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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凛凛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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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331
初
他喜欢她。
她喜欢他。
本来可以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
然而,然而。
一
时隔多年再次听见凛凛的名字,我的心依然会为之颤动,就像我第一次听见时那样。
大秦说要开车送我们回酒店,所以此刻我状似忧郁地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闪过去。妻子挽着我的手,把头靠在我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如呈你来的时候带伞了吗,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雨了。”大秦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们一眼,“没有的话先拐去我家。”
“哦,我带了。”我迟疑了一下,侧头问妻子,“对吗?”
她疑惑地拢了拢发:“我不记得有没有把伞放进行李箱。”
“你没有拿出来的话,我们就带了伞。”我拧出一个体贴的笑容。
“对,如呈总是带着伞,上大学那会儿养成的习惯。”
我的心里一阵绞痛,没有接话。
“说起来我们两个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今天同学会不方便,明天我们找个小吧喝两杯?”大秦似乎意识到我的反应不对,声音突然刻意变得开朗,“顺便撸个串。”
没等我反应过来,妻子已经笑着说:“好呀,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过二人世界去吧!”
她直起身,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我刚才新认识了好多同学,明天找两个姑娘带我逛街去。”
“弟妹你可太厉害了,不愧是我家如呈看上的人。”
我通过后视镜和大秦交换了眼神,笑了笑继续看路灯。
“如呈你想吃什么,我们明天吃个一天。今天的自助太优雅了吃得不尽兴。”大秦继续岔话题,“挑一个吧:串串冒菜火锅钵钵鸡兔头牛蛙还是烤鱼?”
我笑:“成熟稳重的成年男性表示我全都要。”
妻子也笑起来:“讨厌,我也想吃。”
“弟妹你让如呈后天带你去好了,我们明天二人世界。”大秦咯咯的笑声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母鸡叫。
“哼。”妻子娇憨地撅起嘴,又靠在我肩上,“你们以前有没有被怀疑成是情侣啊?”
大秦的笑一瞬间凝固在脸上,但很快就缓了过来:“哈哈,才没有,谁要和如呈这种人在一起啊!恶心!”
直到大秦把我们放在酒店门口,他们都在讨论这几天非去不可的店。
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关在盥洗室,打开水龙头用凉水洗脸。
几轮凉水冲击把脸冻得通红,那种痛苦到恶心的感觉依然没有缓解。
“如呈你还好吗?”妻子轻轻敲着门,“是不是晕车了?”
“嗯,有点。”我支吾着关上了水龙头,“我洗个澡应该就好了。”
“那好的,我去楼下买点饮料解一解。”
我很感谢她的体贴。
如果她现在进来,就会发现一个眼眶通红、泪流满面的赵如呈。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脑子里全是那个我已经忘记名字的同学的话。
很简单的话,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就这么一直重复着。
“欧阳凛?”她扬起眉,仿佛大家不应该多嘴问起,“你们不知道吗,她已经不在了。上个月割的腕,死了好几天才被发现的。”
二
“我一直都很喜欢春天,温度和秋天差不多,可是它的颜色非常漂亮。”
温柔而缥缈的声音,和昨夜梦里出现的一模一样。
我猛地睁开眼,看见大秦凑近放大的一张不耐烦的脸。
“昨天没睡好吗?我都叫你好几遍了。”
我伸手推开他:“你也不用靠近来吧,搞得好像要亲我一样。”
大秦露出猥琐的笑容:“来呀睡美人儿,来香一个。”
“滚啊猪精。”我翻了个白眼,打开车门走出去。地下车库的空气浑浊得让人窒息。
大秦永远一副斯文败类的打扮,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就没变过的卷发圆眼镜几乎成了他的标志,就像这样:寸头的赵如呈,卷毛的秦兆埙;卷毛的赵如呈,卷毛的秦兆埙;留小辫的赵如呈,卷毛的秦兆埙。
“这是哪儿?”我打着呵欠四处看了看,“哪个购物广场?”
大秦闷哼一声:“这是咱们学校。”
我伸懒腰的手举在半空中没放下来,故作轻松地埋怨道:“你可太缺德了,说好的吃一天呢。”
“别装了。”大秦叹了口气,“你真的吃得下吗?”
