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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三合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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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沈漓千算万算没有料到先说不的人竟然是她。
这世界上竟然会有人不想做帝后。这么的……
这么的聪明。
息尧吃饭吃得慢条斯理,一碗汤分成二十口去喝,惬意地偷着闲。有叫声呕哑的灰色鸟雀飞跃过宫闱,他便被吸引了,移过目光去看。
“大概是觉得,老死在这个深宫里于她来说是一种折辱吧。”
系统人物详情里浮着周舜华不苟言笑的大头照,亲缘列表里一片灰色。
——只有死掉了的人才是灰的。
沈漓大概能明白她心中所想。周家的嫡系男丁已凋敝了,想让这个庞大的氏族继续运转起来、不至于一朝树倒猢狲散那就唯有高嫁。
——有什么门第还能比皇室更显贵的吗?
先帝深受外戚之苦,看中她便也是因为她性情冷淡,不易生出事端。且又没有什么家族可倚靠,还不是任新君搓圆捏扁。
她大概是个硬骨头——看面相就已经够硬了,不愿意替他人利益出让自己也是理所应当。
沈漓叼着个勺子傻了半天,囫囵咽下一块鱼丸忐忑道:“那你怎么说?”
息尧漫不经心收回目光,接着喝完他手里那半碗都放凉了还没见底的汤,促狭道:
“我?我没怎么说,我说我做不了主。这不是来问你了么?”
明明是先帝有圣旨在前,不能违背。偏要说的好像是碍于尚未与她知会一声才做不了主一样。
沈漓把饭碗刨得一片狼藉,愤懑抢白道:“不要说浑话了……你们为何不做一场交易。陈氏势力未根除,周舜华为首的老将一派是你最好的抓手了。”
她把那个“最”字咬得很重。朝廷内外官员并没有多少人能料到夺嫡最后的赢家会是息尧,因此此前也并未在他身上押宝,屁股都歪在陈氏另一边,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私心来说,周舜华的确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她不想做帝后,无非是不愿受缚于人。那就这么养在宫里也可以啊?”
没有谁能比沈漓还希望这个时代能好了——这可与她的HE完美通关大业休戚与共。
沈漓异想天开,但想来又的确是个好法子忍不住胡说道:“让她挂一个名,想做什么,别太过分由着她去。待过些年形势大好了就赐金放她走,又有何不可?”
息尧便放下手里的碗筷看着她笑。
他一笑沈漓更茫然,紧张又有些生气的表情来不及收凝固在脸上,河豚一样,竟使他渐渐笑得更大声。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一条舍不得自己财宝的“巨龙”啊,这游戏又不能读档,每一步都想走得好些,有什么不对吗?
与他相处了也有些时日了,沈漓恍然咂摸出来他笑容之下的意思——八成是他早就想好了这个法子,又丢圈儿套她。
先引她主动踩了圈套,说出那些话来。然后又觉得她的反应有意思才又笑了后面的。
“又来!干嘛,我是集上那些套圈儿摊子上的兔子吗?十个铜板套一个,二十个套仨?”
这人性格之恶劣,直让人气又气不起来,但也实在讨厌。沈漓于天子殿前大声嚷嚷:“你是不是早就……”
早就什么?
