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九重宫阙（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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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冷意丛生。
穆愁新战栗双股，心中惶惶，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双唇都在细微地颤嗦。
饶是心态再好，再怎么能苟，面对这架势，她也遭不住啊！
小皇帝此时的模样让她想到之前第一次见到小皇帝发疯时的场景。那半隐半现的脸，浑身鲜亮刺目的血水，还有摸在她脖子上泛起阵阵冷意的指节，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深。
不是吧，这次又是她？
穆愁新一动都不敢动，任由小皇帝抓住她的手腕，生怕一丁点细微的响动就会引起他的不愉快。小皇帝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就这样立在她跟前，眼眸不再瞧着她，瞳孔里空洞洞的，若不是腕间传来的鲜明力度，穆愁新差点以为他就要成为一座行尸走肉。
她微微后仰着头，看小皇帝的模样。
小皇帝比她高上大半个头，此时弯腰倾着脖子，依然高于她视线些许。他似乎很痛苦，在崩溃的边缘隐忍挣扎，颊边肌肉隐隐颤动，牙槽一处的颔骨明显突出一块，使得轮廓本并不明晰的面容在此刻生出几分劲厉。
穆愁新手被他举着，两人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姿势。
小皇帝挨她不远，只跟她隔一步的距离——两张脸贴得更近，穆愁新要微微后勾着头才能不碰到他。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除了拉着她的手，连眼睛都不是盯着她看。
时间一点点流逝，穆愁新的手臂已经发酸。
最开始惶恐的心绪不再作祟，伴随窗外透过的一束光线，由亮转暗，渐渐消散。
小皇帝似乎没有要伤害她的意思。
穆愁新头稍稍往前靠了靠，有些担心地看着小皇帝。
他额间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明明眼神空洞，手却始终牢牢抓住她的手腕。她一时都有些分不清，此时的小皇帝是否还残存有清明的意识。
正此时，小皇帝忽狠狠皱起眉，抓住她手腕的手猛地松开，站着的身子微微摇晃，步子趔趄，往一旁倒去。
穆愁新低呼一声，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的肩膀。
小皇帝垂着的双眼斜斜望着她，似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全靠穆愁新拦住他的双臂勉强支撑着身子。
穆愁新拦住他，只觉他全身都靠在自己的两条手上。她力气小，有些支持不住，于是转转身子，借着自己的肩膀抵住小皇帝往一旁倒去的方向。
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穆愁新望着天花板，内心苦闷地哀嚎。
叹了一口气，她低下头，欲观察小皇帝的情况。
不想小皇帝的眼睛已近全然合上，只留丝丝缝隙，露出瞳孔尾部——将闭不闭的样子。
穆愁新慌了神，轻轻摇了摇他的身子，小声喊：“殿下，殿下。”
小皇帝伴随身子的摇动，力不支颐，脑袋向穆愁新垂去。
穆愁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怔在原地。
双额相贴。
她僵了身子。
小皇帝似乎完全没了意识，额头抵着她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神思皆愣，眨了眨眼，对上小皇帝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脑袋是朝下的，只因穆愁新身量比他矮上几分，因而她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面容。
穆愁新飘了心神。
这还是个少年啊，她想。
提起宋敏之这个名字，有人心神俱荡，有人咬牙切齿，有人不屑一顾，也有人捶胸顿足。
那她呢？
穆愁新仔细想了想，居然什么都想不到。
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大岳子民，不是宫廷仆役，更不是幻梦虚影。
在这里，她什么身份都不是。
她在这里待了八十三年，也曾对身边人倾注真心，只不过昙花一现，所有一切幻为泡影。数不清的轮回，渐渐麻木的心，后来她也学会保护自己，将自己置身事外。
她是画外人，被迫拿起画笔与画中人一起细细描摹勾勒，却终将只能做一个冷眼的旁观客。
无论是多么炽热刻骨的羁绊，她总要离开这里。每一次，她只有十二年的时间。
十二年，是才紧紧缚起的绳线，就要被断舍的时间。
她与宋敏之接触不过短短几月的时间，又能生出怎样深刻镌骨的牵绊呢？
应该什么都不会有吧。
穆愁新看着他还存有一线缝隙的眼，心中忽然生出一些难过的情绪。
这个小皇帝，也才十八岁。
十八年的人生，却好像比她已数不清活了多少年的人生还要坎坷。
她见过这个小皇帝托着下巴，看着宫里为他特意安排的诙谐木偶戏暗暗发笑；见过他不屑一顾，为自己总是犯蠢失误的举动嗤笑出声；见过他大动肝火，将她好不容易整理有序的书架挥倒在地；也见过他面对喜欢的姑娘时，分明想要靠近，却迷茫又别扭的神色。
她只是没见过他幼时独在外乡，失恃离亲的光景。
穆愁新敛下眼。
