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沁酒醇》轻非卿

17、暗探官府入君瓮 两败俱伤谁获利

　　月黑风高，一道人影闯入洛城的天空，月光勾勒出人影银边，干脆利落的动作宛如皮影戏的剪影般灵动，风声鹤唳，今夜又不得好眠。
　　亥时，姜芊披上月的薄纱，一路畅通地闯进赵尘家的窗户里，发现那人竟衣冠整齐还未入睡，只坐在床榻边静静地等待她。

　　赵尘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是姜芊，还是不免胆寒。
　　他敢打赌，就凭姜芊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出三日，就会传遍大江南北。

　　大黑天的，姜芊根本看不清赵尘的神态，便率先开口:“你不点灯啊？”
　　赵尘便默默起身，在姜芊的注视下，点燃了烛火。
　　姜芊也不介意他点的是灯还是蜡烛，只是心中感叹:“这夜明珠的待遇太差了。”

　　两人面对面坐在烛火面前，对面赵尘的面孔被烛火的光映亮，姜芊的视线终于清晰了起来。
　　她摆出一副质问的架势，双手抱胸，口吻随意:“说说吧，怎么知道我会来的？”
　　赵尘面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女侠，您不回来睡哪啊？我这不是一直乖乖地等您回来呢。”
　　姜芊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乖乖等我回来啊？”
　　赵尘继续恭敬地回答道：“这不……您这刀一拿出来，谁还不对您言听计从的？”
　　姜芊微微一挑眉，唇角也控制不住地上扬。
　　“行吧，这关算你过了。”
　　赵尘调皮地点点头，被姜芊收不住的笑容逗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没心没肺。

　　摇曳的烛火在姜芊的瞳孔中舞蹈，二人就这样面对面静坐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眸。
　　姜芊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换了副正经面孔:“今天还没讲完的洛城诡事，接着说说吧，洛城百晓生。”
　　赵尘也跟着换了面孔，大掌一拍木桌，吓得姜芊一抖，说得头头是道:“传闻一到初春，这洛城之中，就有二鬼作祟。”
　　赵尘忽地靠近姜芊的脸，烛火滋啦滋啦的燃烧声中，他更为夸张的语气清晰得让人毛骨悚然:“这大鬼是一个妖艳女鬼，有时金枝玉叶一袭红衣美艳动人，有时身穿素衣面白如粉阴森恐怖，吓死了不少人。”
　　“她出没时，总是抱着一个小孩，那便是小鬼。小鬼就是她杀人的引子，女鬼挑着善良人家把小鬼放在门口或是抱在怀里，婴儿的啼哭声长久不停，自然会有人来开门。”
　　“等里面的人开门之后，要是她心情好，便装个可怜获得同情，再杀人；要是她心情不好，便在开门的一瞬间，用怨气充灌凡人的整个身体，血肉飞溅留下一地狼藉后，灭了人一家悻悻离开。”
　　“死掉的人根本来不及说话呼救，基本上都是第二日才有邻居发现，可谓是死相凄惨，尸骨无存。”
　　“一连三年，这种诡异的案子每次都是从春分开始，到清明结束。”

　　赵尘突然停顿一下，目光如炬地盯着姜芊道:“直到今年，离春分已经过去几天了，一桩案子都没有出现过。”

　　话落，一阵阴风吹过，刚才还亮着的烛火噗的一声灭了。
　　姜芊背上顿时一片鸡皮疙瘩，大晚上的听鬼故事本来就够吓人了，现在四周突然陷入黑暗，更吓人了。
　　紧接着，刺耳的啼哭声响起，姜芊僵硬地挺直了身子，如坐针毡。
　　幼婴的啼哭声久久不停，直揪得人一阵阵胆寒。

　　姜芊深呼吸了几次保持镇定，瞥见赵尘的脸色难看，轻轻站起来，轻手轻脚地向门口走去，不忘向赵尘使眼色，然后强装淡定地说话:“四年前，可有人家死了妻子，并且，死状惨烈？”
　　赵尘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话道:“有是有的，但都死的体面，不可能有孤魂野鬼的，更别说这般厉鬼了。”
　　姜芊若有所思，将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外面的声音，继续问道:“那换个问法，有没有哪家的姑娘或是哪个外室死了？消失了也算。”

　　“有，有个女疯子，自称是张县令的正室。”
　　门外哭声止住。

　　姜芊双眼一亮，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等了半晌也无事发生。
　　赵尘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一下趴在桌上，长叹气:“看吧，我就知道这女鬼是等着你来。”
　　姜芊看着空旷的街道，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关上了门，轻松从容地接话:“她来找我，身为修仙之人，当然要化解她的怨气。厉鬼，化其怨念才是上策，哪本书不这样写？”