沈漓气头上说话常常不过脑子,一打岔就忘。她的两只手都被息尧拉住了,牵小公主般握着她前端的指节。
“我只是怕你生气。”
他已全然侧过身来。握得很轻,沈漓却觉得像把她的心都捏住了。
他于满室的艳阳中躬下身来,极尽倾向她膝上,将她的手背贴上额头:
“阿清,我怕你不高兴。”
·
色令智昏,沈漓不奢望一个狡猾的狐狸能有多少真诚。但当他靠近的时候还是防线全部崩塌,昏昏然做梦一样。
“殿下能同我说,不瞒着我,我就很高兴。”
就像做梦一样。这光这景,空气中的香气眼前的人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又或者是太过真实,反让沈漓觉得不敢相信。
——纸片人的皮肤也是热的。
沈漓荒谬地反复点开意识深处的系统浮窗,把息尧的主人物界面一次又一次地打开又关上。面板上好感度的拉杆仍旧是一堆冰冷的数字。每一件事能加多少好感都有定数。
她与虚幻之中试图触摸其中的真实:“那我若是不愿意呢。”
“那明天就以假死之名放了她走。”
息尧好像对她问的每一句话、每一种可能都早想过该应对:“是你一同与我走上承乾宫的金阶,帝后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
沈漓便立即从粉红色的泡泡中间清醒过来了,好笑地蹙着眉毛:“殿下言下之意是我为你夺嫡出力,所以才该奖赏我?原来帝后这个位置也是按资排辈。”
她这才开始真的隐约有些生气。套圈儿没什么好气的,周舜华的去留也不重要。但这可是个恋爱游戏世界,感情世界里掺沙子就让人太恼火了。
“殿下抬举了。让她当帝后吧,我可不想到那个世界的顶尖尖儿上去挨骂。”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
沈漓冷哼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撕着毛边儿的金黄色布帛拍在他脸上,这才是今天来见他的主角儿:“你把该得的那份给了我就行,我也不求别的。”
再破它也是一张圣旨。天子御诏,就算是写圣旨的老皇帝已经宾天了也得算数。老狐狸如息尧也有漏算一招的时候,讶异地展开长卷,纸上竟然黑的黑红的红,泼墨似得糊涂一片。
沈漓尴尬的一批,但面上不动如山——气势不能输,谁怂谁吃亏。
“我搞不清楚你们在搞什么小动作。真假传位遗诏,我不关心,你说是真的我就信你。周舜华的去留也与我无关,但我知道兵符肯定要朝你要的。”
圣旨被墨水洇得东一块西一块,但的确还是有被小心保留下来的干净地方。依稀还能辨认得出是沈漓与先帝的一门交易,的确有“赐领禁军十二卫兵符”这一句。
“你这划掉的是什么。”息尧在纸上摸了摸,摸下来一手的黑。哭笑不得地捻着指头点点被划掉的那一行。
皇帝用的是贡墨,和她在早市上买的十个钱儿一块的那自然不一样。
沈漓不知道这玩意儿会洇墨,使笔也太重。她本想把事成之后“可将河清翁主聘为后妃”的那一条涂黑——哪有强求着别人娶她的?
爱娶不娶,不娶我独自美丽。没想到最后却搞成这个样子。
“……”
也不知道花成这样还能不能兑现。沈漓的羞愧捂脸:“这不重要……有些封赏我用不上,不要也罢就给划了。”
“好。”
她不知污毁圣旨是什么罪名,息尧也不提。把破烂一团的金卷收起来净了净手,解下腰间的小袋子摸出一对虎符,掰开来分给她一只。
“兵符我还真的有。薛怀——”
薛怀立即应声入内,跪答:“属下在。”
“禁军十二卫今起归入河清翁主麾下统筹。”息尧摩挲着指尖残留的那一星半点擦不去的墨渍,肃然道:
“本王已将虎符交给了小翁主,便是将十二卫放权与她。此后你不再第一顺位听命于本王,一切调配都听她的。”
钢铁直男薛怀忽然之间换了主子。虽然武艺尚可,但终究是个女人。站着没他高坐着没他壮,一时间疑是又出了第二个祸国妖妃:“殿下!这……”
“听不懂吗。”息尧却不容他起疑,掷地有声地打断了薛怀要说的话。
座上的君主并不像是被魅惑。薛怀看见那女子所佩的夷光剑,也不敢造次,恭敬抱拳应下:“属下明白。”
薛直男来了又走,竟然就认了。沈漓没想到这件事能拍板的有这么容易,她的世界还懵在息尧给她虎符的那一帧,顷刻之间连交接都已经做好。
“怎么,高兴的魂儿都跑了?”
