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逐日》行苇

27、不情愿的同船渡（2）

　　他这三言两语说完，郑灵犀立刻愣住了。她岂能不知其中利害关系，论实力昆仑派远在天山派之上，若是得罪了他们绝非好事。只是她从小横行霸道惯了，几时吃过这样的亏，又自恃貌美，平日谁不让她几分？江湖上人人都说温道长性情温和，极好相处，怎料到他会如此为这两人出头。
　　就在此时，船身忽然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玄衣人出现在甲板上。郑灵犀欣喜道：“玄山君！你快救救我，他们欺负我！”说着声音软了三分，泫然欲泣，面露委屈之色，不明真相的人只觉我见犹怜。
　　萧历瑾一步一步走过来，所到之处昆仑派的人自动让出了路。他径直走到叶云徊面前，见她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眉头微皱道：“她晕船了？”
　　不知为何，温平岚感到有些不舒服，却也只能道：“似乎是的。她几乎没坐过船，想来是不适应所致。”他撤了术法，郑灵犀瞪着眼睛揉着手肘站到了萧历瑾身后。
　　萧历瑾伸出手来，小心探上叶云徊的手腕，动作极其轻柔，看得众人目瞪口呆。温平岚觉得此举似有不妥，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好在萧历瑾的手指在那皓腕上并未做过多停留，而是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温平岚，简短道：“此药可让她舒服些，含一粒即可。”
　　待他直起身来，对郑灵犀道：“你安静点，不然就不要留在这艘船上了。”
　　郑灵犀以为这是让她去他所在的船上，高兴万分，笑着跟了上去道：“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我……”
　　还没说完，只见萧历瑾指了指第三条船道：“你若不能好好待在这里，那就上那条船去吧。”
　　郑灵犀闻言愣住了，继而不甘心地道：“玄山君，我想去你那条船，好不好？”
　　萧历瑾道：“这条船，或者那条，你自己选。如果都不愿意，那你就上岸去。”说罢便走了。
　　看了看那条全是孔雀山庄男弟子的船，郑灵犀当即道：“那我留在这里好了。”
　　虽不情愿，她也只得咬咬牙，满心不高兴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温平岚打开萧历瑾给他的那只小瓷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在掌中仔细察看了一番，还拿到鼻尖闻了闻，甚至还不放心地亲自吃了一粒，确认无害后才放了一粒到叶云徊口中。
　　郑灵犀看着叶云徊那苍白仍显清丽的姣好面容，心中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蔓延开来。方才玄山君竟亲自到这条船上来查看她的情况，这可是闻所未闻的。而玄山君看着她的样子，该怎么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很是有些温柔，眼中似乎还有担忧之色。她不过是个灵力低微的草包，竟然人人都如此关切照护她，温道长是她的师兄，如此待她也就罢了，就连玄山君也如此紧张，实在说不过去。郑灵犀的心里立刻不平衡起来，看着叶云徊更是觉得分外刺眼。再看看她旁边那个一直忙前忙后照料她的丹朱，一个身份低下的弟子，竟敢当众反驳自己，不给她点颜色瞧瞧的话，心里这口气恐怕是顺不了了！
　　不一会儿，只听丹朱声带惊喜道：“好了好了，小师叔好起来了！”
　　叶云徊悠悠长出了一口气，先前的不适感大为缓解，眼前不再阵阵发黑，冷汗也止住了，从温平岚肩头上抬起了脑袋，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粉润，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丹朱拿出一方帕子，有弟子递上水壶，她将帕子用壶中的水浸湿绞干了，给叶云徊擦脸，欣喜道：“玄山君的药果然有用。”
　　温平岚见状，眉头也松了开来，道：“云徊师妹，你可感觉好些了？”
　　叶云徊点了点头，眼中渐渐有了神采。看着坐得远远的郑灵犀，脑海里回响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心中很是不快。但自己这么快好起来，多亏了玄山君送过来的药，郑灵犀是孔雀山庄的弟子，若是再与她计较，不免伤了玄山君的面子。思及此，叶云徊决定大度些，自己不去招惹她便可。
　　河流渐渐收窄，前方两岸出现了密集的树木以及鳞次栉比的房屋瓦舍，船只驶入了灵台城。灵台是座小城，却也算热闹，河岸两边都有不少兜售各色物品的贩夫走卒，商铺民宅更是一应俱全。这条河从城中穿流而过，三条船直接停靠在了靠近城中心的码头。此时码头上熙熙攘攘，都是等船的。
　　船舷上放了一条木板连到岸上码头，众人依次下船。丹朱跟在叶云徊后面，一只手不放心地托着她的胳膊肘，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正走到那木板中央，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娇声呼道“哎呀”，紧接着后面的人失了重心一般，全都猛然往前跌去，一个压一个，丹朱只觉一阵无形的力量压到后背，她躲闪不及，腿下一弯足下不稳，身子顿时压向叶云徊。叶云徊被她那只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一带，毫无防备地摔下了木板，“扑通”一声跌入河中，顷刻间已消失在水面。
　　岸上立刻有人惊叫了起来，大喊“救人啊”！人群中一阵骚动，顿时混乱了起来。又有人大喊道：“这里水很深的，淹死过不少人！”
　　“是啊是啊，你看这姑娘掉下去都没动静了，多半是要出事！”
