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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坐在她的腰上,抓起她的衣领逼她对我对视,她不以为然、脸上还是一副像在喝下午茶的休闲,她轻启嘴唇,我知道那一定又会吐出尖酸刻薄的话语。
“怎么,你想杀我?”
“是。”我的语气坚定,她却看到了我眼里浸满的眼泪。
“你凭什么呢?”
“……我再也受不了了。”
她看着我深深地皱着眉,痛苦地摇摇头,她用食指堵住那黑漆漆的枪口、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下一秒可能喷出的炽热,“哦,这次拿的是真枪吗?”
我不再看着她的眼睛,那只会再使我心软,我拼命汲取着周围的空气,想为不断膨胀的胸口腾出新的空间。
“再见。”我不再犹豫,扣动扳机的那刻并没有我之前设想过千万次的那般艰难。
她的胸口开出一朵血花、把她今天早上特意穿的那件白衬衫染红了。她该有多痛啊,可她还是微微笑着,她卸下了以往的高傲和冷漠,我听见她说:“去吧。”
抚在我脸上的那双无数次在深夜为我擦过眼泪的手无力地垂下,她像睡着般的安静。
泪腺像是失控了,我忙乱地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这时我终于反应过来不会再有人安慰我了。
我咬紧唇,起身向那唯一的出口走去,我忍住了回头的冲动,让那光亮渐渐包围了我,我闭上眼、克服那怕踩空的恐惧。
2.
男人点了一圈台上的菜,笑眯眯地说,“还剩三个菜没上。”
一个女人回他,“哪有,明明还有四个菜。”
“什么、十二个菜,一个汤一个点心。怎么都不吃?”
几个人挥挥手,“差不多饱了。”
桌上剩了好几道菜,刚上的清蒸鱼也只是吃了一点点,男人唤来了服务员,“那个鹅怎么还没上?”
服务员低下头,“我去帮您催催。”
“XX酒店的菜越来越差了,那个羊肉都没煮烂。”
“一千六一席呢,不吃白不吃。”
“对呀,单位就剩了一席、那帮人说开完会就回家了,那晚都没坐满。唉,本来安排是去XX酒店的,领导却不同意。”
“我就说他事多……”
另一个女人发话了,她的眼神直往我身上瞟,“XX的脸怎么起了这么多痘痘。”
我没打算理她,女人就很自然地把话接过去了:“对呀,她老是吃这么多垃圾食品,晚上又迟睡。”
“你有买薏米吗?”
“买呀,有时煲糖水。”
“不是啦,煮烂敷面膜,加点绿豆鸡蛋那些啊。”
“她呀,不会这么耐心的,上了高中才会打扮,现在都买洗面奶爽肤水来擦。”
“去医院呀,听说新华路有个矮子特别灵,我一个同学的女儿就是在那看好的,就吃了几味中药。”
“她很懒的,天天在家看电脑玩手机,关上门我又不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
“现在的小孩都不会吃苦了,你想想我们以前,又下田又烧柴,哪有像现在条件这么好。”
“她又不像她姐姐,她姐姐脸多光滑呀,额头的痘痘都没了,肯定保养得好。”
“XX准备读什么专业呀?”
“金融吧,以后到银行上班也好啊。”
“对呀,一年十几万也够花了。”
“我觉得我们家少了个律师。”
“哈哈哈哈,律师、XX可以当啊。”
“他啊,算了吧,放假就在家打游戏,上次还跟我吵说要读那个什么打游戏的专业,你听听那是人学的东西吗?”
“律师好辛苦的,要背好多东西。”
“啧,辛苦归辛苦,读出来就肯定不缺钱花,我在电视上看到打赢一场官司有十几万啊。”
“现在的小孩总把社会想得这么简单,没钱我看他们能干出什么名堂来。”
“XX,你要不考虑一下当个律师。”
我听到我的名字,极不情愿地抬头看他,“不是我感兴趣的专业。”
“兴趣没用的,跟你讲我隔壁的一个小孩读了考古还是什么的,现在回来哪找得到工作啊,还不是准备去考公务员。”
女人又把话接过去了,“公务员也好呀,收入稳定、退休待遇又好。”
“其实去公立学校当老师也不错,放学就可以走、放假又多,周末给几个小孩补课又能赚点外快,多好啊。”
“我大伯家小孩出国了,去澳洲读计算机,听说年薪有三十几万呢。”
“那些路不好的,你看看每年多少留学的少爷回来找不到工作,都靠家里养着你说有什么用啊,还花了家里一两百万的。”
女人说完暗暗往我这看了一眼,我知道她什么意思,我初二时想出国、她坚决反对,她当时说:“出国有什么用,回国照样找不到工作,还有些都在国外学坏了、什么都不会就会败家了;你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叫你不要和XX走得这么近,XX家里有钱,我们哪有?供你读书就很不容易了,不要整天想这些歪门邪道,就跟你讲、你爸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你有本事就自己和他说去吧。”
又回到饭桌上,男人拿起遥控器换到新闻台,“我跟你们讲,出国就不可能考公务员了,我打包票,绝对不给进。”
我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被女人叫住了,“干什么去啊?”
