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战之白日西沉》徒鹿

4、第 4 章

　　秋天到了。

　　正是午后，阳光正好。

　　秋风很是温柔，连一点燥热的不忍带来，但它也很残忍，不放过任何一片企图逃离的枝叶。

　　公园里，小路上，不知名的黄色信封落了满地，就连那处平时闷声不响的小池塘也都染上了秋的色彩，落叶毫不顾忌的拥抱着每一处生灵，不管不顾的激起池水的悸动。

　　疏生就在这时来到了公园，这里离自己的店铺很远，是他下意识的选择，选择一处离工作远的地方，似乎就可以离那些熟悉的或人或物远一点，他随意的找了长椅坐下，把思绪放空、放远、放到那些繁杂的琐事之外。

　　祈织早就回来了，他知道，已经回来好几天了，可他一天都没见到。

　　一来是因为时间问题，自从自己开了一家理发店后就一直这样了，全天下来就只能听见“老板，客人——”的呼喊，甚至大多数情况下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在这么忙的情况下想抽出时间回家都办不到，又怎么能指望靠那仅有的零星时间与祈织来一场偶遇呢？

　　二来则是因为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祈织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到新家时，他递给自己的那一颗糖；也许是因为祈织倒在血泊中那副苍白无力的模样；又或许是自己躲在花园里窥见到的站在花丛中被阴影吞噬的背影。

　　　总而言之，他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在不经意间关注祈织的习惯，这不由地让他起了躲藏的心思。

　　可他又想见一见祈织，因为他总是在空闲的时候想起祈织略长的遮住眼睑的刘海以及祈织走时影如墨的苍白色调。

　　那时的祈织总是静默沉郁，一切色彩遇到他仿佛都失去的存在的意义，无论是什么颜色，都会像黑白一样被平铺、被分析、被破解，最后一览无余——带着宿命般的忧伤。

　　说好来放松心情的，怎么又想起这些有的没的……

　　疏生在心底嗤笑道，他扬起了脑袋，把头靠在椅背上。

　　天很蓝，白云很轻盈，阳光很刺眼，一群鸟儿飞得很高，在天上绕着圈。

　　他眨了眨眼睛，茶水般浅棕的瞳孔里立刻染上天空的模样，像静默的水墨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里泛起生理性的泪水，直到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眼睛的中间映上了一处小小的光圈，直到阳光移动被鸟雀白云遮住变得昏暗，他在一片阴影里看见了一个人——

　　池水清澈见底，鱼儿在下面嬉戏，金色的阳光慷慨的给世界晕染上暖黄色的色调，使得一切都变得分外温暖，但最温暖的，则是一个背对着山，面对着水，用笔在纸上轻轻摩挲的人，阳光为他披上绚烂的轻纱，使得在午后的某一刻与山水一同成了别人画中的风景，扰得疏生心神不宁。

　　还是那头银色轻颺的短发，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那个在无数漆黑的梦中点亮烛火迎光走来的人。

　　“阿织……”疏生不由地开口轻声呼唤。可那话语却被突起的风打散在了空中。

　　也许就这样也挺好，疏生默默地想着，就这样默默的看着，默默的关注着，如当年一样，在他身边做个消无声息的幽灵就挺好。

　　他生来孤寂，不适合太耀眼的光芒的注视……

　　对于疏生的突然来访，祈织是全然不知的，此刻他正全身心地投入到画作中，从静谧的池水到萧败的垂柳，从树峭欢跃的鱼儿到远处沉默的石凳，他眼前的所有都在他的画布上活了起来，星星点点的装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他爱上了画画，爱上了画画带给他的独特情感，心情会变得格外平静，仿佛回到了那时，要哥还没有成为和尚，枣哥还没有放弃短跑，我也没有进行中考，还没有遇见白石冬花，还没有往后的所有所有，只是一个喜欢窝在图书馆的一角如饥似渴读书的小小少年。

　　我的人生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一条“下坡路”？

　　“叮铃铃——”

　　手机响了，是晴川姐的电话，祈织的笔触一顿，墨水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绽放。

　　他愣了一会儿，还是接听了。

　　“祈织！”声音很大，大到祈织不得不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一些。

　　“你这几天在干什么？为什么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你怎么回去的这么突然？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独自一人跑了，你上次一个人去那什么大峡谷也是这样，好几天杳无音信，如果不是……你就回不来了……”晴川姐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我好像总是忍得别人落泪……

　　祈织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始走神，心里有一个声音这么说道。

　　“……抱歉。”

　　“抱歉？又是抱歉！你除了会说抱歉还会说什么？抱歉过后依旧做那些危险的事吗？你……”

