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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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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的灵魂与浩再次相遇了。在阳台上，我们紧紧相拥，浩说“我最近难过死了，想死你了”，我也说着同样的话。梦里很清楚这是我们的灵魂在相聚。不知你是真的想我了托梦来告诉我呢，还是我对你深深的想念只能来到梦里与你相见。醒来，竟发现今天是5月4日。2017年的今天中午你打通了我的电话，我们才有了32年后重聚的开始。 2019.5.4
前缘
1986年我20岁。那年12月21日在南京鸡鸣寺的诗人角我和林浩第一次邂逅。遇见他时，他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卷诗稿站在塔下，穿着件绿呢西装，个子不高，瘦削精干的样子，脸上轮廓分明。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从来不主动与人打交道的人竟然主动过去，没说任何话，他自然地把诗稿打开递给了我，我也自然地站在他对面默读起来。后来有几个人也围过来，大家相互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有他这个作者不响，只在听我们几个人叽叽喳喳。天色渐暗时，几个人互留了地址，相约下周继续。28日，第二周的周日我们第二次见面，这次他单独和我说了几句话，他说想到我家来玩，我对他没有坏印象，说那你就来玩呗，不过要下午来，上午我会睡懒觉，我们俩都笑了。29日，他第一次来我家在我房间我们聊了一下午，可能来找我的男同学比较多，我爸妈也没在意，自然地进出了两三趟。30日他又来玩，因为家里来了亲戚喧闹得慌，所以在家坐了一会儿后我主动邀他一同去九华山。去的路上，他说“我听你爸妈都叫你榕榕，你小名叫榕榕？”我说是，他说那我以后也叫你榕榕吧！我害羞，没反对。从此，浩就开始叫我“榕榕”。我们在山上一路说笑，浩教我认识了很多植物，还说自己喜欢习武，教我“远拳近肘”，摆出姿势怎么打架，逗得我哈哈大笑。我则带他去了我和好友凌凌最爱去的那段有一截残垣的城墙，欣赏夕阳昔下，落日挂在残墙的一角，墙边枯草摇曳，一幅特别有历史沧桑感的美景。傍晚他要回家了，我们看彼此的眼神似乎都多了些内容，看他离去的背影我觉得心里空荡荡起来。晚上不断地在黑夜里问自已：“他是巫师吗？”我对他动心了，一夜无眠。31日早早起床给他打电话，这也是这场初恋里我唯一一次主动联系他。问他在做什么，他笑说在吃饼干。我没说什么就挂了，但他还是心领神会地到家里来了，父母正好去单位参加新年茶话会，就我俩在家。他给我带来了两首昨晚写的诗《一切》和《倾诉》，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为我写的诗。
《一切》
一切都会过去
这个欢乐的下午
这首缠绵的乐曲
松树林
远山的注视
多想尽情地去爱
爱世界，爱一切
但一切又都会失去
迫使你不敢回忆
不敢醉心
夜晚又来临
音乐声中我紧闭双眼
努力忘却下午
忘却狐狸一样的温柔
不要再用你的微笑
拨动我的心
来路何寻
思绪茫然无归
望着一段星空发呆
觉不出是在伤逝
86．12．30夜
《倾诉》
在那个下午
忘了你衣服的颜色
也许是雾太重
或者是树木郁葱
你回头坦坦然地笑了
空气中晃动着你稚真的面容
真想告诉你
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丢不脱的劫数
松果继续失落
阳光下生长
阳光下失落
砖墙凝重地守着时间
往哪里寻路
衰草的深白
高墙后的梦
一堵方砖
承不住心的突变
让世界无限缩小
重回童年半明半暗的梦中
那会儿记忆潜潜然地涌到脸前
开创一次新的组合。
86．12．30夜
