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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雏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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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是什么?
噩梦从来不是追在你身后的鬼魂。
噩梦是你头顶上的那轮月亮,每天你只是站在无尽夏日的窗帘前,隔着一层玻璃,偶尔仰头的时候,抬头看看它。
你不敢靠近她,也无法靠近她。
直到有一天,这一轮月亮,掉到你房间里来了。
轰的一声,房屋倒塌,噩梦惊醒。
人来人往的贫民窟里,穿着酒红色上衣的温沁一步一步踩在泥泞的路上,牛仔裤溅满了泥点子。
每一个路过的流浪汉,都回过头来看她。
在贫民窟露财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温沁将枪挂在皮包外面。
而身上挂着步枪的阿诺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这一处的贫民窟在圣期亚那很有名,来到这里的女人,最好穿得漂亮一点,越漂亮的女人越安全。
这里如此多的在逃犯和乞丐流氓,没有一个人敢在这里动衣着明艳的女人。
若是你穿得但凡寒酸一些,怕是都走不出这贫民窟的泥泞道路,就会被拖到路边,最终横尸于垃圾桶中。
然而温沁穿着酒红色丝缎的衣服,身上背着纯白的包,带着遮阳的帽子,摘下墨镜的眼睛上,是仔细上好的妆。
她要来这里见一位绝世美人。
这个贫民窟年轻的少主人。
她要来找赖间日泽。
温沁带着阿诺德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巷子里正和乞丐纠缠的人忽然说道:“看,小姐!”
背着枪的怀特海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那人挣扎了几下,甩开了怀特海的手,说道:“小姐在这里,我们得去跟着!万一她出事了,简先生知道我们今天也在,非得连带着我们一起倒霉!”
灰蓝色眼睛的怀特海,对着他说了几句蔑视地当地语。
那就是——
【漂亮的女人在这里很安全。】
【比你的狗命安全。】
满是鱼腥的集市上,充斥着强盗和窃贼的集市中,身穿酒红色绸缎的温沁走了过去。
所有迎面而来的男人,都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终于,她走到整个贫民窟中心,那个黄金顶的别墅面前。
这是整个圣期亚那最肮脏最下流的贫民窟,然而这里却有一个由纯金制成屋顶的别墅,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拿枪的男人守着。
这里的所有男人,看到美丽的女人,都极其尊重,乃至到了恐惧的地步。
温沁走了过去,用她蹩脚的口音说了几句当地语,守门的军人没有听懂,害怕地看着她。
看着她的眼神如此的惊恐,就连拿着防备武器的手都微微颤抖。
种满玫瑰的墙边,身穿绿色制服的军人显得格外僵硬。
温沁微微垂下头,对着身边的阿诺德说道:“你和他解释一下,我来找他的主人,荆棘中的玫瑰,伊薇特。”
提起那个女孩的时候,一定要提起那个名号。
荆棘中的玫瑰。
在当地的语言之中,这语调奇特的句子,就像是一声琴鸣。
阿诺德解释了温沁的来意之后,那几个军人面面相觑,用当地预言小声的交谈。
温沁还在学习当地语,那么一大串话,她也只从中听懂了几个句子。
温沁问阿诺德道:“他们在说什么?”
阿诺德解释道:“没有人见过你,没有人想要去通报。那个新来的管事脾气很不好。”
一阵过于漫长的交流之后,守卫兵里个子最小的那个年轻人,迫不得已似的,无奈地拿着枪,一步一回头地走进了屋子里。
温沁等待着,手紧紧抓住了白色的皮包,皮肤触及到冰冷的金属才算安心。
这时,那位‘脾气很不好’的管事走出来了。
赖间日泽穿着和服,走了出来,对着温沁微微颔首,用中文说道:“请进。”
温沁走了进去。
赖间日泽的手上,带着黑色的手套。
在走进别墅的路上,温沁对他说道:“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赖间。我非常需要你。”
赖间日泽说道:“温小姐,这里请。”
温沁说道:“你到底需要什么?无论你要的是多少,无论你要的是什么,我给你双倍,怎么样?”
