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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子夜过半,清风起,引得月浮星动,琼花溢香。

      雕花楠木大床垂落着的金丝鲛绡纱帐轻轻晃悠,遮掩住了内里正在熟睡的黎纤。

      ——傻东西,得了几块糕点便愿意跟人回来,竟是半点也不迟疑反抗。

      江逾白坐在桌旁,修长劲实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黄花梨木桌面,指骨泛白,似要戳穿一个洞。

      他抓起手边的书翻来翻去,最后将眸光停留在扉页。

      松烟水墨,樟木青纸,纵然历经万年光阴,仍渗出清冽气,袅袅着沁人心脾。

      纸面画了只鱼,圆圆滚滚,长着小巧翅膀、正在吐水泡。

      “真圆,尺规都画不出。”

      江逾白伸指,戳了下鱼脑袋瓜,不自觉勾起唇角。

      &

      归元山的前任老掌门名叫岑隐,是个总喜欢笑眯眯的老头。

      年轻时,独自游荡天涯,蛮荒抡刀杀凶兽,雪域提剑御魔修。
      是个英雄。

      老了后,独自逛花楼赌坊,偶尔听曲打牌九,偶尔去街头巷尾,跟小孩子斗蟋蟀。
      像个奇葩。

      那是个极其普通的夜晚,山风温软,裹着棠梨香。

      岑隐打完牌归山,偷摸地把小外孙江逾白叫到房内。

      古稀年的老者笑着撑起双臂,将小外孙抱入怀里,从枕边摸出泛黄的纸薄,郑重地递给了小外孙。

      蓝皮册封上撰有四个字,均为形状怪异的符号。

      小逾白猜测道:“上古字体?”

      岑隐道:“对,确实是上古秘书,猜猜关于什么的?”

      小逾白道,“不是剑术就是刀法,或者藏宝图。”

      岑隐摇头,“是养鱼秘籍。”

      小逾白蹙蹙眉:“山中缺钱吗,要开拓农林牧渔产业了?”

      岑隐愣了下,随即解释道:“这书是只传授于你的饲鱼秘籍。”

      他放缓语气,一字一句,“鱼嘛,来自上古洪荒。”

      原来,上古末期,机缘巧合下,岑家先祖偶遇真仙,被赐了缕仙气,开始苦心研习仙术道法。

      有所成就后,遂于某荒地开山立派于,取名归元剑宗

      意为斗转星移,万物归元,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一日仙君寻上门来,言曰自己即将远行,欲把家中灵宠托于先祖。

      因真仙有恩于岑家,先祖自然应之。

      灵宠是只鱼,天生地养,长在折吾河水。

      仙君对其甚为疼爱,特绘一本饲鱼手札交付于岑氏先祖。

      然,此鱼有人之灵,主人走后便偷偷顺着池塘潜回了折吾河,沉之河底,多年不出。

      白云苍狗,桑田碧海,如今,折吾小河已成了片汪洋,寻之更是加上加难。

      “我要练的剑谱从这里排到山脚,您当我是渔夫吗?居然要我去捞条鱼。”

      江逾白道,“怎么不叫我娘养?”

      岑隐叹道,“你娘嫉妖魔如仇,哪里会顾念恩情,怕是会直接把那鱼关进笼子,每日喂些饭食便罢了。”

      接着,老掌门补充道,“鱼妖沉睡万年,可能到你寿终正寝也不会苏醒,也可能明日便上门找你。”

      “万事皆有可能。”

      江逾白垂眸沉思,在慢慢接受自己未来可能要饲养一只鱼妖的事实。

      少年人眼眸深邃,如寒星落平湖,搅起春水荡漾。

      良久,他终是点了头,收下手札,接受了真仙的‘馈赠’。

      岑隐抬手拍了拍他发顶,促狭笑道,“如此,外公心愿已了,可安心远行。”

      次日,天破晓时,随着蝉鸣鹤唳,丧钟声也沉沉荡彻山间。

      老掌门殁了。

      岑隐出殡那日,漫山缟素,天地大白。

      金丝楠木棺椁入殓,徒弟徒孙跪满堂,哀嚎声声不止。

      唯独小逾白木着脸一声不吭,半颗泪珠也没落。

      因为他知道,棺椁中只有几块石头,而吊儿郎当的老外公只是去远行了。

      &

      “我好饿。”
      有人在开口讲话,软调子,带着些南境古时的旧口音。

      一张俏脸陡然放大,把江逾白从纷扰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黎纤睁着湿漉漉的眼,离他好近,纤长的睫快要刮他脸。

      江逾白打量他,发现他光着脚。
      “怎么不穿鞋?”