息尧捡了最后几筷子菜,唤人进来把桌子撤了换成茶点。碧绿的毛尖在茶杯里悬针状欢快地打滚儿,在水面上能看得见她亮晶晶的眼睛。
“没有没有。”
沈漓直想仰天大笑出门去——这可是第一个女禁军统领,还有谁!但谦虚还是要的,遂诚恳道:“我会好好干的……”
“替天子守国门是一件极困难的事。”
息尧收回自己掌中的另一半虎符,掂起游鱼茶盏抿了一口,窝在大椅深处与她闲话:“但也极其要紧,我信不过别人,唯有你。”
“臣会好好干的。”
在现世的时候沈漓的原身亲妈经常在她耳边叨咕,说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不在于他和你说了多少而在于他肯不肯给你花钱。
虽然沈漓一直认为她妈这话纯属歪理邪说,但实打实的东西攥在手里的确要比听那些好听的情话更莫名让人感动。
沈漓奋斗数年,一朝正名,居然还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我所在一天,必不会让你‘死社稷’。”
毕竟你死了我就BE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它不努力也不行。
“殿下。”
黄华从门外冒出半个身子,试探道:“许是外头太阳太晒了些,林侧妃已跪不住了。”
“是殿下罚她跪的?”沈漓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人,又恍惚忆起自己院儿里也跪着一个,好几个时辰过去这腿还不得跪废了,顿时坐立不安。
息尧喝着茶水吹着小风,奇异道:“林氏与罪臣暗通款曲,我还罚不得她了?”
想想那天陈氏贵妃殿前的那些话,沈漓欲言又止。
“不如就算了吧……”
也是个有故事的女配,家里一脑门子乱账都要扒扯到她头上。沈漓心情很好,看谁都顺眼的很,便卖美女一个人情。
“算了算了……我替她求个情。宫里也没两个人合用,让她认个错儿,以后别再这样就得了。反正暂时还不到动整个林家的时候,打草惊蛇也不好。”
黄华很有眼力见地跟着道:“那奴才宣林侧妃进来?”
息尧眼风扫了她一眼,见沈漓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无奈叹息着摇了摇头:“宣吧。”
黄华唱喏着宣林氏去了,沈漓不想掺和这种宫闱破事,好像无端看人笑话似的于是起身揖礼辞别道:“那臣就先……”就先告退了,您二位慢聊。
“干嘛去。”
她转身,手臂却被拽住了,活生生又给捞了回来。息尧把一碟奶白枣糕丢进她手里强迫她吃瓜:“坐着你的。又要去哪儿?”
沈漓尴尬地拿个架子上才画好,正晾墨的扇面遮遮脸。但完全没用,林氏一进来就看见她行径诡异地扇着风。
“妾问殿下安。”林莞愫的腿不知道好不好,但规矩永远都是最好的:“问河清翁主安。”
但息尧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不吃这套:“知道为何罚你么。”
“妾知道。”
林莞愫目不斜视,像要把地砖盯出两个窟窿,一口一个妾字:“妾受人指使,几次暗中走漏殿下行踪,险些酿成大祸。”
息尧把沈漓扇得哗啦哗啦响地扇面一把夺过去了,仍平视前方:“允你讲一讲你所谓的‘苦衷’。”
手里没了东西,沈漓便只好老实地吃茶点。沈漓知道她的事,但此事不仅仅关于她或者她的生母,归根结底是要牵扯到她那个倒戈向陈氏势力的爹。
也不知她会不会说。说了便能洗得清她几分。
“妾,”林莞愫果然是死犟的一个倔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妾没有什么苦衷。”
沈漓无以言表其敬佩,还不算完,她仍主动往死胡同里多走了两步,泣泪盈盈:“时至如今,不敢求殿下原谅,唯求一死。”
“为他们,你宁愿死也值得。”息尧把扇面一拢,啪地一声脆响,笑音下是冰冷的一双眸子:“那本王就是你一生中不值得的那一个咯?”