浩让我念首诗给他听，我让他在《泰戈尔诗选》中自己挑，他挑的是一首离别的。记得第一句就是：对那些定要离开的客人们/求神帮他们快走/并扫除掉他们所有的足迹。我的心颤抖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首，我念了两句便实在不愿意再读下去，就重新找了首自己喜欢的《啊，头号的疯狂的醉汉》。殊不知，那时我就是一个真正的醉汉，被浩迷醉了。从窗口见我父母回来，浩匆匆离开，在楼梯上还是打了个照面。下午，看到他在马路边等我，我们一起去了玄武湖。那天我注意到他微微的长发蓬松且柔顺，煞是潇洒好看。想出门时，停放在大门出口不远的消防车喇叭里突然大喊我的名字，吓的我们又回头逗留了近一个小时，等到消防车开走才敢出公园大门（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是谁和我开的玩笑）。回来的路上，我们边骑车他边笑着问我：“你就是个小孩子，跟我出来不怕我把你卖掉啊？”我也笑着很干脆地回答：“不怕！”心里想，我跟你去哪都不怕都愿意。他说1号晚上电视有好电影《两个人的车站》，他很想看的，我说那到时我和你一起看。87年元旦的晚上，我的心特别安宁，这时候浩也在看同一部电影。1月2日，上班的第一天下午，浩又在路边等我，带我去了中山陵的廖仲恺墓，又给了我一首诗，没有题目。
重走一次你的窗前
你却没有在窗口出现
那绿色的音符
随冬而来
随冬而去
唤起了感觉的苏醒
又使之湮灭
搬指细数此时的昨天
烟空柔波
冷风拨动水的标尺线
停步回望什么
是遥拜昨日的问候
还是从这儿斩断时间
挥挥手
我们消失在昼夜的空白点
能给我多少回忆呢
任凭双手去捧握
直到精疲力竭
87．1．2晨
在大墓边我鼓足勇气羞涩地对浩说：“我告诉我嫂子我有男朋友了”。他想了想，把我拉到小树丛的花坛边坐下，然后对我说：“我有个同学在深圳，为了想调深圳，我知道那个女同学对我有好感所以就去找她了，问下来说只有结婚才能调，于是我在今年国庆节就和她领了结婚证。”我伤心失望哭的涕泪滂沱，浩抱着我，眼泪也一直在打转，在我只管自己昏天黑地的时候，他温热的唇吻住了我，那是我的初吻。我也不顾一切地抱紧了他，和他深深相吻，我满脸的涕泪估计也粘了他一脸。他说以后我们以兄妹相称相待吧，直到太阳落山了，我们才离开那个伤心之地。
不过只隔了一天，浩中午还是再来了。我还没起床，我妈就让他进了我的房间，他戴了副墨镜，眼睛和我一样红肿，拎了一包磁带和一个单卡录音机。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等我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将一盒未拆封的磁带递给我，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蓝色狂想曲》，是送给我的。我只是低头掉眼泪，浩坐在那里搂着我第二次吻了我，并对我说：“榕榕，到现在为止难道你还是认为只是你爱我吗？”站起来走到窗口的书桌前，浩又说“我想过了，不行我就去趟深圳把结婚证还给她”。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也知道他是为了去深圳才和那个同学结婚的，所以傻乎乎地说了一堆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好好珍惜那个女孩之类的话。我们又去了九华山，浩在一个寂静的半山坡找了块大石头，他坐在石头上我坐在他怀里，他的手一直搂着我的腰。我满脑子除了想到要分离了其他一片空白，泪水总是止不住地往外涌，他说着宽慰我的话，眼里也总是湿润润的，偶尔泪水忍不住流出来，他就说“哥哥又被沙子吹迷眼了”。记得他说：“榕榕，如果地球哪天爆炸了，让相爱的人站在一边，其他人站在另一边，我们就一定站在一起好不好？”我使劲点头，泪水不住地滴在紫红的呢大衣上。抬头透过青青树稍看蓝天白云，我抱起他的头深情凝望着他的眼睛，无限爱恋，微笑着说：“好漂亮的小伙子啊！你看那天上的云多美啊！”我抬头看，浩也抬头看，猛然间他把头埋在我怀里失声痛哭起来，我的心无比的痛，无比心疼的抱紧了他，他的泪湿了我的衣襟，我的泪颗颗都落在了他柔软的发上。他紧紧抱住我，勒得我喘息困难骨头都痛，这样的拥抱一生也只有浩给过我。
