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柏树子》盖于

5、特洛伊

　　大概五分钟前，宿舍楼周围的声音就不断增大。一波又一波的女生不约而同回到宿舍，噼噼啪啪的关门声随处响起。后来不知道是谁，用极其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特洛伊来了”，关门声又集体变成了开门。

　　这下门外更热闹了。由于渴聆的宿舍位置比较低，近水楼台先得月，中高层的姑娘们一窝蜂地全都涌了下来，你争我夺，在走廊上排成了好几排，场面相当壮观。

　　有那么几秒钟，渴聆甚至听不到对面的欣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柜台上敲锣的玩具猴子。

　　“我是说，你跟特洛伊很熟吗？”欣凑近渴聆喊，牙齿几乎可以咬到她的耳朵。渴聆终于听见了。

　　“特洛伊？”渴聆脑子里现出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一米八，高鼻梁，美丽的眼睛……当所有碎片完整地汇集在一起时，她不禁颤了一下。“没有，今天刚认识！”她提高嗓门说。

　　“那你怎么跟他聊得那么嗨？”欣又喊了一句。

　　“不是我要跟他聊，是他自己找我的。”渴聆说，嗓子开始疲惫。

　　“他找你的？！”这一声，欣已经由呼喊变成了尖叫，然后，只见她两个肩膀像漏气一样，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怎么就完了？渴聆一脸蒙。

　　“知道吗，多少女生的眼睛都要炸了，就因为看到他坐在你旁边！”欣夸张地张着她的大嘴说，“还有那个海伦，刚才下课的时候，我看她头都要冒烟了！”

　　咸鱼翻身。这是渴聆想到的第一个词。一直以来，她在大家的眼里都是半透明的，怎么今天也会成为被嫉妒的对象？

　　“那也不能怪我，是他自己要过来的，还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我发誓!”渴聆说，诚实的目光中不时闪烁着坚定。可是，无法控制地，她心底竟也冒出了丝丝暗喜。

　　“我知道，Strawberry Fields和Bethesda Fountain，他们已经串成歌词唱出来了。”欣无奈地想着那群作曲系同学超强的能力说，“可是你跟我说没用，要跟门口那些人解释才行。”

　　可她凭什么要解释，明明是行善积德，为什么还要跟犯了法一样去解释？

　　“不过你放心，”欣说着，装模作样地对着空气挥了两拳，“只要特洛伊不来找你，外面这些人，我暂时还可以——”

　　“应付”两个字都还没出口，宿舍的门就突然被人撞开。梅子招呼也不打，直接冲了进来。

　　“叶渴聆，特洛伊找——你在干嘛？”见欣赤手空拳地乱挥，她怔住了。

　　“刚报了话剧社，他们要我设计几个武打动作！”欣不紧不慢地说，往梅子的方向勾了几拳。

　　梅子不假思索地“哦”了一声，又看向渴聆：“特洛伊找你！”

　　“找我？”屋漏偏逢连夜雨，渴聆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欣也跟着瞪大了眼睛。“他找我干嘛？”

　　“我怎么知道？人家指名道姓说要找你！”梅子说着，迅速扯住渴聆的袖子往门口走去。可没走两步，她又停了下来。“你们以前认识？”

　　“都说了，今天刚认识！”渴聆吼道，随后才意识到，这句话她刚才只对欣说过。

　　“那他干嘛跟你走得那么近？”

　　近吗？她怎么没这种感觉。渴聆保持沉默。

　　梅子似乎也没想知道她的答案，只是阴阳怪气地自言自语起来：“没理由啊……这不科学……找错人了吧……嘿！”她回过神来，发现渴聆还傻愣愣地站在面前，尖声叫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渴聆立刻夺门而出，几乎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朝楼下奔去。

　　谢天谢地，此时正有个女生充当她的挡箭牌，愉快地跟特洛伊聊着天，揪心的姑娘们恨不得把耳朵贴到她身上去。阴森的人墙后，暂时还没有人发现她是从哪间宿舍里出来的。

　　渴聆一从楼里走出，前面的女生就主动为她让出了一条路。到处都是杀伤性的目光。

　　站在最前面，也就是和特洛伊聊天的那个女生，她也转过身来，白净的脸上打了一层厚厚的粉，烫人的红唇在阳光下性感而妖娆，她的下巴很尖，仿佛一低头就会戳破她高耸的胸。

　　是海伦！

　　渴聆顿时从头皮凉到脚底。

　　她又心虚地往前挪了几步，刚想说“要不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肩膀就被海伦青葱似的手指紧紧勾住了——被她困住是很容易的，标准模特的身高，手随便一放就可以把渴聆牢牢锁住。

　　“特洛伊说有事想拜托我们，可惜我帮不了他。”海伦微微俯下身说，勾魂的声音和从嘴巴里轻轻吹出来的气，搅得渴聆心里痒痒的，“所以，还是你来帮他吧，他觉得你是个热情的人！”

　　热情？这太荒谬了！渴聆差点笑出声来。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她刻意模仿着海伦矫情的口吻说。

