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死路出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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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的管事嬷嬷和其他公公都被支走了。李卓就坐在门口，和尝归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忙着解释说，
“王子啊，你别怪老奴冷淡。这次的事情让皇上大动肝火，连太子殿下都被你们牵连了，杂家这种奴才，稍有不慎就性命不保。谁还敢替你们说话啊。”
尝归悲戚地点头。
独孤稔却抢先说，“可我们也是无辜的啊。我们自从进了博望苑，感激太子还来不及，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怎么会做出什么让皇上大动肝火的事。上次来宣旨的羽林将军也言辞不清，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把我们都赶到这里来，还赔上安丰一条命？”
说起安丰，李卓也是唏嘘，“那姑娘，虽然心气儿高了些。可，是个伶俐的孩子啊。其实，这事，真不怪你们。要怪，就怪你们楼兰王这么糊涂……”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尽可能详尽地告诉了他们。
尝归听了几乎绝望，“要这么牵连，我们迟早都得冤死啊。如今路途遥远，鸿雁不便，我们怎么管得着我父王呢？何况，如果他被匈奴人胁迫，也无可奈何。”
“这不公平！”羌裕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楼兰王和匈奴人勾结，可我们是一心感激大汉的好。安丰姐姐生前还说，要永远留在长安，做大汉的子民呢？难道就因为我们是楼兰人，所以永远都要被大汉敌视吗？”
羌裕带着少不更事激愤的话，却是点中了问题的核心。独孤稔趁机再加一把火，追问要害，
“李公公，我们如今身在大汉，既不可能回楼兰，也不想回去了。到底要怎样做，才能让汉皇相信，我们是真心归附大汉的？”
“归附大汉？”李卓发现独孤稔的聪明之处了，也算是帮他找到了帮助他们脱困的出路。
“好，既然你们这么想，那么也许只有这条出路可以走了。“李卓看着独孤稔恳切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
“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你们这个使节团，算是彻底失败了。你们就和苏武出使一样，进退不得。可你们不同于苏武，没必要为了个糊涂的老国王赔命。你们如果还想活下去，就要和楼兰国脱离关系，摒弃楼兰人的身份，彻底改头换面，成为汉人！”
“摒弃楼兰人的身份，彻底改头换面，做汉人？可是到底要怎么做呢？”羌裕追问。
李卓看了看左右，低声说，“先想办法，让皇上知道你们的心意。其他的，以后走一步看一步。记得，从今往后，要机灵着点。”
这天傍晚，干了一天劳累的杂活后，众人围坐在破屋里，商议该怎么办。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赞同，让尝归以楼兰王子的名义，写一份信函，上奏给汉皇，表明心志。
他们身边没有竹简，用杂役房的木条制作又太粗陋，独孤稔在包裹里翻找着，找出了一块干净的绢帕，递给尝归。
“可是，没有墨啊？”
羌裕去外面的厨房捡了块木炭，拿回来给尝归，算是笔墨了。
尝归也只能因陋就简，斟酌着措辞，提笔就写。
“等等！“独孤稔忽然制止。
众人不解地抬头看她。
独孤稔取下头上的发簪，狠心一刺，戳破了自己的手指。
“阿稔姐姐，你这是做什么？“羌裕惊叫着，扑过来要给她包扎。
独孤稔拦住她，把手指上的血挤到一只破碗里，对尝归说，“就蘸着我的血写—写血书！”
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滴滴答答的血提醒了他们安丰的死。如今的他们，如果再不寻找机会突破，恐怕下场会和安丰一样；而他们又有多少机会，可以和汉帝解释、并哀求一条活路呢？
退无可退，只能以血明志！
在一片静穆中，尝归蘸着独孤稔的血，写好了一份言辞恳切语句凝练的上书。
这份血书，又珍藏了两天，才终于托人送了出去。为了把这份血书送达汉皇，尝归倾囊而出，把剩下的所有珍宝，都分发给了永巷的管事嬷嬷，和她帮助联系的掖庭令公公，以及一层层往上的高等级宫人，终于辗转送到了汉帝刘彻的案头上。