      黎纤不答只道,“饿。”

      饿醒了,饿得急了,顾不上穿鞋子。

      “等着,我去山脚食肆给你带些吃的。”

      归元历任掌门都没讲究,山中也无入夜不食的规矩,但饭堂的厨娘伙夫均是俗世凡者,待酉时过后,便关门落锁,各回各家。

      唯主峰山脚有家食肆,十二时辰不打烊,售卖花生菱角松糖,偶尔还送加碎冰的甜水汤。

      临走前,江逾白又对小鱼交代道,“如今天未亮,你在房中动静轻些,莫要惹出麻烦。”

      随后又问道,“听得懂我的话吗?”

      黎纤神色迷茫、懵懂地看他,好半晌才道,“嗯,懂的。”

      ——原来是在反应、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江逾白想,看来以后说话要慢些,不然这呆兮兮的鱼听不懂。

      雕花门应声而开,江逾白正欲踏出门槛,却被人拽住了。

      黎纤用手指尖尖扯着他小片衣角,“可以带我吗?”

      他眼巴巴地祈求,“我想跟着你。”

      夜阑更深东风起。
      天边流云飞转,地上残花翻涌,片片碎花借势清风晃进屋内。

      落在了黎纤头顶的一撮呆毛上,显得他滑稽可爱。

      江逾白笑了下,点头答应,任由他跟着。

      两人一路走到,鱼的手指尖尖都没有离开他衣角。

      他不放下,他也当没看见。

      &

      山脚卖货的是个小丫头,叫凉凉。

      粉白烟云蝴蝶裙,如瀑如绸的乌发垂于腰间,发梢还挂着几滴水珠,显然是沐浴完。

      打老远看见江逾白过来,把手里画本子一撂,大咧咧招呼‘哥’。

      江逾白进门挑吃的,黎纤规矩地站在门口,宛若被罚站的小学子。

      小丫头扬起脑袋瓜,暗戳戳把两个人扫视一番。

      她蹦跶着,到江逾白跟前,“哥下山除邪祟前,不是承诺给大家带稻香斋小点心吗?”

      “点心呐?点心呐?”

      她素手指黎纤,“他是你带回来的小点心吗?”

      “不准胡说八道。”江逾白教训她,“少看话本多读书。”

      “没胡说啊。”丫头小声狡辩,“他长得白白软软,像块糯米糍粑糕。”

      语毕,她跑到黎纤面前,“你好啊,我叫凉凉,江逾白是我哥哥。”

      丫头大名‘江逾凉’,是归元掌门岑书妍在北域除邪时捡来的孩子。

      虽然是捡来的,但与归元一众长老师兄弟相处得极好。

      已经快乐健康地长到十二岁,正是爱吃零嘴看话本的年纪。

      当然,也很喜欢交朋友,交漂亮可爱的新朋友。

      她扬头瞧黎纤,“你真好看,比哥哥好看。”

      黎纤不懂什么是‘好看’,但他能感受到凉凉的善意,于是把嘴角弯成弧。

      谁知,凉凉突然叉腰,问道:“哥哥买的糕点被你吃了?”。

      这句话短,简单。

      黎纤反应了小小会儿,就听明白了,于是便重重点头。

      完事后,还欣喜地看向江逾白,好像在求表扬。

      ——傻东西,这回倒是听得懂了。

      江逾白本以为凉凉要欺负他,准备解围。

      谁知,凉凉乐开花,“你喜欢吃吗?若是喜欢,我天天带你去买,做我的好朋友吧!”

      小丫头片子,有两副面孔啊。

      江逾白有点讶然,心道他师父讲得没错。

      ——现如今,容貌果真同修为一般重要。

      凉凉叽里咕噜一大串,黎纤必然听不懂,不知所措地看向江逾白。

      小姑娘也看江逾白,“哥,他是谁?哪来的?为什么带他回家?”

      她喋喋不休地发问:“带回家做什么?”

