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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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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在研究所的实习工作转正了。
研究所的老师是我舅舅的朋友,在工作上十分照顾我,私下也偶尔敲打我,询问我是否有读专硕的想法。
虽然我不喜欢他人对我的生活多加干涉,但我知道他只是作为我舅舅的传话筒。所以几次三番思考下,我在第二年考回了本科学校的专硕。
我和舅舅并不经常联系,一来是他对我有太高不切实际的期望,二来是他对我太过迁就,看到我时他眼中流露的痛苦太过显而易见。
我知道这是源于他对我母亲愧疚的心理,但我不能理解。
高中时,他从我母亲手里接过我的监护权,虽然我们相处时间并不多,但他却发现我不能轻易理解人的感情。
我能读懂人脸部的表情,知道皱眉是焦虑、哭泣是难过、微笑是开心,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人会产生这样或是那样的感情。
高二的时候,他推荐了一个心理医生给我,在那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可以通过观察旁人的表情来做出反应。他十分认定我的情感认知障碍,在一定程度是基于母亲的影响。因此从那以后,他拒绝我再去探视我的母亲,而我,再也不会多此一举掩盖我的缺陷。
我对舅舅的决断并没有太大异议,我从小就是这样按照既定轨迹成长。
李立甬毕业后去了一家医疗器械企业做采购管理,他本科学习生命科学,还经常陪方遇上管理课程,加上人够机灵,按照他的原话来说:“我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这个Offer。”
后来李立甬和供应方负责仓库交接工作的一个女孩儿谈了恋爱。但好景不长,他和女友贿赂质检人员,以次充好拿回扣的事被公司发现,李立甬直接被开除了。
那段时间,他经常给我打电话诉苦,说如果我能帮他就好了。
我对李立甬有着很复杂的心理,一方面本科期间的他,的确是一个让人觉得可靠的人,另一方面,近几年他身上太大的变化让我对他原来的印象变得模糊起来。
但半个月后,李立甬春光满面地对我说,那女孩儿家里也是有关系的,他俩见了家长,他的女朋友,也就是林棋的父母,愿意替他们担保融资。
“之后我就可以和棋棋两个人自己做代理商了。”他眉飞色舞,“前提就是我要和林棋结婚,就是吧,林棋这姑娘好是好,就是太强势了,跟个母老虎一样。”
私下谈论一位女士是一件不礼貌的事,于是我说:“她现在不只是你的女朋友,还是你的未婚妻。”
“谁叫你不是外人。”他凑近我,“你是不是要毕业了,大少爷就是不一样,毕业之后研究所直接有工作做。”
我没有说话。
进入初夏,我研究生毕业了,李立甬也结婚了。
在他婚礼上,林棋挺着明显的大肚子接受他的亲吻。同桌新娘的亲戚在窃窃私语,我才知道,在五个月之前,也就是李立甬被开除之前,林棋就已经怀孕了。
我不知道李立甬此刻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在属于自己的第一次婚礼上穿梭、欢笑、敬酒、大谈未来。
湛蓝的天如丝绒般缀着漂浮的云,几只树麻雀掠过,我突然想起也是这样晴朗的一天,李立甬对我说:“我想陪方遇一直到老,想弥补从前我不在他身边的日子。”
林棋生了一个女儿,李立甬给她取名叫李念其。
同学聚会的时候,同学都打趣他,说他是个情种,这么喜欢老婆。他嘿嘿笑着,说:“那当然,林棋在家把我的话当绝对指令,我说一她不敢说二,当然要给老婆一点甜头。”
我坐在一边,心里突然感觉有些恶心,于是招来服务生要了一杯白水。
旁边坐着的同学笑着对我说:“李立甬拿的这个酒就是后劲大,喝了心里麻麻的。”
我并不想接话,只得点点头。
同学会散场之后,李立甬一家目前和林棋父母一起住在城西,他似乎有些害怕满身酒气回去被岳父骂,于是晃晃悠悠走到我身边,勾住我的脖子,说:“梁犀,我今天去你那里住一晚。”
我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现在替李立甬订酒店也不太可行,只得先给林棋打电话征求她的意见。
林棋接电话的时候十分不耐烦,仿佛对李立甬的死活已经不在意了:“你随便找个地方让他住就行了,明天等他酒醒了我再来。”
不等我回复,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只得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来接人,坐在车上,李立甬安分了一阵子,突然撑起身体来,我以为他酒后晕车想吐,刚想让司机停车,就听见李立甬说:“你知道吧,方遇要回来了。”
我转过头看他,他酒早已经醒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喝醉过。
他凑近我的耳朵,“听说他在国外混得不好,国外的男的不喜欢他这款,只有灰溜溜跑回来了。嘿嘿,刚好让我接盘了。”
我推开他,他的头撞在车窗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揉着头,脸上挂着隐秘的微笑:“我正托人联系他,你知道他那种爱慕虚荣的人,看见我现在混得这么好一定会同意的。到时候,就托梁工帮小的在外面找一间隐蔽性好的房子。”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转头吩咐司机说:“停车。”
“李立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有妻子还有女儿,你这么做对得起林棋吗?再说方遇在瑞士的五年根本没有和你联系过,你怎么知道他会答应你?”
