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寒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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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平安咳醒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感觉自己的肺部被人撕裂然后粗暴地用胶水扯着血肉粘合。墙上映出颤抖的身躯，全身的低热让他成为这间空荡的卧室中唯一的暖源，咳嗽声被隔音墙吞吃。他咧着嘴感受喉间的干涩，吸入的冷空气让他痛苦但是清醒了过来。下次还能醒来吗？他想。苍白的天花板和他无声地对视，直到咳嗽声停息，沉默的视线才被他垂下的眼皮隔断。
昏黄的小灯将他蜷缩的身影投在墙上，黑洞洞的。房间里只有他沉重但努力放缓的呼吸声。
"I hear you're feeling down.Well I can ease your pain.Get you on your feet again."飘忽的铃声让邵平安从不安稳的强行睡眠中挣脱。他摸了一把腰腹的汗，好像比一个月前又瘦了一些。现在是凌晨5点，他像往常一样坐到客厅中的落地窗面前，整个屋子的灯全被他打开，空气清新机开始运作。白光照出跃动的微尘，窗下的街道还黑着。他习惯在这里坐到天亮，坐到有住户奔走出现在小路上，然后穿戴整齐再开始慢慢地做其他事。今天是周六，是他去看望乐乐的日子。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他拉上高领的毛衣，穿着一件黑色外套出门。
邵平安从大巴上走下前带上了黑色的口罩，脸上只露出略微被碎发挡住的眼睛。脚刚碰地的时候，一个红毛衣女人闪到了他面前。
“诶，学生吗？···你是这儿的志愿者？”她打开笔记本低头用黑色的中性笔飞快的写着。
“离我远点。”邵平安的声音有些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说话，他的身体有点抖，可能是风吹的，可能是他抗拒和别人接触。沈争春被他冰冷的语气和暗哑的声音惊起了头，她挑了下眉，直视那双冷冽的双眼，好像藏了寒冰，冷漠，压抑。她皱起眉头正准备说两句，邵平安侧开身子从旁边目不斜视地走了。
沈争春哼笑了一声把本子塞回背包慢悠悠地跟了上去。她的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这里只有一片低矮的平房，褐色的大门上用油漆喷着艾滋福利院几个大字。院子中搭了很多个椅子圈，沈争春来之前了解过，这样的椅子圈是病人们坐下来聊天用的。志愿者们组织病友聚在一起分享自己的故事和困惑，然后互相安慰。她坐下来的时候，正对面的邵平安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其他人。她被那双黝黑的眸子震了一下，看眼睛挺帅，脾气倒有点儿臭。坐在这儿是有病？应该是志愿者吧，她想，她轻笑了一声然后拿出本子和笔。
“我得换一条新的假肢，这个质量太差容易发炎。”一个中年男人站到中间，“就是太贵了，女儿晓得了又要省吃俭用。”···
沈争春用笔飞速地写着什么，她没有发现对面的邵平安盯着她手中不停的笔。
“俺医生说俺左手快废了，杀千刀的医院天天喊俺交钱做手术！”一道尖利的女声在说，“下周俺就不来了，自己都没照顾好还天天来这儿，糟心的很。”她说着说着就掩面哭了起来。
轮到沈争春的时候她有点愣，她刚想说自己没什么想说的却被旁边的大姐抢先：“小姑娘，俺们这些人虽然是来做义工的，但俺们自己放松的时候你也别掖着，莫人笑话你”她被大姐拍拍手，然后拉到了中间。凛冽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她抬头时鬼使神差地望向了邵平安，被那道安静的视线盯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沈争春又低头心中暗哂了一下，出息。抬头时，她没有再看邵平安，环视了一圈，慢慢开口：“我没啥大事，其实就想了解了解大家生活。我，我是一作家，就想记录一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之前哭过的中年妇女，她几乎冲到了沈争春面前：“快滚，别在这儿看笑话，想拿俺们的事编故事卖钱是吧，滚远点。”她推搡着沈争春往外走，四下响起嗡嗡议论的议论声，有几个人开始骂骂咧咧，年轻鲜活的生命总是招人嫉妒的。沈争春被推倒在圈外的时候，冰凉的触感从水泥地传到了她手上，还有泥砾带来的痛感。她回头望了一眼，是一圈厌恶的眼神，只有邵平安的眼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冷眼看着。
这里哪能找到安慰，分明只有痛苦和苦恨。
寒潮席卷的天地，沈争春只感到刺骨，她疏忽了这些人的敏感。
她收拾了本子，从地上站起来走去公厕旁抽烟。她透过烟雾看院子中站在平台上的人和身上黄马褂印着AIDS的人拥抱。摄影机咔擦的拍照声和那些人口中发出的笑声仿佛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面。沈争春皱起眉，她猛吸了几口烟。这些人怕不怕，内心，怕不怕？！
邵平安走到公厕前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一篇灰矮的平房前，沈争春隐在几缕烟雾后，手中的烟明明灭灭。他停住了脚步。
“说会儿话呗。”沈争春还是盯着远处，她清楚地知道到那些喧嚣的声音都是她想出来的，但那又怎样，那都是真实会发生的。
邵平安没有出声，往后退了两步。他盯着地面。
沈争春把目光转向了他，看着他后退站定，她觉得有些好笑：“大学生？做志愿者好玩吗？”
邵平安听到她头几个字时突然抬头盯着她。他的胸口有些起伏。
她皱起了眉，吐完最后一口烟，朝邵平安走去，邵平安深深地盯着她后退。沈争春突然快步走上去突然拉住邵平安手的时候，邵平安愣了，她也愣了。
当邵平安甩开她的手突然开始大喘气时，沈争春脑子里只有刚刚的触感，冰，抖。她也有点儿奇怪自己，也许是今天太烦躁。
“没事儿吧？”沈争春有些犹豫。她看见邵平安额发后紧皱的眉。
邵平安右手按在胸前，口罩因为要吸气被他一把扯下。冰冷的风从他鼻子灌到肺部的时候，他忍不住颤抖了起来。沈争春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看明白他眼中的厌烦和愤怒，或许还有痛苦。她咳了一声，好像是她挑起的。她往邵平安衣服包里塞了张名片，迈着大步走开了，“冒犯了，这是我名片，有事联系我。”
沈争春听见后面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时转过了头，她想着刚刚短暂看到的那张脸，冷白皮，嘴唇很薄，稍微有些瘦削。是挺帅，但这是什么毛病？被女人碰了一下就难受到弓着腰颤抖？她盯了一会儿摸出一根烟点燃后转头走了，她不想上去自找麻烦。
邵平安坐上回程的巴士时，他的胸口还有些钝痛，他摸出之前被强塞的名片看了一眼
：千帆工作室作家 沈争春。背面印了一排小字：争艳于春日。联系电话XXXXXXXX。他揉皱名片打开窗子丢了出去。
又少了一天。
他戴上耳机，看着窗外灰蒙的天色和被寒潮冻萎的老树，快等到头了吧。
“There is no pain, you are receding.A distant ship’s smoke on the horizon.You are only coming through in waves.”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寒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