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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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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新得了一柄剑。
邓屹杰提着食盒推门而入时,第一眼便被那柄剑吸引了目光——它正静静躺在桌台之上,日光映在剑身上亮得耀眼,却又让人心底无端生出些惶然的寒意来。
他便站在门口呆愣了少许,直到一声清脆鸟鸣唤回了神思,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可笑。门外寒风凌冽,灌进屋内很快让门框处蒙上一层水汽,邓屹杰连忙关好了门,这才提着食盒往屋内去。
临近中午,但师父还没回来,恐怕又是在某处教导不用心的弟子才耽误了时间。想到此处,邓屹杰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一方面是为那不知姓名的师弟师妹忧心,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不注重身子的自家师父。
祁进闭关了数月,邓屹杰只有隔三岔五送些干粮过来,如今终于等到师父出关,便细心准备了各色菜肴,只是提着满当当一个食盒却寻不到人,难免有些失落。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节,他往思过崖来又花了些时间,食盒内的菜肴恐怕都仅剩些余温了。想到这里,邓屹杰连忙从屋内搬来了一个小暖炉,又取了一个浅碟盛些热水放在上面,这才将食盒中几个小碟一一取出摆上,这样祁进回来便能吃上一口热饭。
但一直等到他连屋内都收拾了一番,仍是不见祁进的身影,久等之下多少有些无趣,邓屹杰的目光便再度落在了窗前的那处桌台上。
那柄剑横卧在桌台之上,剑身上还搭着一块浸了油的细帕,剑鞘则放在稍远些的地方——显然是祁进走的匆忙,连擦拭到一半的剑都来不及收起。
习武之人多少对兵刃有些别样的喜爱,邓屹杰自然也清楚师父有过不少佩剑,但眼前这柄,仍是叫他生出了些别样的感受。
这柄剑既轻且薄,但磨得极其锋利,整个剑身上带些细碎银闪,又在锋刃处淌着一丝夺目的寒光。
邓屹杰抿了抿唇,这柄剑锋利有余却少了些韧性,比起正面接敌,倒是更适合暗中刺杀一击致命。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但他仍是觉得这柄剑平添了一丝阴冷狠戾,微微伸出的指尖也不由得一颤,下意识缩回了手。
目光再往上移,落在那柄剑鞘之上,稳重如邓屹杰也不由得惊疑地轻呼了一声,眼里更添了些不解神色。
这柄剑的剑身虽然带了些戾气,但祁进之前的佩剑也不是没有暴烈凶煞之辈,倒是说不上有多独特,反倒是这剑鞘可以说得上是独一无二。
剑鞘似是由整块硬木雕琢而成,又刷了清漆,温润光泽之下是细密紧实的木纹,观之十足的赏心悦目。除开剑鞘本身,上面的装饰也是足够抢眼,邓屹杰凑近看了两眼,认出那是燕青色的玉石雕成的几蔟花团。花团虽小,但做工极其精细,甚至能看到花瓣上隐约筋脉纹路,被日光一照仿佛有水光流动,甚至生出几分不太合宜的华贵。
他看的有些着迷,以至于没有听见院外传来的零碎脚步声,直到祁进推门而入,才猛然惊觉。
“师父!”邓屹杰惊呼出声,心底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祁进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取下身上厚实披风,在门口抖落大片积雪。
邓屹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两步上前从祁进手中接过披风,抖干净积雪之后便往室内挂了起来,又搬去一个暖炉,小心烘烤起披风下缘处被打湿的部分。
祁进也不用他来操劳,自己去取了暖炉上温着的饭菜来,四五个碟子足足摆了小半张桌子。
“屹杰......”
邓屹杰仍在专注于将那个披风上因积雪而有些打结的皮毛小心理顺,直到祁进第二次唤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饭菜分量有些多了,下次莫要再这么铺张。”祁进抿了抿唇,又舀起最后一小勺甜粥喂进嘴里,余下的菜肴只勉强吃了一半。
其实这饭菜的分量不过寻常成年男子正常的饭量,但祁进向来习惯只吃个五分饱,邓屹杰也只能点头应下,又起身去收拾碗筷。
等到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完毕,却发现祁进正盯着一处有些出神。
他也顺着祁进的目光看去,眼睛便不留神被猛地晃了一下。
“师父?”邓屹杰避开剑刃的反光,又抬手揉了揉眼睛,“那柄剑可是师父近来新得的?”