“怎么吃不下,我为了你连早饭都没吃。”
“凛凛。”大秦的表情严肃正经,缓慢而吐字清晰地念出这两个字。
我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和大秦关系真好啊。”
女孩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成了月牙,用纤细的手捂着嘴不停地笑。
她此刻就这么站在大秦身后,探出身来看着我,笑嘻嘻地把脸颊边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
“凛凛。”
我轻轻地叫她。
她眨了眨眼,右手指了指大秦,再把手指放在嘴唇前让我噤声。
我产生了幻觉,我知道,我有意识。
凛凛已经死了,她听不见,看不见,也不会这样娇俏地站在大秦身后打量我。
可是我忍不住向大秦走去,盯着高只到他肩膀的凛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像以前上课的时候那样。
认真听课的她单手托腮,侧脸立体而俊秀,像画室里苍白而不知名的石膏少女。
“赵如呈,你就是赵如呈?”
她伸出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歪着头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夕阳秋风落叶里穿着格子连衣长裙的凛凛和看得出神不知道问题是什么的我。
“我是欧阳凛,我们一起上大化课的,张老师让我把试卷给你。”
这是我第一次遇见她。
三
大秦肯定用了公主抱。
我坐在校医院大厅的板凳上,看着大秦交医药费的背影这么想着。
“医生说你低血压,我记得你以前就有这个毛病。”大秦呼哧呼哧快步走过来,给我塞了一瓶葡萄糖,“刚才你咣叽一倒吓死我了。”
“你把我抱过来的?”我啵叽一下拔开瓶塞,闻了闻这瓶透明的溶液,奇怪的橡胶味。胃里一阵恶心。
“你干嘛这么问?”大秦的脸可疑地一红。
“等会儿,你脸红个什么?”因为惊讶而猛地张嘴说话,刚吞进去的糖水差点灌上来,“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我会做什么?我又不喜欢你这一款——就是刚才扛你的时候周围小姑娘叫得太可怕,臊得我脸红。”大秦翻着白眼瞪了我一眼,“和以前的凛凛一样。”
不想让突然禁声的他尴尬,我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吞下半瓶水,假装自己很忙没听清。
“其实我现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我的潜意识里凛凛还活蹦乱跳地在这个城市耍宝。”大秦忽地陷入回忆杀阶段,“凛凛多活泼啊,无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和所有人玩到一起去,‘看着她就像看着树林里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打滚的小熊’。”
“编剧大人你还记得啊,凛凛的绿。”
“谁不记得那出《挪威的森林》?我当时多牛掰啊,特别讨厌那个靠脸靠社长爬上来的女生,和社长闹翻了,说如果凛凛演不了小绿我就滚蛋。”
“然后你就真的滚蛋了。”我嘲讽道,“还带走了我和凛凛。”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秦每次提起话剧社都会发出不屑一顾的哼哼声,“没有谁能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凛凛齐耳的短发被风吹起,脖子上窄窄的绿色丝巾和裙摆一起随着她一蹦一跳。
这才是拯救了渡边的绿。
我也是被她拯救的苦主。
可她想拯救的人不是我。
“事实证明,大学里的社团就是无聊。高年级的总觉得自己多呆了一年就必然是学弟学妹的师长,摆出一副权威人士的架子是要给谁看的?越没本事的人才越喜欢炫耀。”大秦的经典语录开始了,“四月的时候,社长大人为了他那个可笑的班子,在邮件里百般讨好,试图勾起我对往日情分的追忆,一想到就好笑。”
“你的发言在你团里占很大分量啊,不求你求谁。”我又开始吞糖水。
“哼,让他知道知道,文人风骨何其韧。”
大秦的脊梁骨确实是我见过的最直最硬的,我很庆幸他这一点一直没有变。
我喝完带着橡胶味又不怎么甜的水,把瓶子在手里转了一会儿看了看,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大秦。
“秦兆埙你不要脸,我抛弃老婆跟你走了,你不带我吃大餐就算了,还给我喝注射用葡萄糖溶液?”
大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终于发现了吗——你掰开瓶塞开始喝的时候我都惊了。”
“滚!”我哼地一声把瓶子捅进他外套。
“赵如呈你搞什么啊,这可是个粘满口水糖水的瓶子!”
一瞬间仿佛回到九年前的场景。
凛凛站在我们边上咯咯直笑,饱满的脸颊笑得泛红,像那只被我们当成打闹工具的桃子。
“凛凛别笑了,来帮我啊!”大秦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凛凛缓了缓,哼地一声把头扭向一边:“我是那种重色轻友的人吗?我才不会为了你抛弃如呈!”
我的心也就和九年前那样突然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