赖间日泽黑色的瞳仁平静地看着她:“我什么都不需要,温小姐。您可以给我双倍。”
温沁一时语噎。
什么都不需要,即便是给予双倍,还是一无所有。
这些,是买不到赖间日泽的一颗子弹的。
温沁又问道:“既然你什么都不需要,你为什么要卖命与整个圣期亚那最危险最肮脏的地方?”
赖间日泽说道:“我曾经需要,小姐。我需要赎回我妻子孩子的钱,我已经赚到了。”
温沁正要说什么,白色的门打开了,满是香薰气味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女孩子的娇笑:“沁!”
她只叫了一声温沁的名字,后面是一大串当地语,温沁一个字都听不清。
赖间日泽在一旁说道:“伊薇特很喜欢你。”
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出房间,说道:“我的职责不包括翻译。”
说完,他又恢复了沉默,转身走了出去。
温沁站在香薰味浓重的房间里,登时感到一阵无言的恐惧。
整个圣期亚那最美丽的年轻女孩趴在床上看着她,笑着说了一大串当地语,而温沁全然一个字都听不懂。
伊薇特·泽拉。
年轻貌美的混血女孩。
只有十六岁的,绝美的女孩。
雪白的皮肤,蓝色如同矢车菊一般的双眸,娇柔的身段,如此悦耳的声音。
然而,她是圣期亚那最有名的铁血军阀的情人,一个未成年的少女,把当年叛军的头子玩在手心。
全然不知的自己惊人美貌的力量,伊薇特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无知的孩子,一个不知道自己长着刺的玫瑰。
而站在她面前的温沁,穿着酒红色的绸缎衬衣,下面是溅满泥点的牛仔裤。
温沁问阿诺德道:“她都说什么?”
阿诺德结巴了一下,很显然不是很擅长翻译。
他看着温沁,半晌才说道:“她……”
“她……那天出海权的事情,有听说。”
“她钦佩你,非常。”
阿诺德蹩脚地说道:“非常。”
温沁知道,绝对不仅仅是这些。
因为她眼睁睁看着伊薇特说到最后,眼神凌厉如同利刃。
温沁继续问道:“还有吗?”
阿诺德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来话。
显然,那句话的内容,让他十分的害怕。
许久许久,他才说出来:“她说,如果圣期亚那有人还想觊觎你的出海权,名字,给她。”
“她会让世界上记得那个人的人,全部在一夜之内消失。”
温沁一阵恶寒。
那个年轻被宠坏的女孩啊。
如此轻而易举地被黄金和权势包围。
才十六岁,就得到了世人仰视的目光,还全然为见过人间的险恶。
她就像是一个握有核武器的小女孩,全然不知道武器的威力,只依据自己的喜好,把那武器丢往任何地方。
十六岁的女孩,应该在学校读书,受到合适的教育。
然而伊薇特,她住在贫民窟的皇宫里,只要轻轻地一句夜语,和那个无上权势的人说一句话,就能拿走一个家族一生的全部。
所幸,她现在还算喜欢温沁。
温沁对阿诺德说道:“我想和她说,我现在很需要一个信得过的杀手,赖间日泽曾经是我的人,我需要借走他几天,问一下可不可以。”
阿诺德原话转述。
伊薇特的眼神一瞬间变了,低头整理着自己红色的指甲,将修长的腿依靠在床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阿诺德转过头来,用蹩脚的中文对温沁说道:“她说,赖间日泽是她喜欢,杀手,多,都给你。”
他的中文水平,让温沁很难听得懂他讲的话。
温沁问阿诺德道:“她拒绝把赖间日泽给我,是不是?”
阿诺德点点头,又用那种蹩脚极了的中文解释了一遍。
温沁又问道:“她愿意借给我杀手,无论多少都可以,是吗?”
