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皓月》皎皎明月

4、别离

　　他开始变得很忙,官场并不适合他如此的锋芒毕露.尽管他竭力做到最好,却也正因着这最

　　好才愈发招致量小才疏之人的嫉妒.两年,短短两年,群臣竟再也无法忍受他的正直与才华,联名上

　　书,列举他的种种不是.终于,圣上下诏,贬谪出京.连老师也无能为力,临行前,他对我说:"你的夫

　　君是个奇才,只可惜这俗世向来不容奇才.""我知道,他是这样的与众不同.我的夫,注定要青史留

　　名的,老师无需太过介怀."我轻描淡写地微笑.

　　他的仕途依旧坎坷,时常抚着我的长发:"对不起,我本该给你更好的生活.""你后悔得罪了

　　那些小人吗.""不.""那就不要愧疚,因为你给了许多人更好的生活."

　　她依旧在我们身边,只是看我的眼神日益冰冷,她开始整日整日地关在房中抚琴,琴音哀宛.

　　他问我是否该为她找个婆家.我瞪视着他,目光狠狠的,他看着我,悠悠地叹:"你明白我的心中只容

　　得下十年之前就已注定的女孩.那晚你既是看见那个摔碎的杯子,就应该知道我与她从来清白.她

　　的心意我虽知悉一二,只是,她需要一个更珍视她的男人."我一字一顿,宛若宣判:"你无法了解一

　　个女人的全部的情感,那或许能酿成是世上最可怕的怨念."

　　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自己心知肚明,却不愿让他忧心.一日,她又替我送药.我冷冷地道:"谁还

　　要吃这劳什子的药,端走吧."

　　"他希望你好起来."她头也不抬,我依然听出了话中隐忍的仇恨.

　　我冷笑:"你却希望我死,不是吗?"

　　她猛地抬头,咬牙切齿,"是,我恨不得你死无全尸.你早已识破我的身份和意图,还要与我假

　　意纠缠到何时."

　　我平静地道:"你爱他.想必这就是你迟疑至今,仍未有真正伤害任何人举动的原因."

　　"是又如何,我会让你痛苦和绝望,至死方休."

　　我轻声问:"你几时才会放过自己?"

　　"住口!"她的泪不可竭制地落下,"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口中念的,心里想的都是你,为什么他们都爱你!"

　　"你错了,娘是爱你的."

　　"收起你自以为是的同情.她爱我,会让我在青楼长大,她爱我,会撇下我独自寻死?"她笑得凄厉.

　　"你什么都不理解,她只是怕,怕你以她为耻,怕你恨她."

　　"你在胡说什么,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不要装出一副与她心意相同的虚伪相."

　　"她对我的好,是为了赎罪.当年,是她让我去捞那水中的月亮,是她害死我的母亲."

　　"你骗人!"

　　我安静地看她崩溃在我的面前,缓缓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相信,欠你的,我终会还你."我径

　　自走出房门,任她在屋内歇斯底里地哭泣.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岸边的青松树,又掌起白色的灯笼.我立在娘的墓前,确切

　　地说,是爹,母亲和娘的墓前.三人生前的种种纠葛终化做月光下的静默,与世隔绝的宁静.有些事

　　他们明了,我亦知道.他们相继离我而去,留我一人来演这出戏,一出早早设计好的戏,浓妆艳抹,粉

　　墨登场.水袖一甩,便施施然地唱下去.闭幕谢场,如一场华丽的幻灭.惟有那对月流下的破碎之泪,

　　却是唯一的败笔,洗尽了粉墨,退却了铅华,重重地击打在半掩的心扉上,扬起积淀多年的尘.

　　离开时,我告诉他要回乡探望同父异母的弟弟,简单收拾了行李,没有任何下人的陪同,跋山

　　涉水,回到那魂牵梦萦的府第.记忆中的弟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童,而今已是堂堂七尺男儿.我笑

　　着问他,你娘可好.他的娘亲,我爹的又一妾室.他黯然,二娘去世不久,她就去了.我低头,试图想

　　起那个笑容温婉的女人,然而,她的面容,早已模糊,于是只好说.哦.他又道,爹死前仍念着你的名

　　字,去看看他吧…

　　"姐!这…怎么可以."缄的脸上带着惊愕."这是你必须替姐姐完成的事.""可…""不要可是,

　　算姐求你.""为什么?""至少此时我无法向你解释."片刻的沉默,"…我明白了.爹临终前交代过,

　　若你回来,让我答应你所有的要求,竭力完成,只需去做.""谢谢."我展颜欢笑,爹,您知道大约女

　　儿会这样做吧.您究竟是原谅了女儿的任性.

　　之后的事,按照我的预想一步步走下去.我看着他心急如焚地赶来,身旁伴着她.第一次看到

　　他的泪,清亮沉重.我也看着他捧着我的衣物出神.我走得彻底,连一样凭吊的信物也不曾留给他,

　　一封书信,一块环佩,抑或是,一个孩子.如此以来,他便不会睹物思人,郁郁终生.我看着她默默地

　　照顾他,看着酒醉后的他抱住了她,喃喃念着我的名字…然而,我也只是远远看着.

　　他们终于离去.我站在儿时的那条回廊上,遥望着白灯笼外的玉宇苍穹,和那弯孤决清冷的

　　月.我又让你找我不到,你会恨我吗?

　　"姐,"缄站在我身后,轻声道,"他走了.""恩.""他是那样爱你.""我知道.""那你呢,你

　　爱他吗?""他知道.""你今后如何打算?""我可以住这里吗?""当然."…"姐,""恩?""我们都爱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