林莞愫颤抖起来,辩白声中带着哭腔,怎一个惨字了得:“妾并无此意!妾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什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家小说里的女配都知道抱夫家大腿,和恶毒反派爹划清界限,你看看你自己。
你只是优柔寡断,又蠢。
但沈漓对她说不出这个话来。她不是穿越的人,没有上帝视角。如果林莞愫是真的生在长在这潭泥沼里,想在亲情与爱情中间做个割舍也并不是轻易就能划分的清的。
“妾是个罪人,希望在意的所有人都好,却反把他们都害了。”
林莞愫哭都哭得婉转动人。沈漓已淡定下来吃着瓜子唱着歌看戏,心道这种又美又惨的女配其实也是穿越很好的一个选择——但万幸不是自己。
日影在墙上斑驳爬行,殿内唯有林氏低哀的抽泣声。息尧眼中眸光明灭,许久没有说话。
“你回去吧。”
林氏愕然,却极痛苦地更落下泪来,紧紧攥着衣裳,把绣垂丝海棠花的裙边都揉皱了。
“该怎么罚,到时候自然会有人通禀。本王见你并不是要杀你,或是能告诉你说,这一页就翻过去——都不是。”
沈漓从窗口伸出手,承乾宫内因前夜的大火而枯焦的海棠花低垂着头。身后响起息尧沉静的说话声。
“林莞愫,世事不能两全。背叛,刺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样流血,愈合了也会留疤。”
他的话像果决的一把刀子——手起刀落,分割地清清楚楚:“但本王并没有死。那么就给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因为她吗?”林氏已止住了哭腔,进殿以来首次抬起头看他,浑身颤抖:“是因为翁主给我求了情吗。”
“不与任何人有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最后一次,望你珍惜。”
·
沈漓摇身一变禁军统领,实打实地高兴了几天,但近来百废待兴,举宫都在大兴土木修园子,也没什么要她做的。
心情一好,人便很膨胀,再看褚瑛那小宫女也只觉得是个不堪一击的菜鸟罢了,罚了一年月钱打发到院子里去搞园艺。
分好了巡逻班次与守卫,整天便神气活现地在各处溜达。每天等黄华来找的时候就到息尧那里汇报汇报工作。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被他捉过去改公文。
沈漓还为此特意买了一个[笔迹·初级模仿]的金手指,便宜好用,以息尧的字为蓝本简单靠近,不经意看也能以假乱真。
“今天三件事。”
“一,”
息尧又日常被淹没在奏折的金色海洋里,赤红着带血丝的眼睛扔给她一卷圣旨:
“我已下旨赐死先帝的陈贵妃,但她不肯就范。夜长梦多,今日你一定抽空去看看,摆平这件事。”
言外之意无非是她若执意不肯,就送她一程咯。
沈漓扁嘴,一边吐槽息尧真是一个无情的冷漠君主,一边忍不住嘴角的弧度看向自己尚未完成的[肃清外戚·一]任务,磨刀霍霍。
“二,宫里失足跌死了一个宫女,查证一下怎么回事,增加疏漏的守卫。”
沈漓掏出一个小本本,拿碳条认真记了,点点头示意他说下一件。
“三。”
息尧严肃地板着脸在一堆奏折中间翻找,待找着了他要的那一本,看见封皮想及内容,立即泄了气只觉得好笑。
“字迹学得已经足够像了,但是你这个语气是怎么回事。”
沈漓看着息尧扶额憋笑,莫名其妙地走上前去。与他一同埋在那堆折子搭的“围墙”里。
“不需要在折子上说这么多话,嗯?”
息尧持一支笔,把本在奏折上写的几行字全部涂黑,又换一支朱笔写给她看:
“只需要写‘阅’、‘已阅’。像这种就批‘斩立决’,为什么还回了他一篇辩论!”
他在那篇小作文儿上横打了一个叉,全涂了。又摊开所有筛出来有问题的折子,铺了一桌子。
“阿清。言多必失,天子是不该说这么多话的。”
沈漓已经习惯了有事阿清无事阿清的喊她,见他的确有点恼火,憋了一会,终于还是笑:
“对不起有时候我只是生气哈哈哈……”
有些小作文儿她自己都不记得写了什么了,现在一看属实不太美观,废话连篇地挤满折子的某一个角落,滑稽到自己都笑得打嗝:
“有些折子里说的事太坏了!就忍不住……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你别捏我。但是我也不是天子呀,我只是个代笔的。”
息尧好气又好笑,徒劳地挨本重新批过。沈漓靠在他大椅的靠背上旁观他写,忽然想起来件事,忙道:
“前几天我看见一本奇怪的折子,不知道写的什么。我没帮你改就放那了,你看着了吗?”
