁新屏住的呼吸。
“孤还真的不明白呢。”
小皇帝耷拉着眼皮，托着脑袋，食指轻叩着脸，道：“多谢叶娘子详解。”
“哗——”一声，一阵响动传来。
玉珠落地，嘈嘈切切，噼里啪啦的声音急急钻入耳间。
是叶篇知腕间手串断了银线。
寂静中，一粒又一粒饱满圆润的翠绿玛瑙砸于宫砖之上。“嗒——嗒——嗒”，由近及远，绕转了弧度，纷纷四散开来。
声音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她敛眸淡笑，低首行了一个礼，肩胸挺立。扑闪的睫毛似纨扇，悄悄掩住心绪。
“殿下客气，是妾失礼了。”
……
小皇帝面无表情，并未多言，摆摆手站起身，就要踏步离去。
好似全然没受方才那遭变故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九重宫阙（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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