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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狐狸精 ...

  •   狐狸精,不知道从哪年哪月开始的一个词汇,流行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当了名词还想当动词,当了动词,还想当形容词。从过街老鼠,变成时尚先锋。
      KFC里面总是维持适宜温度,让口袋没多少钱但是有点小矫情的学生娃娃们捧着五块钱的奶粉做着四六级的模拟题。
      半落地大窗外是加塞的马路,尽管听不到喇叭还是能看到不断明灭的烟蒂以及霓虹灯反射下敲打方向盘的手。
      她搅动着立顿红茶,茫然地望着窗外,知道但理解不到他喋喋不休地在说些什么。
      他从来是个枯闷的家伙,明明是无话却非要这个气氛保持着热烈,那就让他一个人做演讲吧。
      “又想哪里去了?”摆摆手,三五句话之后,他总会想着拉回她的注意力。
      “没有,发呆。”其实,注意力拉回又如何,她仍然保持着淡淡的笑,即使看着他的眼睛也不会理解到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讲个冷笑话吧……”他总是有数不尽的冷笑话,倒不是好笑不好笑的问题,这是,她没有这个习惯,她喜欢的,从来都是能够让她从心底里大笑出来的那类笑话,一哄而上气流,能够冲散她心中淤积不去的郁闷或者说郁结吧。不好明说,每次都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他自己笑起,跟着捧场似的笑。只是,许多年以后,她再听到有人说冷笑话,总觉得,少了当年他说冷笑话的气度和氛围。
      她不冷,只是喜欢在自己世界徘徊,旁边有人,她知道。他不热,只是他不喜欢两个人时候相对无言的寂静气氛。
      她喜欢干净地坐着,一个人,或两个人,或几个人,一杯红酒飘香,喈喈细语,或者一杯绿茶沉浮,安静地看书,思考。他喜欢一杯黑咖啡,对着电脑打键盘,或一根烟,黑暗里短暂地明灭了痛,等起来时,已是痛何如哉。
      很多年后,她想起他曾说,你如同干净的茶,清澈见底,我如同这咖啡,再怎么晃动,还是浑浊。
      三个冷笑话过去了,还真不好笑。
      她想着,我该说点什么吧。“食堂的饭很难吃……”
      “你就是被宠坏了,别人连食堂都吃不起,你还能经常出来吃,才会埋怨……”他眼里总是带着一种固执的偏见,完整的家庭,在别人看来父慈母爱,是幸福,却也是别人的刺。而刺能激生不幸感,不幸感又往往能生出偏激,而偏激总是能左右一个人的观点以及——视线,唱歌会左,原来,看一个人也会左。这也是很多年后,她才明白的。
      “我,明天想去买点东西,你能不能陪我去?”
      “作为女生就是好,不但常有人请吃饭,有人送东西,连逛街还理直气壮地能找人当免费棒棒……”有时候,人总是会为了自己没有的东西而嫉妒别人,只是有些明显,有些暗敛。男人嫉妒女人总被捧着,女人嫉妒男人行走江湖。
      “最近,你项目做得如何……”终于找到一个还能够差不多不被嘲讽的话题,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看着他用方言回答,知道应该是家人。方言总有种除了亲切感之外的真实感,尤其是面对家人。他也知道她不介意他打电话,她本来就没打算跟他说多少话。
      百无聊赖,她吹了吹茶,小心嘬了口,还是很烫,轻轻把塑料棒放到桌面,四顾打望。
      左侧的三个小女生的脑袋挤到一堆了,黄色的卷子封面上标注着鲜红的“改革后新题型”字样。浓烈而让人倒胃,看一眼都彷佛是坐到了喋喋不休洗脑教育的会场,台上是秃顶的老头唾沫横飞,台上坐着的人当中,肯定有一位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地画着正红色口红还描了周正的唇线的妇女干部。KFC从来都是放着青春偶像的音乐,她真怀疑,这样的环境,看数学还凑合,语言类能够不被自己的国语牵走了语感吗?