“嗯。”息尧头也不抬,手上笔走龙蛇流水线般成批的折子流出去。听了她的话,在某摞的一本上以笔杆一点:
“那是西域境内的文字,萨沙王子将要上京来朝。”
沈漓对这个世界的年代史知之甚少,只大概知道萨沙是一个芝麻大点的小属国。
“太强了。”
抽出那一本翻了翻——这竟然也是人类能够驾驭的文字。又塞回去,敬佩道:“好辛苦啊,当皇帝还要学外语。要是我的话有可能就放弃了。”
息尧哼笑着嘲讽她说的话,手上不停。沈漓看了一会儿也没什么意思,提了剑要出去溜溜:“没别的事我先走啦?去看看武场那边交班。”
“早去早回。刚让小厨房炖了冰糖酥烙。快回来帮着批折子。”息尧嗯了一声,在折山折海后面“友善”地弯眸看她。
“敢情我就是一个么得感情的代写机器。”
沈漓立即加快脚步跑了,人都已经出了殿门又倒退回来,扒着门框道:
“对了,殿下,我前两天拜托你帮忙问问宫女们有没有看见那只猫,有着落了吗?”
说的就是她曾经在重华宫附近看见过的那只大白长毛。系统里刚开了宠物驯养,她后来又去买了驱虫药粉去蹲,却再没见到过。
“没有。”
息尧实是在当天就见到了薛怀拎来的猫尸,埋都埋了:“兴许跑出去了吧。”
“不会是死了吧。”沈漓忧心忡忡。
“也说不定。”息尧恶趣味地打着岔,言笑晏晏地胡诌道:“灵猫九命,没了一条尾巴,想修成猫妖应该费些力气。”
沈漓知他是在闹自己玩儿,眼皮翻了翻走了。路上在系统里反复确认过[肃清外戚·一]任务只要陈贵妃一死就算完成,到时候就是五百点积分入账。
只可惜加上这五百点她还是在负债。
贵妃宫前冷冷清清,大开着门也无人出入。陈氏的贵妃榻还像上次见时一样摆在阶上正中,只她一个人坐着晒太阳。
“贵妃娘娘。”
沈漓与她一起同一角度望天,风吹得流云迅速逃出了宫墙上的四方穹宇:“天气挺好哈,是在这等谁天外飞仙来救你吗?”
陈氏人之将死,架子仍旧端得矜贵:“那看来本宫等的人已经到了。”
薛怀奉王命监刑。硬邦邦地托着漆盘,按照惯例,白绫毒酒刀子自选套餐。
“天气再暖些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你已属于‘旧人’,宫里没有你的位置。”
陈氏处心积虑地搞过沈漓一回,差点害她在火场里烧死了。故此到了沈漓要收她的命的时候心态也甚是平稳,例行公事道:
“赐死的诏书已下,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做些什么。”
“让他们都退下。”
陈氏身在樊笼,底气却还是很足:“沈漓,本宫要单独和你说话。”
“说什么。”沈漓漠然道。
曾经先帝后宫里最娇媚的这个美人儿如今也只能朝她展一展魅力了。陈氏由躺变坐,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本宫猜,你也一定有想知道的事。”
沈漓在脑内算了算利弊,回身时薛怀正拿一种唯恐她被勾了魂儿似的表情担忧地锁着眉头。
“翁主……”
“薛怀,你到门外等我。”你还真的对妖妃有很大意见。“你们也都出去。”
沈漓又把守卫与女侍都撵走,重华宫里就剩下她两个针锋相对。
“你必死无疑了。”
沈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有放狠话的时候眯眯眼睛的习惯,事先道:“痛快一点与难受一点的区别而已,没有任何条件能换你一条命。”
“自然要换的不是我的命。”
陈氏作为上一届宫斗冠军,想必揣度人心很有两把刷子。不然也不足以这一口气支撑她苟延残喘到现在。
“淮王拿的拓本是残卷,本宫可以把全本一并给你。”
她的身上还有过往凌人的盛气,但眼中的火却燃烧殆尽了:“有了这本账册,你便捏住了在朝太多人的弱点。你想做什么都不成问题——哪怕有一天你想凌驾于天子之上。”
“我并不想。”沈漓无意犯险,冷漠回绝道:“还有别的要说吗。”
“再仔细想想,你真的不想吗?”