司机从来没有见过我发火,看我面色不善,贴心地下车关上了车门。
李立甬好像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他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不是一直很讨厌方遇吗,怎么帮起他说话?而且我和他有没有联系你怎么知道?再说,这事只要不让林棋知道就行了。”
眼前的李立甬明明还是从前的长相,我却怀疑这个人我到底认不认识。
“下车。”
李立甬愣住了,仿佛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不想说第二遍。”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立甬猛然推开门,朝我啐了一口,“你不也是一个关系户,神气什么?”
他近年谈到我和林棋的时候,总是将我和林棋比作一类人,时常用“也”这个字眼来形容我。从前的我不明就里,现在却突然懂得了。司机在外面等候了片刻,仿佛是在给我时间平复心情。
不知过了多久,车重新启动了起来。
昏黄的路灯透过树叶的枝隙打在车窗上,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中浮现一丝疑惑:我讨厌方遇吗?我连讨厌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李立甬为什么要说我讨厌方遇?
我想起大三的夏天,学校戏剧社团在五月二十日有一幕大戏要演出,方遇在小师妹的拜托下客串了一个角色,有十来句台词。
剧情大致是方遇的角色暗恋女主角,女主角却不知道,方遇的角色被女主角误会而最终疏远,到结局的时候,女主角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已错过了最爱自己的人。
李立甬那时问方遇:“你怎么会想到接这个剧,叽叽歪歪的,而且你最近不是很忙吗?”
方遇没有看他,而是用从前我和他见面时的那种神情,看着我身后某个虚无的点,说:“因为我能体会这种感觉。”
托李立甬的福,在彩排的时候我经常作为后勤去学校剧院。只是看到方遇演戏时,看到他因女主角而自怨自艾、而辗转反侧时,我突然觉得难过。
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在接受心理辅导时,我经常选择对我的心理医生缄口不言,不是因为谈起过往会使我难过,而是因为我记不太清了。
老人们常说,当生理与世界阻断联系时,脑海里会走马灯般浮现过往的一切。而对于我来说,我的人生与他人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大不同,也不值得我花费多少时间去记住那些事情。
而在大三的那个夏日,剧院如月光般的灯光洒了方遇满身,他好像属于我触摸不到的世界,和我的星星融为了一体。
于是我第一次做了计划外的事,我订了一束白色陆莲花,在陆莲花的间隙中缀满了蓝色的满天星。我嘱咐店家在正式表演结束之后送到学校,我并没有署名,并且要求店家保密。
我其实想要送他一盆盛水的阿拉伯婆婆纳,因为看着水中漂浮的花,或湛蓝、或淡紫、或深粉,我总会想起方遇看我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不管不顾展示着娇弱且美丽的一面。
正式表演结束后,李立甬让我先回宿舍,我想到投递给研究所的简历还没有定稿,于是扫了共享单车准备离开。却看见学校剧院的角落里,李立甬背对着我,他抱着我订的花和方遇拉扯着,我们隔得并不远,只有一棵小小的桂花树横亘在我面前。
我听见李立甬生气的声音:“我送你这么贵的花你为什么不要?”
隔着蝉鸣和树叶缠绵的簌簌声响,隔着桂花树繁密的树叶,我看见方遇抬起头,像是提前知道我在哪里一样。他抬起头,直视着我说:“因为是你从送花的人手上拿给我,所以我才会觉得恶心。”
我没有由来的心慌,只有当作没有看见一样快速骑车离开了。
星星的确是这样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