1月5号，在我爸的跟踪和监督下，我拎着那包磁带和录音机来到鸡鸣寺那个后来永远也忘不了的亭台池边和浩分手告别。他紧紧地咬着香烟，眼睛是湿润的沙滩，我的心里只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有流泪，只静静得盯着他看，觉得心碎成了一地血渣痛得我无法呼吸，那种窒息是我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当我到了规定必须离开的时间，站起来，与他握手，他用力地捏紧我，死死凝视着我，仿佛要把我在瞬间刻入他的脑海一般，听他轻轻耳语般说了句“永别了榕榕”，我的泪水一下就如决堤的洪水奔泻。天旋地转、摇摇晃晃走出了公园大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上帝啊，地球爆炸吧！只要能把我的小浩给我留下，我愿意承受一千年的苦难！看见爸站在远处，我没去理会，木然竟自往前走，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任凭路人投来惊诧的目光。回家锁上房门，拿出爱人最后留下的诗稿。
《眠·醒》
总是太阳等你等得心烦
今天起早了
你焦急地等候太阳
不让你失望
却让你失望
太阳滞落在昨日的西山
天淡淡
烟淡淡
下午继续没有太阳
划一叶小舟迅速离开今日
想在昨夜靠港
风拒绝了
渐去渐远
船入异境
遥望前方
桑梓尽染
太阳重新升起
来来去去很多趟
终于走出大门
回去的时候
你说
87．1．4晚
《酬作》
你说
湖水是长不大的男孩
我说幸亏没长大
长大了自己的悲哀
看那湖边的树
一年沉默似一年
秋天到了
愁思纷纷落地
将重还你一个夏的季节吗
远山葱郁
白石遁没
或许该画地为牢吧
自塑一尊雕像
去凝固时间
目光所及处
湖水
仍是长不大的男孩
87．1．4晚
《心声》
步行很远一段路
立足你的窗下
想轻轻拉开窗帘
拂去昨天
抹一抹今日的笑颜
但幕布继续闭锁
风穿不透窗户
阳光化不开阴霾
今日不肯呈现
一幅幕布
隔绝了世界
巨大的暗示
切割着远别人的心
悄悄蹩进屋檐
掷一块石子落地有声
回头逼问自己
心跳否？
87．1．4晚
从开始到结束不到7天，这就是我的初恋。分手后，为了阻止我和浩再见面，父母决定立刻把我送到无锡姑姑家等到2月份我去单位报到才能回来。仅剩的几天，我不顾禁令，疯狂地在一切浩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希望能再看他一眼，凌凌一直陪着我。直到第四天下午，9号，我终于在九华山脚下发现了他的旧自行车。于是立刻上山，一路上我还故意提高声音和凌凌说话，好让他听见我来了。在山顶，我老远就看到了他，和我一样失魂落魄的神情，一个人呆坐在那里。虽然有满腹的话想说给他听，但此刻只能是泪眼相看，无语凝噎。他给我看他的手指，指甲和指尖都有血痂，我心疼地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整夜地弹吉他，把手弹破了。我早已泪水潸然，看他眼睛也慢慢变红溢满泪水，我说“你这个状态上班怎么办啊？”他说“我在单位跟他们说我失恋了。”我惊讶地问：你怎么能这么说啊？他麻木地回答：就是这样的。知道注定还是要分离，我们相互说着保重的话，真正是念去去千里烟波的场景。他又给了我两首诗，没有标题。这是那年我最后一次见到浩。此一别，就是5年。
这就是永别
不敢回首
背影对着背影
任最后的时光流过
但亭依然是亭
树仍旧是树
白云在天上飘拂
绝不滞留半步
宇宙在哪里
问苍天问自己
环顾世界
你已悄悄离去……
很简单
简单之极
很古老
古老到无人愿意听
从不愚笨
以睿者自居
却在与时间的玩耍中
被惩罚地如此无情
滞前滞后
同一场雨
使我们匆匆相遇
又失之交臂
忘掉？
忘掉过去？
揉揉惺忪的眼
逝梦恍惚迷离
不真切
难忘记。
87．1．6夜
对你的窗口喊一声
再见
手一挥就走了
不愿走老路
匆匆
偏偏又重上旧途
拽一拽枯枝
掸一掸尘土
倚山石而立
也想唱两句
暮霭沉沉楚天阔
忽然间想问问自己是否发傻？
仰天而视
行云淡淡
俯身鸟瞰
流水湾湾
算古今谁和时间商量
哪里去了潇洒
对着虚空一拳
你是什么男子汉
恨不能一脚踏空
看看悬崖如何生长。
87．1．6晚
说来南京也真不大。好友楠知道了我的事，她说她有个叫方兴迤的朋友，他的好友最近也失恋了，情况和我说的林浩很象，过几天要回深圳，方还问楠要不要让他带牛仔裤。她好奇，问了几次后告诉我说还就是林浩。楠因为我对浩印象不好，后来听说她曾经我为去浩单位找他并骂了他一顿，但她自己一直没有对我提过此事。