“透透气。”
我关上门的时候还听见另一个女人自以为很小声地说,“XX是不是心情又不好啊?”
“唉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矫情……”
3.
“呵,这次想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我没说话,看着握在手心里的刀发愣。
“因为不想去补习?还是因为不能去旅游?”
“你又不敢和你妈说,你也知道你这么说了她一定会回你,‘你也不看看你这次数学考了多少分,再不努力点怎么赶上其他同学’,现在对我撒气有用吗?”
“你不是已经受不了了吗,为什么不反抗呢?因为害怕父母的训斥、老师的冷眼还是同学像看妖怪的眼神?他们肯定又会说‘你凭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他们能做到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为什么只有你不能忍’ ”
“你想想你以前每次遇到反对的时候就来找我,你早就想好了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去妥协、去说服自己做出一个不满意但是又能自欺欺人地忍受下去的决定。”
“你小学时留着老实的蘑菇头,因为外婆说你这样看起来有学生样,你努力考试因为父母拿你和其他同学比较,你为了妈妈开心去上了补习班,你当时也还不知道吧,从那时开始就基本上没有一个完整的周末了;到了初中,你不敢和小学要好的男生保持联系,因为年级里和男生走得近的女生风评都不怎么好,你不敢打耳洞不敢穿裙子因为怕被别人说难看,你成天笑嘻嘻因为不笑别人就以为你不合群,你懵懵懂懂喜欢上一个女生,她会陪你笑陪你闹,她说过想要照顾你很久,但是你主动远离了她,因为你们同性,升学的时候你本来想去另一间学校却在妈妈的软磨硬泡下选了另一家,因为她的那句‘为你好’你就说不出责怪的话;高中分科的时候大半个年级的人选了理也包括了并不喜欢理科的你,你跟自己说,‘理科前途好,只要努力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看着难看的分数你忍着泪水忍住撕掉练习册的冲动忍住对自己的失望,你想去纹身却因为别人猜测你以后会后悔而放弃,你想去旅行却因为种种顾虑而放弃,现在你想选择自己感兴趣的专业去度过四年,但是我赌你没有这个勇气或者说你这次也会和以前无数次那样的放弃。”
“你有没有想过,中规中矩地活着、听从别人的看法去过就是因为不敢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你只想着‘就算以后过得差也不是我想的,是因为XX还是XX说的’。”
“长了一张普通的脸,拥有普通的家室,上着差不多的学校,做出差不多的决定,我都一眼能看到你人生的未来十年,毕业后你可能会去大城市打拼几年、累了会听父母的建议回到熟悉的小城市,领着不多不少的工资、过着波澜无惊的生活,再过几年你会从不屑于去相亲渐渐变得着急,还是那句话,你不想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你还是习惯于那两个字,‘安稳’,你可能找到了条件合适的人,他会给你一般的房子、没有新奇的约会、老套的组建家庭的计划,你还可能遇见一个条件差异大但是能给你悸动的人,毫无意外地你知道你们没有未来所以一开始就放弃。”
“可怕吗?但是最可怕的是你就在这一次次妥协和自我安慰中过完了这大半差不多的人生。”
“你不会杀了我,因为这样你就会变成行走在人群边缘的人,你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你有向他们竖中指的勇气吗?向着操蛋的世界和生活。”
“你连拿刀的姿势都错了,放弃吧。”
她从窗台上跳下来,用那黑白分明的眼眸望进我眼里的深深的底色,微凉的手握住我的手腕、轻柔的吻落在我的耳旁,我听见她说,“放弃吧。我不想你走那条荆棘路。”
4.
我手上染着她的鲜血,胸口是未想过的畅快,望着钢筋大厦中间露出的蓝天发呆,天桥上有行色匆匆的行人,他们或面无表情或着急,我想问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要走的方向吗?
一辆公交车在拥挤的车流中摇摇晃晃地停在不远处响着喇叭,我握紧手机、赶上那班车。
街上的风景逐渐丢在身后,我闭上眼。
再见,差不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