　　赵尘摇摇头，向她抱拳表示佩服:“那女疯子的故事你不听了吗？”
　　姜芊闻言看了看他，觉得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必，我打算亲自去问问他。”
　　“谁？”
　　“张县令。”

　　姜芊往窗户走去，手指缠绕上蓝色的发带，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张县令住哪儿？”

　　得到赵尘的答案后，姜芊微微一笑，翻窗而走。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你这人怎么就不走正门啊？！”

　　姜芊在小巷里悄悄行走着，没有听赵尘的，反而跑到了官府去。
　　翻过高耸的红墙，踩上灰黑的瓦片，发出窸窣的声响，环视一圈，她果然发现了一盏暗黄的明灯。
　　她在屋檐上飞跃，一落地，便冲着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屋子去。
　　站在门口，透过窗纸，她看见一个男人身形的影子，却迟迟不进去。

　　身后轻微的落地声在她的意料之中，她闭着眼转身，说道:“你真当我没脑子吗？”
　　翘起的睫毛轻轻颤动，露出月光照耀下明亮的眼眸，她睁开眼睛，补上称谓:“司捻。”

　　面前的女子想是御剑赶来的，发丝都被风吹到两旁，洁白的衣裙也染上灰尘与褶皱。
　　司捻逆着光站在姜芊面前，只让人看见脸的大概轮廓，最吸引人的是她那黑暗中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的看着姜芊。

　　姜芊挑挑眉，调侃道:“你这是要单刀赴会，美救英雄？”
　　司捻出奇地没有沉默，皮笑肉不笑地微弯嘴角，说着二人心知肚明的话:“一个陷阱，换个地方，也还是陷阱。”
　　姜芊直接把话挑明了说，面上露出一丝狡黠:“你怎知，我不是为了一石二鸟？有些人实在太蠢，不过三两句话便把你暴露了。”
　　听到她这样说，司捻的目光立马凌厉起来，语气中颇有些不可置信:“你如何知晓？”
　　姜芊停顿一下，俏皮答道:“你猜。”

　　果然，她猜的没有错。
　　赵尘是夜明珠内部奸细这件事，是从她看见赵尘的脸之后就明白的。
　　要是说装作受害的少年是为了打探自己的消息还说得过去，但可惜姜芊本就有意试探，她细细瞧过那夜在京城每一个夜明珠的面孔，当时只怕出什么意外，还可以找清楚仇家。
　　没想到，在到了洛城看清赵尘面孔的第一眼，误打误撞地明白了更大的真相。
　　根据她在京城的观察，苏燕一行人一般只会找一些“常客”欺负，那么那日的赵尘要么是长居京城的夜明珠，要么是明堂在夜明珠中安插的奸细。
　　既然是长居京城的夜明珠，又怎么会在洛城扎根？秉烛从小养到大的人又如何，不一样为了钱和利果断叛变了？
　　至于苏燕他们这样的行为，有待深入调查。

　　看着司捻愠怒的眼神，姜芊来了兴致，存心想逗逗她，便快速地一抬手，假装往亮灯的屋子里丢了一件利器。
　　司捻眸光一凛，似是上当，拦在屋前，才发现并无暗器，两腿站定，白色衣裙在风中飘飘荡荡。
　　这才让姜芊稍稍放心，她总觉得司捻是在玩计中计。

　　司捻定定地拦在屋前，姜芊疑心得很，问道:“司大小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这洛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可让我知道?我又不会……”
　　“让他死。”
　　最后三个字，姜芊说的无波无澜，故意放慢了速度，在这静谧无声的深夜里，令人心里发毛。

　　司捻还是沉默着站在屋前，调戏般的微微挑挑眉。
　　姜芊的好奇心马上被勾起，一步一步向前走，离司捻越来越近。
　　面前精致白皙的脸越来越近，她每走一步，司捻的面容便更加清晰，到最后，她们满眼都是对方的双眸，咫尺间，呼出的气息都喷洒在面上。

　　司捻坦然地直视姜芊的眼睛:“我奉劝你，若今日你踏入门内，一定会后悔终生。”
　　“因为……这是唯一一个扳倒萧端丞的机会。”
　　“今天的事最好是没有第三者知晓，不然你我都会功亏一篑。”

　　姜芊歪歪头，表示怀疑。

　　司捻接着胸有成竹地叙述:“你要的，不过就是萧端丞死，对吗？”

　　姜芊悠悠答道：“司大小姐这是邀我加入造反的队伍吗？”

　　冷风呼啸，裹挟着一道坚定冷漠的声音：“是。”

　　下一瞬，罡风四起，二人警觉地看向身后，来人身着紫衣，神秘非常，辨认几下才识得——竟是解锦珉。

　　司捻瞳孔一缩，怎么会?他不是回京城养伤?