　　再一次、又一次，又有一个人在哭，因为我……

　　祈织轻轻的摸了摸被墨水侵染的画布，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似乎除了抱歉，什么都说不了，小时候的他喜欢承诺，觉得承诺的事就一定可以办到，直到所有人都忘记了承诺，直到他自己也给不了承诺……

　　电话那头似乎被另外一个人接手了，那人说：“祈织，抱歉，晴川姐这会儿情绪不太稳定，她最近的压力比较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你在日本过得怎么样？我听阿塞尔说，你是因为家庭的原因才回去的，有遇到什么麻烦吗？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提，我这边的事也快结束了，大概不久之后，就可以到日本找你了。”

　　“……挺好的，没有什么麻烦。”

　　“哦，那，那如果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吧，你照顾好自己，别总是——”对面的话戛然而止，他静默了一会儿才补上一句，“算了，就这样吧，反正过几天我就过去了，挂了。”

　　“嗯，再见。”

　　“再见……”话语的最后，叶楠的声音低沉得厉害。

　　这个电话扰了祈织继续画画的兴致，他把手机一放，倒是对着池水发起了呆，半晌，他撕下了刚才画布上被墨浸染的纸张，低垂着眸，折了一只纸飞机出来，但是纸撕得并不规则，所以飞机折得很是难看，甚至不说，都不知道这是最常见的纸飞机。

　　这个难看的样子，纸飞机也飞不起来吧。

　　他想着，失声笑了起来。

　　“阿织？”身后有声音响起，把祈织拉回了现实，他朝身后看去，来人此刻正弯着眼睛，笑容干净又好看。

　　“疏生哥。”祈织冲他点了点头，收拾起了身边的工具。

　　“阿织是来公园画画的？画得可真好看……”疏生看着画，这画画得好看极了，无论是线条还是色彩都绚烂得令人心动，“只是……”他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这么好的画为什么要撕掉这块？”

　　“……因为他脏了，”祈织说道，然后张开了握紧的左手，“因为他在我手里。”手里是那个四不像的纸飞机。

　　“嗤——”疏生立刻笑了起来，他捏起纸飞机疑似机翼的一角，笑得忽起的秋风都变暖了，“但是，很可爱。”

　　三年，变化真的好大啊……

　　祈织没有回应，而是提起了一旁的颜料包，“工作还是回家？”声音清冷好听。

　　“回家！”没有丝毫犹豫，疏生立刻说道，然后拿起了画板，“走吧！”

　　理发店一下午不开业也没有问题吧，反正是自己的店铺。

　　他没心没肺的想着。

　　“弥？！”

　　今天晚上是雅臣哥做饭，很显然，右京依旧在外忙得焦头烂额。

　　正忙碌着，他听见了开门声，探头向外望去，立刻大惊失色——

　　朝日奈弥一边的眼睛青紫着，似乎还肿了，眯着眼睛感觉睁不开，左边的脸颊很红，还有细微的擦伤在上面，他的鼻孔里还塞着纸巾，此时的他带着帽子，看不清头发的状况，感觉乱糟糟的，他身上的校服外套破了洞，看上起像是小刀的划痕，总之，他整个人都看上去狼狈不堪。

　　“你跟别人打架了？”虽然是一个问句，但是却被雅臣哥硬生生地变成了陈述句。

　　弥也没有想到今天的雅臣会回家这么早，明明他已经逃了整整一节课就准备赶快回家好好洗个澡、换身衣服、处理一下伤口，他已经准备好出门带口罩墨镜什么的，避免被家里人知道，他做了那么多打算，可最后还是败给了命运。

　　本来遇见雅臣时，他的心里还充满了害怕与震惊，但当他对上雅臣的视线的时候，之前的所有情绪都突然退去，只剩下了厌恶以及说不清的烦躁，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也懒得解释，就只能生硬的回复了一句，“要你管”，然后打算头也不回的回自己的房间。

　　“怎么不要我管！我是你大哥！”雅臣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这一刻他分不清心里的具体感受，悲伤、痛苦、愤怒、失望、劳累等等一系列的情绪侵袭着他的内心，他颤抖着声音，一把拽住弥的胳膊，眼睛红得惊人，“你现在都学会打架了！你为什么打架！你……”

　　“放手！”弥剧烈地挣扎着，雅臣眼里明晃晃的失望在他眼里被无限放大，一瞬间，脑海中的弦突然断了，被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他失去了理智，只知道怒吼，“你是我哥？你也知道你是我哥啊？你又不是我爸妈，你凭什么管我！我想干嘛干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死了，跟你都没有关系！我挨打是我活该，又不是你挨打，你少在这假惺惺的——”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气氛安静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无论是弥还是雅臣……

