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35、长相思，在长安（2）

　　“你跟我来。”萧历瑾又抓起她的手，十分自然，仿佛两人关系很是亲密。叶云徊用力把手往回抽，却被他拉得紧紧的，怎么也甩不开。她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虽然她在长安也没什么熟人，但此刻竟有一种难为情的心理，很担心被认识的人看到自己眼下这副牵扯不清的样子。
　　后来，她就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了。
　　他们是从水渠的下游往上游走，走了片刻萧历瑾住了脚步，抬眼望前看去。叶云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之间水渠上方正有无数河灯顺流而下，随着水流往他们这边飘来。灯盏式样各异，烛火明亮柔和，林林总总少说也有几百盏，此时正源源不绝地飘下来，远远望去如同夜幕星河璀璨流动，蔚然壮观。
　　在这绮丽如梦的景致前，叶云徊震撼不已，屏住了呼吸，生怕破坏眼前的美好绚烂。河灯织成的如星帘幕如一幅灿烂画卷随着水流移动，慢慢飘到了他们面前，在水面缓缓摇晃。水渠两边的人都被这景观吸引了过来，纷纷猜想是谁放了这么多的河灯。
　　偏偏就在此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飘飘忽忽的歌声，那声音婉转含情，飘到近前了，字字清晰起来：“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显见的，这本是一首咏相思情苦的悲歌，但在此时和上眼前这样一幅图景，却有了别样的意味，勾起人心底说不出的暧昧情思。
　　叶云徊久久不能平静，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萧历瑾道：“这是……”
　　她愈加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了，是要带她来看眼前这景吗？为什么？
　　萧历瑾看着她道：“喜欢吗？”
　　叶云徊点点头：“喜欢。”她喜欢有什么用，玄山君确定没认错人？
　　萧历瑾听了她的回答，似乎很是满意，眉目间温柔难以描画，全然不见平日冷冽的样子。叶云徊心道这果然是喝醉了，也不知喝了什么酒，竟然会不上头，只看脸的话完全看不出来。
　　她又看向河面那密密麻麻的灯盏，觉得此情此景既浪漫又有情调，听得周围人的猜测，便也问道：“这些河灯都是谁放的？”
　　萧历瑾很坦诚：“我。”
　　叶云徊一惊：“都是你放的？”
　　他“嗯”了一声：“都是我放的。”又补充道，“都是我叫人放的。”
　　她很意外，又觉得难以置信。若非她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这是玄山君会做的事。正怔愣着，就又听他道：“为你放的。”
　　这句话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冲击力太大了，叶云徊心口像被捶了一下，猛烈跳动起来。
　　萧历瑾仔细打量着她，眼角带笑，由衷称赞道：“你穿这身很好看。”
　　一瞬间的失神后，叶云徊立刻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保持理智，万万不可会错了意，领错了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方道：“玄山君，你可知道，我不是常宁帝姬？”
　　听了这句话，萧历瑾神情一愣，瞳孔都收缩了一下。叶云徊暗想，看来自己猜对了，他真的喝醉酒了，还上头得厉害，以至于将她当成了常宁帝姬，带到这里来深情表白，委实离谱。好在自己坐怀不乱，且十分机智，想到了个中紧要，才不至于越错越乱。
　　“我知道。”萧历瑾静静地看着她，“你不是别人，你是叶云徊。”原来她竟以为他把她当成常宁帝姬了么？
　　叶云徊瞪大眼睛，大为意外。他既知道她不是常宁帝姬，那就是没喝醉，也没有认错人。也就是说，这些河灯真的是给她看的，他还叫了她的名字，叫得理所当然，毫不忸怩。奇怪的是她听着也很顺耳，并不觉得他唐突冒犯了她。
　　实际上水渠离集市并不远，却要安静得多，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是路过，少有停留。此刻月上中天，清辉笼罩，那些河灯在水面闪烁着荧荧的柔光，两种光芒交织在一起，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在这不同寻常的氛围里，叶云徊开始思考玄山君此举何为，却不知怎的想到了高贵典雅的常宁帝姬，又想到了前几天一直对她横眉竖目的郑灵犀。她的心情立刻变得沉重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要远离这种她难以掌控的复杂情形。
　　萧历瑾立刻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却不打算给她逃离的机会，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他不解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叶云徊看着那些河灯，努力抗拒着心里生出的几丝欢喜。她对自己说，只是一些河灯而已，千万不可以因此乱了心神，轻易迷失。她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才显得自然。想了想，如实道：“我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萧历瑾闻言轻抿嘴角：“你怎么会以为我把你当成了别人？”