　　不等三人中的任何一人说话，周围传来阵阵婴啼，滔天的怒气环绕着三人，一段鬼影影影绰绰，似乎将要显形。
　　姜芊感受到她的怨念，仍旁若无人地开口道：“若我今日定要进去呢？”

　　二人都知道这女鬼怨气冲天，不宜惹怒，而要顺应她找出她心中所念，化解她的怨念。
　　当然，这二人，指的是解锦珉和司捻。

　　姜芊此话一出，女鬼怨气愈发的重，在场的人都以为她要冲进屋里撕碎了那男子。
　　等等，撕碎?姜芊灵光一闪，既然司捻拦着不让自己进去就是害怕自己杀了那人，那现在她又为何不设结界保护?
　　对于司捻来说，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冒险了，她不可能这样做的。

　　姜芊灵光一闪，所以会不会——真正的证据不是他这个人，并且早已被司捻拿到了手。

　　耳边女鬼阴险的吼叫声愈发大了，姜芊想清楚了一件事，又要面对新一件事，她觉得她头都要炸了。

　　突然，她想到一个自损八百的方法——与她融魂，便可知道一切因果了！
　　融魂之术，实在需要双方的信任，顾名思义，便是双方的魂魄交融，这是最容易让人变得痴傻也是最容易了解一个人生平的方法，只需一刻，双方的所有记忆也会交融，但只要有一方带有杀心，另一方是必死的。
　　对这么一个陌生女鬼，还是个厉鬼，毫无必要。
　　人家有没有神智都不一定。

　　姜芊做事从不讲代价，她立马以自身魂魄为饵，迅速地结印，以自己为中心，设立一道阵法。
　　顿时，一道蓝光穿透上空，迷雾般的怨气立马向姜芊集中，女鬼惨白的脸浮现，姜芊心狠狠一颤，此鬼竟是一吊死鬼。
　　女鬼面白如雪，一道血泪缓缓淌下，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婴啼声，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女鬼猛的窜入姜芊的魂魄中。
　　跟随着涌入姜芊体内的还有无数庞大体积的怨气，灵气与怨气相冲，自己的魂魄被撞得破裂，她顿时感到从心脉扩散去的无限撕裂的痛楚，直让她全身发麻无力，意识恍惚晕眩。

　　司捻和解锦珉面面相觑，这竟是融魂！

　　这女鬼很讲人情，不过眨眼间，她便从姜芊的体内跑出来了。
　　姜芊愣在原地，只待魂魄和经脉一寸寸修复，恐怖，太恐怖了，差一点她就魂飞魄散了。
　　愣神之际，一段记忆泉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便是那女鬼死前的所有经历。

　　剩下两人对视一眼竟要趁人之危，双双祭出灵器，却不料女鬼察觉后，义无反顾地夹在二人之间，怨气越来越强烈，震的人头晕目眩。
　　姜芊一受刺激，也回过神来，毕竟以她现在的修为，在瞬间恢复原样已经不是难事了。

　　耳清目明后，姜芊马上拔刀，一道灵气将解锦珉劈倒在地，司捻堪堪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女鬼安静地飘在姜芊身边，姜芊看了看屋内男子的身影，轻飘飘道了一声：“杀。”
　　那女鬼出奇地听她的话，得了她的同意，便风一般的闯入那间小屋，如浓墨的怨气积怨已久，直接粉碎了那道木门。
　　在两人还没回过神之际，屋内已经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厉鬼杀人，真是惨不忍睹。

　　待女鬼再度出现，司捻和解锦珉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忌惮地看着姜芊和女鬼。
　　女鬼盯着姜芊久久不说话，怨气拼凑出几个丑陋的字：多谢你，助我复仇，你我所愿，定会实现，我信你，大侠。

　　姜芊等着最后几个字消散，送了她一个笑容。
　　在少女包容万物、盈满希望的笑容中，她心甘情愿地带着她的孩子走向她应有的结局。
　　多年怨气，一夜消散。
　　自此，此处将海清河晏，祥和安宁。

　　徒留一片狼藉给司捻和解锦珉，姜芊看看司捻，脸上果然没有任何痛惜的表情。
　　于是，她便向两位摆摆手，道：“再会，两位道友！”
　　随后轻笑一声，轻盈地跃上房顶，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