　　明明是温柔的秋天，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弥侧着脸，脸上的印记显而易见，他整个人都像躲在了帽子里一样，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很温热，雨遮住了光芒，他什么都看不见。

　　雅雅，我睡不着，你可以讲故事给我听吗？

　　雅雅，我喜欢这个小兔子，你做一个给我好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雅雅，你别在做饭啦，根本没有右右的一半好吃嘛，算了算了，也不是那么难以入口……

　　雅雅，祈祈他怎么了，他为什么再哭啊？我不想让祈祈这么难过……

　　雅雅，我怎么了，我为什么再哭啊？我不想这么难过……

　　被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弥才回过神来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他的脑子突然变得异常安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退去后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概念——

　　他被打了，被雅臣打了……

　　“……你打我？”像喃喃自语，“你打我了，你打了我……”

　　半晌，他的声音立刻尖锐了起来，“你凭什么打我？你为什么打我？你有什么理由打我？你有什么立场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凭你那可笑的大哥身份吗？还是说，我的话刺中了你的痛点！”

　　有人在哭？

　　是谁在哭？

　　“你——”雅臣眼眶很红，特别红，像太阳一样红，红得刺眼，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再一次扬起了手，只是那手在不断地颤抖，直到——

　　“祈……”

　　微凉的触感瞬间圈住了他的手腕，明明祈织只是冷漠的站在原地，胳膊随意的抬起，修长的手指微微合拢，却可以直接拉住雅臣扬起的手，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雅臣错愕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湖蓝色的眼眸里，雅臣什么都看不见，他既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别人。明明这双眸子如此清晰澄澈，明明在里面可以看见璀璨的星空，可以看见湖海阑珊，却偏偏看不见人的身影。

　　在不知不觉中，挂在眼角的泪落在了地上。

　　“上楼。”祈织没有看弥，但弥却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弥扬着被泪糊住的脸，努力摆出无所谓的态度，可惜，他浑身都在颤抖，手脚冰凉麻木——

　　被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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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样——”雅臣缓了很久才堪堪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他突然就变了，变得不服管教，变得到处惹是生非，变得如此叛逆，如此……”

　　雅臣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但是他没有落泪，他只是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他似乎老了很多。

　　“哟，小伙子，又来了？”开口的是一个肚大腰肥的中年男子，此刻他正坐在收银台前打着游戏，前面是推起的泡面盒，后面是自动售卖机，见到有人来，他探头打了声招呼。

　　来人偏了偏脑袋，似是不满的嘟囔了几句，向他扔了几包烟和一些钱。

　　“又准备打个通宵？喏，给，送你了。”胖男人看见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随手扔给来人一包泡面，“热水在那儿，自己泡。”

　　来人接过泡面，面无表情地往里走，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里后，随手把泡面一扔，拉开板凳，开电脑，掏手机，滑动鼠标，点击游戏，整理一下键盘，而后开始打游戏。

　　面前的人玩游戏很渣，但他却非要选择那些技术含量高的，因为杀小怪时很爽，他来玩游戏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发泄而已，发泄他内心不明的情绪。

　　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很是浮躁，具体表现为看啥都烦，说话很冲不经过大脑，以至于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

　　尤其是当他面对着计算机上密密麻麻的代码时，面对老师上课叽里咕噜的专有名词时，他的内心更是焦灼得厉害，恨不得上去把那该死的电脑砸得粉碎。

　　他烦透了，早就厌倦了这种每天打卡的日程，于是就干脆逃课不上算了，点完名后看着机会就遛，逃着逃着就成了习惯，窝在宿舍打游戏，后来觉得手机速度太慢，干脆去网吧打个通宵。

　　一开始还不是去这家，而是另外一家环境好的，可那儿打游戏还限时长，说是怕有人在那儿猝死，所以，他就“辗转反侧”来到了这里。

　　他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头脑一热去报什么计算机系，要说是为了追女神吧，人家报的也是英语系，计算机系与英语系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自己今年也二十一岁了，在计算机系待了两年多，论资历也算得上是个前辈，可论学到了些什么，那估计连刚入学的小学弟小学妹们都比不上，他荒废了整整两年，专业知识没学会什么，逃课作弊倒是学得顺溜。

　　真是糟糕透了……

　　他想着狠狠地抢了一个人头。

　　“叮叮”搁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随手点开看了一眼，是右京哥发来的短信。

　　“侑介，明天回来吃饭。”

　　“切，”侑介发出了不屑地轻笑，随手把手机丢回原处。

　　回去干嘛？就这几个人还聚什么？我现在可一点儿也不想见那群家伙的脸，尤其是绘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