素来直爽的紫虚真人难得犹豫了一下,片刻之后才轻声回答他。
“是。”
明明新得了神兵利刃,祁进的语气却说不上愉悦,让邓屹杰一时也噤了声,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
“是故人相赠之物。”似是看出来了他的为难,祁进淡淡开口接了话继续往下说,目光里却多了些茫然。
邓屹杰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师父的故人他有所耳闻的只有藏剑山庄的四庄主,只是这柄剑却怎么看也不是藏剑的风格。看来故人是另有其人了。
又等了片刻,却没有等来祁进的下文,邓屹杰敏锐地觉察出师父的心情说不上好,便也不再多问,轻声告退下去。
等到他走后,祁进这才起身缓步走到了窗前,指尖叩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鸣声很快平息下来,反倒是显得室内更是一片静谧。又过了许久,直到外面天又阴下来,细细碎碎飘下细雪,祁进才轻轻叹了口气。
姬别情总是如此......他拿起那柄剑,从分量到重心都无比趁手,是他一直的习惯。
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祁进猛然想到什么似的,便提着剑出了门。
院外有一片被冻得发黑的草丛,如今被积雪盖了大半,不留心的话定然注意不到。但只有祁进知道,一周前这里还是成片素雅的繁花。
那时他刚结束了闭关,推开门的瞬间却看到成片玉团花开得正盛,满眼都是温柔的燕青色,竟像是有人在天寒地冻的华山山巅为他种下了一片明媚春光。
只可惜那些花朵终究是太过娇贵,少了人精心伺候,不过短短几天便失了生机。
祁进迎着风雪往梅林深处走,已是腊月末尾,梅花已有了几分衰败之意,一阵风来便纷纷扬扬如碎雪般飘落,让祁进的衣襟也染上几分幽幽暗香。
四下无人,祁进却停了下来,低声开口唤道。
“大哥......”
身后梅枝无风自动,有红色身影随着落雪一同跃下,静静停在祁进背后。
“进哥儿,可喜欢大哥送你的剑?”姬别情一眼便看到祁进腰间佩剑,语气更是亲密,连眼中也多了些柔和笑意。
祁进愣了一下,到口边的话突然便说不出去了,犹豫了片刻才抛出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大哥为何要种那片玉团花?华山苦寒,本不是适合它的地方。”
“一时兴起罢了,”姬别情答得倒是坦率,又朝前走了两步,“总盯着这片梅林有什么看头?更何况等到进哥儿你出关,怕是要误了花期了。”
祁进仍是有些失神的站着,自他离了凌雪阁以来,他和姬别情之前几乎再没有这般平静的聊过天了,如今想来竟是有些莫名的怅然。
“进哥儿?”见他走神,姬别情又轻声开口唤他,“怎的还发起呆了,莫不是不喜欢玉团花?”
“不是,大哥误会了,”听他提到那片玉团花,祁进莫名有些慌乱,侧头躲开了姬别情的视线,“只是近日又降了雪,又疏于照料,那些花......”
这下轮到姬别情愣住了,他看着祁进有些不自然的神色,竟是轻笑出了声。
“我当是什么呢,不过几朵花罢了,进哥儿喜欢的话之后再种就是。”
“大哥。”
姬别情猛地止了话头,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死寂中。
他方才那句话熟络的过分,倒像是华山是自家后院一般,而祁进则依旧是那个会在院中等着自己回来的小少年。不过两人皆是心知肚明,有些事情终究是强求不得了。
半晌之后,还是姬别情先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
“罢了,我今日也不过是顺道过来看看,这柄剑进哥儿你用的趁手就好。”
华山的风雪越发冷了,倒像是在催着不速之客离开,姬别情言罢便转身想要离开,却又被几不可闻的一声呼唤喊住。
“大哥,雪下得大了。”祁进轻轻侧了头,让姬别情看不清他的神情,“山路不好走,我与你拿把伞。”
姬别情一愣,随后脸上绽开一个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进哥儿慢些,且等等大哥。”
又是一阵风起,雪下得越发大了,很快盖住两人留下的足迹,天地之间一片素白,只有院内的窗棂中透出一点温暖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