陈氏的笑是极端妩媚的,但却是那种锋利的媚气,仿佛一触碰就会被刺得满手的血。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本宫就知道你我是一样的人。权力,你不想要吗?自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朵妍丽的花最后一次用尽全力盛放,歇斯底里。
“君王总无情。你难道天真的以为,今天他的眼睛在你身上,就意味着那是一辈子吗!?”
“那你曾有过一切,倒也是很好的结局”沈漓不愿看困兽之斗。人在败局,有时总会因不甘心变成扭曲的怪物。
“——你抱着账本进棺材好了。至于我想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
还不如直接给个痛快的了结。沈漓的手按上剑柄的刹那,陈氏惊惧起身呵道:“等等!”
沈漓手中一顿。陈氏在晴好的阳光下站着,四目相对,转眼就阖上了眼睛不去看她。
“加千两黄金。”
一退再退,陈氏或的确有个什么未了的心愿。威逼,利诱,沈漓知道以她一生高傲,一定说不出“求”这个字来的。
“你想要什么?”
NPC下线,装备就该找个合适的时机抄底。沈漓有意与她小小地交易一番,但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吃不吃得下。
“如果是想要劫狱、撤旨什么的,我还真做不到。”沈漓坦诚道:“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利,你给我一千两黄金也没用。那就是把我往风口浪尖上推。”
“不需要。”
短短几天里陈氏瘦的已经见骨,只剩一口气在胸间,沉重地落在地上。
“沈漓,本宫的儿子已经死了,唯息昀一个子侄。来日若他落狱,还请你尽力为他求得一条命。”
“怎么可能。”
听都不用听完,沈漓就知道这完全是根本没可能做得到的事了。
“不可能的事。息尧是什么样的性格你会不知道么?”
沈漓都不知道要摆出一个什么表情来面对她这种飘在梦里的奢望,荒唐道:
“他弯弓搭箭,要杀你的好儿子们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无论挡在他面前的是谁——哪怕是我,两两相对也只有你死我活。”
只不过我不会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罢了。但你的儿子们实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本宫只需要你尽力。”
陈氏缓慢地跌坐回贵妃榻上,话里夹杂着微不可查的乞求。
“你只要尽力一试。到那时成与不成我都已马革裹尸,谁在乎呢?”
系统会在乎的……
“不行。”
千两黄金,这要赚多少年才能赚到,又能换多少成就点?但危险系数太大后患无穷。
沈漓十动然拒,把漆盘重新推到陈贵妃面前替她选了一个:
“别和我说这些啦!为难一个可怜的打工仔有什么用呢早想什么去了……快快快喝了早死早超生,下辈子更好…”
“我可以死!”陈贵妃被她捏着下巴,两只手还死死地挣扎着,不顾一切道:“我坏事做尽,我逼死了顺康继后,我圈禁了皇帝……”
你圈禁的不只是皇帝,还有我。沈漓心里默默急着她的账。
“但息昀与你竹马之谊……”
不不不别提!会崩男主好感的,竹马不敌天降你没听过吗!?
沈漓手上愈发使劲,却甩不掉她的桎梏。陈氏的关节因用力咔吧巨响,贴近咫尺之间嘶吼道:“他救过你!如果不是他,我已杀了你无数次了!”
