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枝》月下横枝

1、归程

　　天色未明，缺月当空，远山之上，有飞檐立起，鸡鸣不已，袅袅炊烟从屋舍之间升起，添了几丝暖意，莫文溪被群鸡的打鸣声吵醒，先是两眼放空直瞪着屋顶，等缓过神后，一个打挺起身，穿好鞋子，走出屋外，就闻到一股清甜香气，莫文溪深嗅一口，呼出一团白气。

　　是了，要不是这周身的寒意提醒她，她已经忘了这时令已是深秋了。

　　深秋过后，就是隆冬了，隆冬尽头，年关将至，就是举世团圆，阖家欢乐之时，也许，那时候，师父他们就会从江南回来了吧。

　　莫文溪踏出院子，沿着泥土小径走向厨房，此时山头已有红艳晨光，群山披霞，苍翠掩映，她身旁是一条涓流，日夜吟唱，清晨的雾气还萦绕在周围。

　　又忽见得前方有一团乌黑在菜园耸动，莫文溪脚步生风，追赶上去，又悄悄的凑上去，弯下腰，一只手直取目标所在，一声鸡鸣鸣彻上空，莫文溪紧紧逮住小黑两只扑棱扑棱的膀子，圈在怀里，给它顺毛，一路走下去也就到了厨房了。

　　莫文溪推开门，见清络师姐在灶台添火，便笑道：“师姐，若是火还旺盛，把小黑也一齐下锅了，这崽子忒不要脸，整日啄我们的菜。”

　　小黑闻言，眼珠猛凸，扑棱扑棱地要挣开莫文溪的怀抱。

　　清络浅浅一笑，起身抱过莫文溪怀里的小黑，柔声道：“若是小黑被炖了，谁来叫你这个小懒虫起床呢？”

　　莫文溪鼓起腮帮子，哀怨的看着师姐，清络又是一笑，摇摇头，放下小黑，转过身，走向灶台，掀开锅盖，一阵清香扑鼻，锅中汤汁翻涌叫，清络用勺子轻轻搅拌，看见锅中食物已熟透，便道：“文溪，可以开饭了。”

　　莫文溪摆好碗筷，看向清络道：“师姐，今天早晨吃什么？”

　　清络顿了顿，低下头，接过莫文溪递过来的碗，盛满，又送给她，然后带着还未隐藏成功的难过，扯开一抹笑容，答道：“我准备了汤圆。”

　　莫文溪一愣，在兰泽居这么多年，有许多心知不言的传统，若是门中弟子远行，师父都会亲自给临行之人准备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以祈求团圆之意，如今师父远下江南，门中弟子大都随行，便由师姐代行此道，送游人归。

　　如今师姐也为她取这团圆之意，莫不是意味着······

　　难道是······莫家！

　　清络从怀里拿出一份朱面金漆的拜帖，递给文溪，文溪颤抖的双手轻轻接过，打开，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整个人开始发抖，面色发白，呼吸困难。

　　清络见状，紧紧握住莫文溪的双手，攥在手心里，想以此给她一些微薄的力量，可是没有用，因为此时此刻，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文溪的恐惧，还有，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明白回归莫家对于文溪来说，有多么艰难，可是她却没有任何办法留住她。

　　莫文溪很努力地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她已经长大了，她真的真的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惧怕那些人了，可是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在不停的颤抖，她看不清师姐的脸，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她只能看到那个小时候蜷缩在角落的自己，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地那么地可怜，又是那么的那么的惹人厌恶。

　　回忆像是漩涡把莫文溪狠狠地卷入，让她再也走不出。

　　忽的莫文溪指尖一痛，脑袋中一阵清明开来，原来是清络在给她施针，莫文溪很想拉开嘴角，给师姐一个笑容，告诉她自己没事，可是她做不到。

　　清络见文溪清醒过来，立马收针，隐去眼底的泪，抬起头认真的一直一句道：“文溪，你记住你现在是寂空山人最为得意的弟子，你身后是整个兰泽，就算是莫家，也要恭迎你回去，你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明白吗？文溪？”

　　莫文溪对上师姐坚定的眼神，她是那么肯定，那么相信她，相信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
　　“清络师姐，莫家人已经在山下等候多时了”，有门使来报。

　　清络站起来，朝门外人道：“知道了，让他们候着吧。”

　　莫文溪稳定心神，跟着清络走出去，此时山间已是红日大炽，从这里走到住所的路程不过寥寥几步，可是她们走了好像有很久，一起回想着从前的事，比如从前种下的小枫树，现在已经有那么大了，一片片红叶飘零下来，又比如这边的山上，哪里的药材最难采，又比如师父嘴旁的胡子为什么那么长，她小时候还用剪子剪断过，还有悟尘师哥······

　　收拾行装的时候，莫文溪就简简单单地带走了一些衣物和自己行医的药箱，在临行之际，莫文溪直挺挺地跪下来，朝着兰泽居嗑了七个头，这七个头是代表她在兰泽居生活过的七年，紧接着她又朝身旁的师姐跪下，行大礼，清络泪水挂在眼角，看着文溪，无法言语，只是不停地点头，扶起她。

　　清络取过药童手中的面纱，轻纱越过文溪的发间，清络用心的给她系紧，又取过帷帽，给她戴在发顶，帷帽上的黑纱垂至腰间，风轻轻吹过，也只是掀起一角柔纱。

　　而后，莫文溪接过包袱，转过身去，朗声道：“师姐我走了。”

　　又忽然回头，即使是层层面纱笼罩，清络还是能看到她弯弯的眉眼，只见她调笑道：“我还会回来的，告诉师父他老人家不要太想我哦”，然后头也不回的跟着门使下山了。

　　如果那时候莫文溪回了头，就会发现，她最爱的师姐，早已经泪流满面，一眼都不愿错过她的背影，就像是，余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待文溪走后，清络立在山门之中许久，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位老人，她反应过来，微微行礼，老人扶了扶须，点了点头，看向下山的层阶道，苍老道：“清络，万事皆有缘法，我已经散尽兰泽众人，你也该去寻自己的路了。”

　　“可是师父，若是文溪回来······”

　　“身为医者，就该明白缘聚缘散，终是平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