　　丹朱惊呆了，带着哭腔尖叫道：“小师叔，小师叔！”站在最末尾的昆仑弟子则惊愕道：“刚才有人推我！”
　　昆仑众人闻言立刻看向队尾，只见站在那里的正是郑灵犀。她面有歉意，却掩盖不住眼中的得意之色，语气十分夸张道：“方才我脚滑了一下，一时没站稳，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抱歉。”
　　她这番话着实虚假，昆仑派几人面面相觑一阵，对她怒目而视。丹朱气得柳眉倒竖，七窍生烟，看着她齿缝中蹦出一个字：“你！”
　　郑灵犀装作惊讶的样子道：“呀，小叶道长难道也不会水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眼前这群昆仑弟子的脸色更难看了，看来自己说对了，叶云徊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不通水性，那可真是太倒霉了。郑灵犀心中痛快得差点笑出了声，她方才故意站在最末尾，趁人不注意推了前面的弟子一把，使出了十足的内力，不怕他们不摔倒！本来只想惩戒一下丹朱那个嘴贱的丫头，没想到她倒稳住了，却把那个没用的叶云徊给推了下去，真真是意外之喜。温平岚和玄山君早已下了船，此时正在岸上等着他们，自然没看见她所作所为，就算昆仑派这几个小弟子一会儿告状也不怕，就凭他们几个，人微言轻的，红口白牙岂能动得了她？那个草包只能吃哑巴亏了。她越想心里越痛快，要不是玄山君还在，早就肆意地笑出来了。看着丹朱带着几个失了方寸的昆仑弟子奔到岸上，手忙脚乱地向温平岚求救的模样，别提多有趣了。她心中暗笑，迈着轻快的步子下了船。
　　然而她的这股得意和爽快很快戛然而止。
　　只见一个玄色的身影不期而至，飞快地跳入河中，如青龙入水一般，消失在了她面前。她身形一僵，失声喊道：“玄山君！”
　　北辰大惊失色，一边喊着“玄山君”，一边奔到了水边。迟海潮神色复杂，站在原处没有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河面。
　　温平岚疾步走到岸边，眼中惊疑不定，看着水面一阵失神。丹朱还是哭兮兮的：“玄山君，你可要把小师叔救起来呀！”
　　萧历瑾入水带起的声响慢慢消失，水面渐渐平静下来，岸上鸦雀无声，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四周都是冷得刺骨的水，还有无穷无尽的幽暗，张着巨口要把一切吞噬殆尽。叶云徊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是不停往下坠落，似乎永无尽头。她忘了自己在哪里，慌乱在心里不断涌出来，将她缠裹得如同蚕茧里的蛹，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快要无法呼吸。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破茧而出的那一天，因为眼前的一切在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冷。而她仿佛一片随波浮沉的落叶无所依靠，即将被水流卷走，只能闭上双眼静待最后一刻到来。她的身体在水中浮沉，衣带随着水流缓缓流动荡漾，就像在狂风中翻飞。衣襟中那只吊坠也滑了出来，在水波中闪着粼粼金光，绿色宝石在幽暗水流中折射出万千璀璨的光彩，异常耀眼夺目。就在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恍然中她好像找到了落脚点，放任自己的身体沉入那个臂弯。接着一只手揽住她的脑袋，有什么东西印上她的嘴唇，真气缓缓渡入她的口中，她渐渐恢复了神识。
　　睁开双眼，一对狭长凤目近在咫尺，眼神深邃，似有柔情流转。在这紧要的生死关头，她没有客套地要作势推开他，更没有力气去思考他为什么会来救她，只是任凭他将她揽住，带着她往上而去，直到破水而出，摆脱沉黑水域。
　　“上来了，上来了！”岸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众人目光聚集在河道中央，玄山君萧历瑾出现在水面上，黑发玄衣都已湿透，脸上还淅沥着水珠，眉眼更显清冷。而他怀中拥着的，是同样湿透了的叶云徊。她两手紧紧扒在萧历瑾身前，迫不及待地地吸入空气，却不想被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起来。萧历瑾十分自然地抬起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没有说话，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丝毫没有向岸上投来片刻目光。这个举动让叶云徊有些局促，也让她想起了方才两人在水下的亲密接触。虽然那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却也让她心跳不已，还好她刚咳嗽了一阵，此时就算脸红，也说得过去。她低下头，眼睫毛轻轻一颤，瞬间滴落下几滴细小的水珠，可谓出水芙蓉，清新娇艳。
　　岸上的人又沉默了下来，都觉得眼前这两人十分登对，很是养眼。
　　丹朱率先打破了这阵沉默，喜极而泣道：“小师叔，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郑灵犀脸色一阵变换，眼前的场面是她始料未及的，更是她不想看到的。玄山君怎么会去救那个女人，还把她搂得这么紧！她不禁开始后悔自己的这个“妙计”，实在是弄巧成拙，反而把这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推到了玄山君怀里。玄山君是什么样的人，谁有这个运气可以离他如此之近？没想到自己机关算尽，却成全了别人！她嫉妒得眼里快要冒火，当下对叶云徊痛恨不已，恨不得立刻将她从玄山君怀里拽出来，打个半死才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