“……敝国小民，不远千里前来大汉，为求两国友好，共享盛世太平。无奈楼兰王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屡次勾结匈奴贼寇，破坏和平盟约。痛定思痛，吾愿携亲随脱离楼兰国，归附大汉，为陛下奉犬马之劳……”
刘彻把尝归的上书反复看了几遍，哈哈一笑，丢到殿下，问众大臣，“你们怎么看这个楼兰王子？”
“呃，这个……”众大臣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个尝归王子来了长安也有快半年了，虽然未曾教化，鲁莽愚昧，但毕竟没有做过太出格的事情。这次楼兰王送礼给匈奴人的事，其实和他无关。他既然决意要和楼兰国断绝关系归附大汉，皇上是否也给他一个机会？”
“不错，”另一个大臣捋着长须说道，“昔日匈奴金日磾小王爷被俘虏后也归顺了大汉，如今成了御前好手；我大汉既能容忍匈奴王爷归附，也该给楼兰王子一个机会。”
楼兰王送礼的事过去了个把月，刘彻的气虽然还没全消，但也渐渐冷静下来。
尝归进了永巷后，根据眼线的回报，他一直谨小慎微隐忍温顺，不是个反叛的苗子。刘彻私下也觉得不能对他太狠了，否则会吓退其他在观望大汉的邻国。
何况，楼兰国假以时日还是要争取的；既然尝归不是和楼兰王穿一条裤子的，那么正好培养他对大汉的赤胆忠心，或许不远的将来会用上他这颗棋子。
想到这里，刘彻痛快地给了个回复，“朕就依了他，让他从此脱离楼兰国，做我大汉的臣民。只不过，他只能从奴才做起，再也不是有人服侍的王子了。”
释放他们的消息，终于送到了永巷。
汉皇有旨，“……朕感念汝等诚意，准允所有楼兰人都入汉籍，均为低等宫人，分散各处，自食其力，听凭差遣！”
宣旨公公尖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狭长的永巷内，夹杂着嗡嗡的鸣响，像命运的大钟敲击着他们的心扉。
尝归率众拜伏在地，泪流满面。又一次逃脱了绝境，是侥幸也是智谋。可他们毕竟如风雨中的飘萍，还能有多少次脱困的机会。这一次，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晚，在破屋里，楼兰的同胞们最后一次团聚。尝归用身边仅剩的一点银子向永巷的管事嬷嬷买来了一点薄酒，和几个小菜，算是给大家践行。
“来，我敬大家一杯。”尝归首先举杯，“各位跟着我这个没用的王子，没享受到什么福气，反而不断地受到连累，还害得安丰姑娘丢了一条性命。是我无能，只能借这杯酒给大家赔罪。”说着，他一饮而尽。
所有人都跟着他喝了杯中酒。独孤稔又另倒了一杯，洒在地上，“这杯，敬安丰。”
诚惶诚恐换来的出路，却前路茫茫，众人心头都颇感迷惑又酸楚。
明日一早，他们会被分别带走去其他地方干活，分散如凋零的落叶，少有机会相见；即使相见，也不能再如这般自由相聚了。
这一别，如孤舟入深海，不知会遇到什么风浪，各凭运气和本事过关闯荡了。他年不知是否还能安然度过余生，再聚恐难全。
“阿稔姐姐，我不想离开你……”羌裕又落泪了，“安丰姐姐走了，你也要和我分开，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独孤稔轻抚她的脑袋，“乖，去哪里都比待在永巷里好。听话，无论去哪里，老老实实做事，尽心竭力服侍你的主人，上天会保佑你的。”
“可是楼兰人，好像不受上天保佑啊。”羌裕哭倒在她怀中，“不然为何让我们受尽折磨呢？我们楼兰人也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什么要被匈奴人欺负，被汉人看不起？”
横竖是最后一次让这孩子撒娇了，独孤稔由着羌裕鼻涕眼泪抹了她半身衣襟，却一直告诫她，“这种话，过了今晚，别再提起。牢牢记住，我们从此以后，不是楼兰人了，而是大汉的子民！”
“阿稔说的对。”尝归擦擦眼角，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今夜，我们再也不是楼兰人，而是皇上特许的大汉子民。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我们从今往后是汉人了，要按汉人的方式做事，和汉人好好相处，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来。”
众人都默默地点头。这就是被打散各处的好处，不再作为楼兰人抱团，各凭本事去做个像模像样的汉人。只有这样，才有活路。
微弱的烛光跳跃在每个黯然神伤的脸上，这本是漫长的一夜，却似乎打个盹就过去了。
天明，各自离开，如落花流水，各奔前程。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死路出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