这7天的感情一直深藏在我心里。过完年我就被单位派去了安庆技校培训一年，我和浩还偷偷地保持了通信联系。一封信一去一回就是半个月，但半个月地等待也让时间过得很快。从他的信中我知道父亲违反了当初承诺我不去找他任何麻烦的保证（就因为得到这个反复的保证，我才向父母坦白了林浩的情况），把这事告到浩单位里去了，还说他欺骗我，人事处长找他谈话，说他是品质问题，让他不要临走了还把自己搞的声名狼藉。他现在在单位处境艰难，常常一个人买瓶酒再买包花生米坐在珠江路公园的小河边喝酒浇愁，晚上也不愿意回家，就睡在单位的面包车里。我看了心疼得直掉眼泪，更恼火父亲把我心爱的人折腾到这种状态，恨不得马上冲到他单位去找他们人事处长说清楚，我发誓这件事情永远都不能原谅我爸妈。浩的信还前后附了3首旧作，题目是《练习》、《有人从远方归来》和《梦幻者的旅途》。虽是旧作，但也算应景，我也都很喜欢。
《练习》
为了告别时不流泪
流泪时不颤抖
我独自站在镜前
练习挥手
沉重地举起
是为了告别
也是为了驱散烦忧
再举高些
是为了让远离的你
看一眼最后的我
也是给你最后的问候
沉重地举起
沉重地放下
不知道一旦真的分离
是否还有这潇洒的姿态
这傻乎乎的面孔
但学古人吧
拱拱手恕不远送
至多痛苦
也只是灞桥别柳
但只怕做梦
梦中的分别
没容我挥手
你已飘出悠久，悠久
《有人从远方归来》
有人从远方归来
说海是一张深蓝色的信笺
满载乡愁的航船
在波涛织出的暗格间
写出一条长长的思念
有人从远方
归来
说草原是一股强烈的风暴
带有马奶的酸甜
在牧人的歌声中
狂风涤荡你心的原野
有人从远方
归来
说山是一座古老的宫殿
埋葬着难数的岁月
每当夜晚来临
山顶上便有磷火蹁跹
有人从远方
归来
告诉我梦外的世界
我也要到远方去
带回一握海水
带去一点岁月。
84．5
87．3．16
《梦幻者的旅途》
遥远的天际
幻想出你欢乐的笑语
然而太遥远了
远得不可估计
只在心的世界里
丈量你我的距离
我爱那天边的云
爱的不可思议
但等待的如此漫长
消失地如此迅即
同是一张笑脸
在心里
在过去
84．12
87．3．26
与浩偷着联系的同时，父母的信也不断地在敲打我，要我彻底与林浩断绝关系。刚到安庆不久爸就来信说林浩单位的陆（记不清了）局长来家里玩，爸向他打听林浩，那局长说林浩早就结婚了，孩子都三四岁了。父母听后都义愤填膺，控诉我被骗子骗了，让我一定要认清林浩的真面目。我一直是相信浩的，因为他既然都告诉我他领过结婚证了，还有什么不诚实的？但想想父亲一生诚信，况且我已经按他们的要求分手了，何必再编谎话来骗我呢？矛盾冲突了几天，虽然内心还是偏向浩，但在将信将疑中我想到了让楠去问方兴迤真相，楠来信说方兴迤在郊区集训，说要等他回来了才能再问到他。我的内心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爸说的那些话。记得收到楠的回信是4月6号，因为第二天我就收到了浩4月1日写的信，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楠信上说，方说我爸讲的都是真的，她劝我要坚决放弃对林浩的感情。浩的信上则告诉我1号那天早晨下雪了，等他忙完匆匆赶到鸡鸣寺去看雪时，路上的雪早已融化褪去，似乎根本没有来过的痕迹。在那个亭边他还看到了一个背影和我很相似的女孩。读着浩的信，我泪如雨下，对这个我爱得撕心裂肺却在骗我的人，我无语了，却舍不得指责他，但无法再面对他了。想了两三天，我寄了一张白纸给他，我想说的是如果有疑问浩你可以问我；如果我们的感情是真的，我们可以从一张白纸重新开始；如果局长讲的是真相，那我也就对你无话可说了。我对自己说:我关起门当了一次耶和华。无论如何，我是真心爱着浩的！白纸寄出了，我的心天天在忐忑中度过，天天在猜测浩收到白纸后会是什么反应？会打电话来问我？写信问我？还是人直接冲过来问我？还是他猜到我知道了真相内疚不敢再来面对我？但一天天过去了，浩没有任何消息。我的心慢慢地没了指望，我知道林浩已经从我的生命里永远消失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每天我还是几乎无时不刻地想着浩，我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泰戈尔的另一句诗：“你离开我自己走了，我想我将为你忧伤，还将用金色的诗歌铸成你孤寂的形象供养在我的心里。”这句话我一直断断续续默念了30年，从来没忘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