      黎纤上古灵鱼的身份八九不离十,虽是仙人的灵鱼但终归是只妖。

      他的到来会给归元剑派带来的福祸无法预测,未免引起轩然大波,江逾白自是不能讲真话,只得目不改色地骗。

      “他叫黎纤。”
      ——是个大妖。

      “西津渡口偶遇的。”
      ——睡在海底一万年。

      “家中无父母,孤儿一个。”
      ——灵气所孕,天生地养。

      “心智不全,身体孱弱。”
      ——战力斐然,铜皮铁骨。

      “我当下心软便将其带了回来。”
      ——祖宗让我带他回来,我……

      江逾白看了眼黎纤,瘦骨伶仃一小只。
      他想,这句话没错,他当时的确心软了。

      语毕,凉凉又把目光落到黎纤身上,见他穿得单薄,面色苍白,当下心生同情。

      同情产生的结果就是,出门时,凉凉送了他两麻袋的瓜果杏仁,和脸盆大的甜水汤。

      咔嚓咔嚓,黎纤像个小松鼠似的,吃到后半夜放填饱肚子。

      “饱了?”江逾白问。

      “饱了。”

      黎纤凑到江逾白身旁,粉色唇瓣开合,逐字逐句,认认真真道,“江逾白,白白,谢谢。”

      江逾白一愣,随即反映过来,黎纤是从方才对话中分辨出自己名字的。
      竟然挺机灵的,不但机灵,还会叫‘白白’套近乎。

      江逾白生来就是归元少主,从小便混在各大仙门世家中。
      他知晓如何在琼林宴上与道貌岸然的世家子推杯换盏。
      懂得如何不着痕迹地拒绝许多女修的示好。
      明白怎么面对大言不惭的挑衅与恶言恶语。

      可现如今,他着实不知怎样对待这只妖,这只尚未开化、懵懂如孩童的大妖。

      面前的这位,无论是身形相貌心智都像半大孩子。

      本来欲找几个稳妥侍者来照看他,自己做甩手掌柜逍遥自在。

      但这鱼如今软糯弱小,又单纯无知,还这般能吃。

      万一被人识破身份,将其杀之证道了该怎么办。

      所以,江少主决定自己养。

      先定个小目标,让鱼胖两斤。

      “行了,该睡觉了,今晚你睡大床,我睡外间的软塌。”

      江逾白揉揉他发旋,跟他道晚安,旋身进了外间。

      指尖翻转,风起烛熄。

      屋内归于寂静,唯有袅袅紫檀香浮动。

      上古大妖,五感敏锐。
      听见江逾白沉稳规律的呼吸后,黎纤睁开了紧闭的双眸。

      他眸色极淡,比折吾河水还清浅三分,在暗夜中如一对上乘琥珀。

      深埋海底的万年时光在他明澈的瞳孔中流转。

      他沉浸在粘稠黑暗中,度过无数的晦朔与春秋,漫无边际。

      一万年真的好漫长,足够只大妖修炼化形、享乐人间、再到身死形灭。

      黎纤醒来时,忘记了当初被封埋进海底废墟的缘由。

      他潜上岸以后,所有都不再是他熟悉的模样。

      这里灵气稀薄、人烟浓厚。
      最可怕的是,他丝毫感知不到其他妖的存在。

      周围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他们用暧昧的眼光打量着他。

      孤独的窒息感使得他狂躁。额间显现出一片片圆滑光亮的鳞片。

      于是,周遭原本暧昧的神色纷纷变成惊恐悚然。

      “怪物!怪物!”

      他听见那些人这般形容自己。

      “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妖?”
      “如今世道灵气稀薄,哪还有什么妖?”
      “这分明就是个怪胎。咱们打他一顿!把他赶出黎阳城!”
      “对,就是,打他,打死这唬人的怪胎。”

      棍棒接二连三地落下,咒骂声不绝于耳。

      不一会他就被打的浑身青肿,遍布血痕。

      ——我半点坏事也未做,到底为何打我?
      夜间,黎纤躲在阴暗脏污的巷子口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他虽失了妖力,但本体还在.
      妖的体质特殊,被寻常棍棒伤到的皮肉半天后可恢复如初。

      伤是好了,可又发生了更麻烦的事,他饿了。

      那时,他饿极了,上古妖骨子里血性促使着他想要杀人吃人。

      他甚至可以想象咬破人的外皮,食其肉、饮其血是一种怎样的美味。

      “万物有灵,断不能食人,要做一只好鱼。”
      低沉醇和的声音响在脑海。
      每当他要冲出巷子的时候,总会出现那样的意识。

      他饿到手脚无力,连指尖都打颤。

      再然后,江逾白就这么背着月光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他的视野。

      江逾白愿意带他回家,愿意给他好吃的,愿意让他住在自己的窝里。

      江逾白长得好看人也好。

      黎纤不禁想,要是还有妖力就好了,就能给白白当灵兽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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