……
眼睛里那一点火也熄灭。
“黄金千两,倾国大权……只求一个可能都不够吗。”
·
沈漓又开始回到那个手上拿着一把烫手山芋的状态了——黄金十万两,外加这本账本儿,一旦显露,威力想来必不会亚于一颗原子弹。
是的没错最后还是答应陈氏了。谁让黄金它是真的香呢?谁会和钱过不去。
开局先跑一千步,等息昀撵上来的时候沈漓说不定连生化武器都从系统里兑换出来了。到时候把他扣在一个小屋里了此余生就完事儿。
好吧也有可能是因为那百分之零点零零零几的恻隐之心。
息尧在淮南的旧部已经在北上帝都的路上了。
他曾是整个淮南州数十万顷山川河岳的王,沈漓猜府上或还有那么一两三个美娇娘——便如林氏这样好看的。
她还得先安排人整顿宫苑扫榻相迎,想想就烦得很。息尧没事找她,她也不想到他眼前晃。一连好几天没上承乾宫吃饭去。吃吃睡睡好不惬意。
隔天沈漓混在禁军中间吃了大锅饭,过了晌午再没什么事做,便抱了个凉席到军营房顶上睡觉。
温度较之前更暖了些,沈漓睡着睡着透了一身薄汗,仍不愿醒。又过片刻脸上忽然痒痒。
一触即走,然后接二连三又来扰她。
沈漓动了动耳朵,听声辨位迅速出手。与那人换过两招,指尖拈住了一根绒绒的玩意——是一支扎成猫头的狗尾草。
息尧可恶的面孔又笑盈盈地在眼前晃了,翻手又掏出一大把别的狗尾草,猫狗兔子各式各样。
“朕亲封的御前禁军统领竟在这里玩忽职守。几次谴人来找你,都说没见着人。黄华的腿都跑细了一圈。”
“哼。”沈漓其实是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的,但又碍于面子不想说话,遂捏着那一个猫头狗尾草转了个身:
“你开始自称‘朕’了?那我是不是该改口称‘臣女’与‘陛下’。”
“你嘛……暂时还不用。”
息尧并不哄她,甚至还把她往另一侧挤了挤,自己也躺在凉席上,展了展僵硬的胳膊,风轻云淡地叹息道:
“但也没几天清闲好过了。大典之后又许多事焦头烂额。不如好好珍惜我还不是‘朕’的日子吧。”
沈漓已经够焦头烂额了。
“我的天呐谁能想到咱们的新帝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从草席的另一端用脊背拼命拱了拱,但息尧纹丝不动,于是抓狂地坐起来:“我还以为当了皇帝的人都会慢慢变成光伟正的,是我幼稚了,在下输了。”
“光伟正?”
息尧躺着把一只狗尾草狐狸拆开来,换了个角度重新编得更毛茸茸些,在她眼前摇来摇去:“光明、伟大、正义么。”
“应该是吧……”
大概只有伟大是说对了的,沈漓一把揪过狐狸草,含糊道:“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大概也许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意思——话说回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借点钱花花。”
一提到钱,沈漓脑子嗡得一下。
她自己的账上已经没多少钱了,谨慎道:“借多少?”
“五百两。”息尧竖起五支毛毛草,抖了抖。
“五百两黄金?!”沈漓惊得差点没从房顶上滚下去:“你怎么不去抢……”
“亲亲,是白银。”息尧语出惊人,伸手拽了她一把。
这句淘宝腔还是上次在百里城松风停云馆里,她事先说的——真是“罪大恶极”。
“不要乱学俚语……”沈漓更头痛了:“那只是我乡下老家的口头禅,不要出去随便与别人说。”
息尧也坐起来,把那一大把狗尾草都丢进她怀里,抵近了与她相对:“没与旁人说过,不就只有你?”
“那还行……不对!我也不行。”
昏头涨脑的沈漓以手扇风,给自己物理降温。恍然惊道:
“不对跑题了,五百两白银也不是个小数目啊!禁军炼兵器的钱都还是我自掏腰包垫付的呢,你也不说给结结。宣武侯府是开武馆的,又不是开票号的,哪有那么多钱。”
“四百两。”
息尧斩钉截铁:“到处都要用钱。前线要军备,西北要建汇通交易的大城;内宫要盖房子,民间要修路修水库……四百两不能再少了。”
“……那你这四百两够干什么的啊。”
听他报出那一长串债务,沈漓忍不住在心里为息尧点上了一根蜡烛:“杯水车薪。”
“本想到处凑一凑的。”息尧揉了揉眼尾,每个字音都透出艰难:“若你能拿出一千两来——只要一千两,这江山与你同坐。”
沈漓心中一动:“真的?”
“真。”息尧奇异地瞧了瞧她,微睨着狐狸般的眉眼:“怎么,你要变卖家产与朕打天下了吗?”
沈漓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哈了口气,冷漠把纸头贴在他脸上。上面画着一张地图,小路弯曲直通邙山深处一个农庄,农庄上标着一个金三角。
息尧掀下这张图,就看到她提着把钥匙得意地学他抬抬眉毛。
“怎么样,殿下预备好要与我同坐江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