      那边应该是对小情侣,只是,看年纪,应该还是中学生。胖嘟嘟的男生,粉嫩的上唇才长出青色的胡子,柔和的眼神能透出水来,女孩子的发卡是粉色塑料的。她心想,我多久没带塑料的发卡了,原来,老来得那么快。
      “……我管他去死,叫他去死……”突然放大了的嗓音,她收回了视线,回头看着他面红耳赤,连说了几个去死。她想了想,轻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激动。他这个人一犯起抽来那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他又连说了几句脏话,只是声音降低了八度。
      电话终于还是结束了,只是两人相对无言。如此熟悉,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还能让他如此激动。
      “都是狐狸精迷了。”他还是终于说话了。“什么都给她,呵呵,他本来就当作没我这个儿子。”
      她只是沉默,其实,想说的不是没有,只是每次她对他说话,就像每次他对她说话一样,耳旁风不是?
      “再婚,可以啊,拿房产证来换,总要我妈有个活路吧。”脸还有些红,他似乎还没从电话的气氛中走出来。
      “不要管太多,再坏,也是你爸。大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我是我妈生的,是我妈养大我,他从不管我,连生活费都不给,我不帮我妈,还能帮谁。我再不为她出头就没人为她出头。这些年……”他还是气呼呼的。很有理。
      一时沉默,这些,不用再说,都知道的旧事了。
      窗外的长蛇开始蠕动了,交警也到位了,荧光黄色的背心,洁白的手套,为何,总是在指挥下才不加塞呢?
      霓虹灯闪烁变幻着,换了个时空,还是灯红酒绿的唱升平,这世界,从来就是这样的。锅是凹的,火是向上的,米饭总是从生到熟才入口的。
      一瞬间,她想,狐狸精什么时候开始被人诅咒了?曾经,她都幻想过自己是蒲公笔下的如玉美女,情意双全。翩翩而来,在书生穷困之时不离不弃,而金榜题名夜,又从人间蒸发。哦,曾经的狐狸精都是不食人间烟火。可惜,当今的狐狸精也要生存,这是必须的。只是,她莞尔一笑,情意双全才有良家争斗不过,诅咒狐狸精吧。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聊。
      他也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地太过激动,毕竟这是家事,国人的习惯家丑都不外扬。她不好说什么,但是刚才尽管沉默但还算好的气氛,现在更无话可说了。
      他又开始为了避免尴尬,东拉西扯说起了某个同门中了双色球,5000块钱;某个导师因为某篇论文拿了学校多少奖励;某个项目刚刚给他多少钱……
      话题慢慢转到说起了某个结婚毕业的师兄,辞职创业,碰上一段艳遇,跟夫人坚决离婚,又没跟狐狸精结婚……絮絮叨叨的,她只是点点头,拉着小茶包的线,看着小茶包浮浮沉沉,心想,还是茶叶好看,妙曼多姿,舒展开来,像风筝一样自在。
      只是,他说的最后几句话超出了她的意料,她终于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说:“什么?”。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他刚创业事情多,他就跟B同居,只是一直没有领结婚。后来他前妻也搬来了,三个人一起住啊。”
      “这,怎么可能呢?”她有点惊讶了,既然如此,何必离婚。“他很有钱吗?”
      “不是很有钱,这没有什么,男人有魅力就在于此。不是钱搞定的,厉害啊,我自认还没有这个魅力……”
      他再说什么,她也没理解进去,理不理解都无所谓了。
      茶冷了,她抽出茶包,放在桌上,大口喝了一口,咕咚咽了下去,明灭的霓虹仍然在闪烁,只是窗外的车阵彻底地畅通了,如同她现在的思路,明晰而畅快,她甚至都能感受到打开的车窗飞扑而来的习习晚风,带着点暑气,闷气却挠得人脸颊发痒。
      她没有比这一刻更相信,他很痛恨父亲的不负责任,尤其是对他和他的家不负责任。而他,只是因为,还不是谁人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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