她抽出一只扶住宋敏之肩膀的手，欲将他低垂的脑袋往肩头拨去。
“不要动。”
微弱的声音悄悄冒出，在这寂静的殿内，好似只冒了一个尖，便转瞬掉落在地。
是宋敏之的声音。
穆愁新僵住伸在半空的手。
停顿一会儿的功夫，她收回手，往宋敏之那边望去，试探性地开口：“殿下？”
沉默。
穆愁新有点尴尬地动动鼻子。
半晌，忽听宋敏之嗓音飘忽地蹦出一字：“嗯。”
他缓缓抬了眼，眼皮掀起，露出原本一双意气风发的眼。
眼皮终于不再耷拉着，他的瞳孔乌亮，此时显出一些熠熠光采来，眉与眼间褶出一道不深不浅的纹路。
宋敏之的面容是挑不出一点错处的——高招的眉，圆且长的眼，挺直若山脊的鼻梁，还有峰带绛珠的唇。
这样一副好面容，还带了点少年生涩。
宛如弓将满、弦未绷的清月。
穆愁新愣愣看着。
忽然，她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眼前视线忽明忽暗，浑身失了力气，搭在宋敏之肩上的手亦无力垂下。
她抵着宋敏之的额心，眼皮不住地上下打架，渐渐，竟就这样昏睡了过去。
宋敏之忽站直了身子。
他提手扶住穆愁新的侧颈，将她带着靠墙而坐。
头顶是一扇窗，也不知到了几时，透窗而入的光线昏暗不明，几束光打在不远处的案台上，照出一片狼藉残局。
殿内静悄悄的。
宋敏之与穆愁新隐在暗处，他瞧着穆愁新昏睡的面孔——隐隐绰绰的，并不能看得分明，只有一点模糊的轮廓。
他抬起一只手，视线放在手掌心，上面布满了粘腻暗红的血液。
血像是流不尽，他好像永远都处于疼痛的缝隙之中。
可就在刚刚，他竟得到了片刻安宁。
宋敏之又侧过头，望向熟睡的穆愁新。
一切都是从这个宫女出现开始。
疼痛得到缓解。
他奇怪地看着她，想伸出手，动作却停在半空。
她的手腕上都是血。
他的血。
窗外光线渐渐散去，连案台那一处都暗下来了。
撕裂而来的疼意再次袭来，宋敏之握紧拳头，额间青筋浮动，叫嚣的痛楚使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脑中像是被撕裂出一道破口。
很疼。
他也怕疼。
面前的宫女浑然无觉，安静地只剩呼吸声。
宋敏之颤着手，伸向她，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边拨来。
眉心相贴。
疼痛顿时消散，了无踪迹。
他盯着她，眸中平静。
这样，就叫作安宁么？
原来这样简单。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亦缓缓阖上眼皮。
窗外月上林梢，秋末来风，带着沁骨凉意，钻入宋敏之体内。
他忽闪睫毛，并未睁眼。
只是不自觉靠向了穆愁新。
穆愁新是在充满一片朦胧雾气的梦中醒来的。
这一觉睡得挺好，她闭着眼打了个哈欠，额头上传来一阵凉凉的触感。
她一动不动，伸出手揉了揉眼睛，艰难地睁开似要粘起的眼皮。
好不容易睁开眼，模模糊糊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
穆愁新懵了。
惊了，这宛如偶像剧一般的情节是怎么回事。
小皇帝的脸就在她跟前，两个人额头贴着额头，就是脸隔得还比较远，亲密又不大亲密的亚子。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身上也传来沉沉的重量。
小皇帝的手搭在她胳膊上，两个人肩膀相抵，跟刚洞完房的新婚夫妇一样。
当然她不觉得小皇帝会这么给她面子看得上她。
穆愁新将头往后仰了仰，跟小皇帝的额头拉开一点距离，身子还是不敢动弹，怕惊醒了小皇帝。
回忆缓缓灌注。
昨日小皇帝不晓得什么原因情绪有点不大对劲。她被留在殿里，一不小心跟小皇帝来了个额头相贴，然后……然后小皇帝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她却突然犯困，晕了过去。
今早起来也是，跟小皇帝额头相贴。
穆愁新心中缓缓升腾起一个古怪的想法。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这么玄乎的事吧。
穆愁新惊恐地看着熟睡的小皇帝。小皇帝纹丝未动，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脑袋稍稍前倾，手搭在她的胳膊上，肩膀挨着她的肩膀。
这姿势，要说她不是女主就过分了啊。
穆愁新抽抽嘴角，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好靠在一旁的墙边，心下开始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
叶篇知喜欢小皇帝，小皇帝明显也对叶篇知有情。
但小皇帝的身体好像有点奇怪，动不动就发一次疯，先前她不明白，现在倒是估摸个七七八八了。
应该是跟出生后的那个占卜有联系吧。
难不成她可以帮小皇帝减轻发疯的程度？
啊，怎么可以这么玄幻。
“所以北阑君这是被绿了吗……”穆愁新盯着自己的胳膊，低低出声。
叶篇知下岐山来宫里参加选秀，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要知道北阑君也是在岐山侗仙府修学的学子啊。
穆愁新抠了抠脑袋，只觉头大。
怎么现在发生的一切跟原小说剧情发展完全不一样了。
啊，好烦。
算了不想了。
穆愁新收回心，既然想不明白，不如不想。
她仰仰头，一抬眼。
小皇帝睁着一双半掀的眼，一瞬不移地瞧着她。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九重宫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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