　　叶云徊踌躇片刻，决定据实回答：“因为我们，不熟。”
　　萧历瑾忽然嘴角弯了起来：“不熟？若是我没记错，在青羊镇是你牵了我的手，这还不熟？”
　　一提这个，叶云徊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咬牙道：“那是无心之举，是我认错了人，并非故意与玄山君亲近。何况，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谁。”
　　说起来，那晚在青羊镇与今夜何其相似，一样的月色无边，一样的灯影重重，一样的人流如织。只是，那晚是她认错了人，今夜，他却是因她而来。
　　萧历瑾不紧不慢道：“在黑水城，你看过我沐浴。”
　　叶云徊脸上发热，心中吐血，又咬牙道：“玄山君，你我都清楚，那不是我有意为之的。”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言语很无力。
　　萧历瑾接着道：“在灵台城，你落水后我救过你。至于是怎么救的，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确实不需要他提醒，叶云徊立刻想起水下那个“吻”，唇上的触感生动地浮现在回忆里，她越发窘了，舌头打了结一般：“那个，那个……幸得玄山君出手相救，不胜感激。”
　　萧历瑾继续道：“昨天晚上……”
　　叶云徊马上接住话头：“昨天晚上也多谢玄山君了。说起来都是我太唐突，给玄山君添了许多麻烦，实在抱歉。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萧历瑾道：“你打算要怎么报答我？”
　　叶云徊不禁气闷，说句客气的话，他竟还顺杆爬，不是说玄山君是性情高洁，清冷禁欲的名士吗？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像啊。
　　但已经夸了口，她只好讷讷道：“玄山君想让我怎么报答？”
　　萧历瑾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道：“不如以身相许。”
　　空气仿佛凝固了，四周的一切都没了声响，此刻只有两人的呼吸在起伏。
　　叶云徊浑身一震，目瞪口呆得收不住脸上的惊诧，如同受惊的小鹿。就在她心中百般咆哮着传闻都是胡说八道的时候，萧历瑾忽然轻轻一笑，站直了身体。
　　叶云徊顿觉松了一口气，看来玄山君方才只是说的玩笑话，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轻佻，哪有半分传说中的端正凛冽模样？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不知哪里冒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几不可察。面对萧历瑾略显好奇的目光，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小声道：“我饿了。听说夜市有很多好吃的，我特意没吃晚饭，留着肚子。”
　　“那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可好？”萧历瑾目光在她肚子上短暂停留了一下，面色肃然，然而心中莞尔。
　　叶云徊立刻道：“不必了，玄山君。我与同伴，那个，”她斟酌了一下用词，“走散了，他们想必正在找我。我还是先走了，再会。”
　　萧历瑾没有理会她的话，拉着她回到集市，来到一处卖蜂蜜凉糕的摊位前。摊主热络地招呼他们：“这位郎君，可要给你的娘子来份咱家的凉糕？新鲜做的，甜蜜蜜。两人一起吃，更甜蜜！”
　　听见摊主以为他们是夫妇，叶云徊下意识地看了萧历瑾一眼，他并不打算否认，看神情似乎还很享受。
　　他买了一包蜂蜜凉糕递给她，笑意盈盈道：“这个不错，可以尝尝。”
　　就在这时，丹朱焦急的声音远远响起，别的方向也传来了其他几个弟子的声音，他们在找叶云徊。
　　像是做错事被发现的孩童，叶云徊突然慌乱起来，丹朱的叫喊越来越近，一声声扎入她的耳朵，将她推回现实。她无措地转过身，又回过头看了看萧历瑾，说不清心里是不是有些不舍，急忙道：“我先走了，再会。”
　　说完她走进拥挤的人流，向着丹朱的方向而去。一路穿行在人群中，她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恍然若梦，亦幻亦真。
　　丹朱见到她时松了一口气：“小师叔你去哪儿了？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歹人带走了，吓死我了！”
　　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叶云徊看见手中的纸包，举起来道：“肚子好饿，我去买了点吃的。这里人好多，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你们。”
　　丹朱眼睛亮了起来：“是什么好吃的？”
　　叶云徊笑道：“蜂蜜凉糕，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