阿诺德摇摇头,费力地找到了那个词,解释道:“送。送给你。”
不行,绝对不行。
温沁需要的仅仅是赖间日泽。
能匹敌赖间日泽的人不多。
温沁去的很多场合,她最多可以带一个人,或者是两个人。
这两个,有的时候还需要一个人是翻译。
也就是说,她能带去的那个杀手,一定要是顶级的杀手,因为他很有可能同时遇到对面十数个人。
圣期亚那欺负小女孩的群组不要脸得很,温沁不能和他们一样无耻,又要有足够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必须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而这群训练有素的杀手里面,会中文的不多。
在圣期亚那,华语是只有贵族学校才会教导的语言。
会沦落成为杀手的孩子,基本上绝无可能去参与贵族学校,哪怕只是在学校的草地上打一个滚。
温沁对阿诺德说道:“我需要你和她解释,我实在是需要赖间日泽,需要一个会说中文的杀手。只有他能帮到我。”
阿诺德转过头,对着伊薇特一通解释。
两个人用温沁听不懂的语言,来来回回讲了很多趟。
终于,阿诺德无奈地说道:“她说,一个翻译,十个杀手,给你。”
温沁扶住了头。
阿诺德又说道:“杀手,这里,军人。”
他的意思是,伊薇特身边所有的杀手,都不是一般拿着枪的普通人,不像是抢夺出海权的那帮家族,都是一群兄弟,带着枪,就算是杀手。
这里都是军队中杰出的狙击手,近战搏击手,形形色色,上过战场,都是佣兵。
说到这里,阿诺德眼中的神色,已经害怕到不能再害怕。
温沁明白了。
这里面的佣兵,有多少参与过叛乱,有多少参与过屠杀,有多少,多少,屠杀过王室。
阿诺德美丽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无法言说的惊慌。
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在温沁身旁。
温沁更加下定决心,简家绝对不能有任何这样一个佣兵出现。
不能,就是不能。
不仅仅是因为害怕的阿诺德,也因为这些残忍的佣兵,身上早就沾染了太多的鲜血。
赖间日泽是一个克制的杀手,他的枪,温沁随时可以叫停。
他像是一个优雅自如的舞者,可以收,可以放,绝不会误伤。
可是伊薇特手下的这些人呢?
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家伙,无论有多么服从指令,都不能做到最后一秒,及时停下。
因为很多时候,停下的最后一刻靠得不是技巧的精湛,而是最后一丝人心。
温沁婉拒了伊薇特的礼物,把带来的茶叶递给她,用新学了很多遍当地语言告诉她,这时来自中国的玫瑰。
圣期亚那原本就盛产玫瑰。
但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礼物,还是会更为稀奇。
伊薇特高兴地收下了礼物,让人送温沁出去。
来送温沁的,还是赖间日泽。
温沁看着赖间日泽,他仿佛已经不认识自己了一样,只是扮演一个合适的仆从。
他在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吗?
温沁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赖间,你的狗呢?”
这样混乱的地方,想必是无法养狗。
赖间日泽为她领路,带着她到进门的地方,说道:“就到这里了,小姐。”
看来,这时一份需要他更多说话的工作。
温沁对赖间日泽说道:“赖间,不要跟着伊薇特,和我回去吧。你不用想也会知道,再浓烈的香薰,风一吹就散了。”
温沁看到过这位年少艳女的结局。
年轻貌美的伊薇特,得到了上天太多的宠爱,太多的偏爱。
以至于她完全不知道,命运的刻薄。
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妒忌就沾满手血的灭门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是无数的应和,到最后,她实在是太胡闹,胡闹到了军阀仅有儿子的头上。
作为一个无法生育的年轻情人,她妒忌军阀正统的子嗣,试图夺走那个襁褓中的孩子。
也就是因此,这位香味浓烈的玫瑰,就这么死在了亲手栽种她的人手里。
那个给了她权力,黄金和偏爱的男人,也送给了她一枚打入心脏的子弹。
而这场变故,距离她权力巅峰的如今,也不过一年半而已。
她至死都未曾成年。
温沁对赖间日泽说道:“赖间,我不想竞争你,我只想提出一个合适的价格,让你做出一个选择,短短几天而已,你不需要在我这里浪费太久。”
然而,赖间日泽却开口说道:“玫瑰浓烈的香气,会被海边的热风吹散。”
“即便如此,我也看不到白雏菊的明天。”
说完,他转身离去。
白色雏菊?谁又是白色雏菊?
温沁怔了良久,忽然意识到,自己今天来见伊薇特的时候,选了白雏菊的耳坠。
两颗白色的雏菊,正在她的耳际摇晃。
她就是白雏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