　　海伦听出来了，渴聆看到她的胸脯明显有了起伏。“那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明天课堂见！”她轻描淡写却显得异常妩媚的眉眼朝特洛伊脸上一扫而过，然后胯部先转，带动她纤细的腰肢和飘逸的蕾丝。

　　“再见！”特洛伊说，眼神里看不出什么留恋，不像别的男生。

　　“找我有事？”渴聆登时恢复了平常的口气。

　　“嗯，你不是说要带我逛校园吗？”特洛伊带着捉弄的语气说。

　　逛？现在！晴天霹雳。而且，那句敷衍的外交辞令——难道他不是这么认为的吗？！

　　比起众同胞们凌迟的目光，渴聆更觉得是自己对于即将发生的事的假设，让她脸色煞白的。

　　“你，确定？现在？”她支吾。

　　特洛伊却蓦地笑出声来。“放心，不是现在，”这回他倒看懂了女生们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眼神，“我这次来是想向你借一下以往的笔记的。”

　　耍她？渴聆本该发火的，但不知为何，她反倒感谢起他的玩笑来......还好，只是玩笑。

　　“笔记？”

　　“嗯，刚才那位同学——她叫海伦是吗？她好像也有些为难。”

　　理解，完全理解！除了香奈儿五号、YSL口红、还有那面复古的化妆镜，渴聆就没见她从包里拿过其他东西。

　　“我想看看我掌握的内容跟你们学的有没有什么不同，特别是乐理，林教授好像准备在明天的课上刁难我一下。” 特洛伊为难地看着渴聆说，而后，又没把握地加了一句：“这样也不行吗？”

　　“天下的乐理一般难，你直接看书不就好了？”渴聆推辞说，整栋楼里的女生似乎都在往她这儿传送着怨气。

　　笑话，要是被她们发现，特洛伊身上揣了带有她体温的东西，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可连玉皇大帝都保护不了，更别说欣了！

　　可是，特洛伊的声音温柔得令人难以抗拒：“看来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能说麻烦，”渴聆仿佛听到欣骂了她一声笨蛋，“只是……”

　　“我刚才也问了郝佑他们，可他们只找到了三页！”特洛伊说，“然后我就想到你了。”

　　这是什么逻辑？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跟那些男生之间存在着哪些联系。“不错了，我还以为最好的情况会是一页都没有。”渴聆撇撇嘴说。

　　“所以，不麻烦的话......”特洛伊犹豫道，不因颜值而清高的态度更叫渴聆心软。

　　“不行，”渴聆遗憾地说，却又突然改了口：“这样吧，我明天上课带去，但你不许过来向我要，我会在下课的时候放进你抽屉的！”

　　“为什么？”特洛伊惊讶，他不记得有人告诉过他，音乐学院还有这种规矩。

　　“你以后就知道了。”渴聆做贼心虚地说，“但是有一件事……”

　　看了这么久，有些女生已经耐不住倦意回到宿舍里去了，剩下一部分坚守阵地的，也困得把胳膊肘架在了栏杆上。203宿舍前的战略是这样的：一个人休息，一个人盯梢，五分钟一换。毕竟，他们绝佳的地理位置是经过浴血奋战才得来的。

　　不过也没叫他们忍受太久，因为渴聆和特洛伊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特洛伊一身轻地离开后，渴聆才发觉，他是把自己身上的压力全都加到了她的身上。

　　走在台阶上，渴聆压根儿直不起腰，除了背后凉飕飕的外，她还看到瓷砖上多了几个恐怖的倒影。看热闹的人正逐渐散去，走廊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好多，大部分人从她身边走过，都是以鼻孔相视，一路上，还愿意对她报以同情的微笑的，恐怕也只有与她同班的洁蔻和梁歆了。

　　“妈妈咪啊！”渴聆一回宿舍就大喊一声，爬到了床上，现在的她急需做一个伸展运动来舒展她的四肢，否则再过不久，它们就得集体报废了。

　　“说什么说了这么久？”欣不知从哪个地方突然闪了出来。

　　“你没去看吗？”渴聆把头闷在枕头里，瓮声瓮气地说。

　　“废话，我看能看得出来啊？”欣没好气道。

　　“没什么，他就是问我借了笔记。”渴聆说着，又翻过身子舒展她的肺。“梅子呢？”

　　“她去串门了”欣边说边爬上了她的床，“那你答应了？”

　　渴聆看似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完了，那你这回是真的完了。”

　　又是那句话，真是触霉头。渴聆不满地皱了皱眉。

　　“我是罩不住你了，要不趁他们休息，你赶紧买副盔甲去，兴许还能留个全尸！”欣泄气地坐在床沿说，双腿倒是乐得自在，“你是没看到海伦刚才回来的样子，都能把人活剥了！我敢打赌，她那条深V的裙子肯定是特洛伊来了以后才换的，你说，她都较真了，你还有什么戏可唱？”

　　“我本来就没想唱！”渴聆为自己正身。回想起刚才在特洛伊面前，海伦故意和她要好的样子，她的胃里就一阵翻滚。“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不会被人发现的，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

　　“什么？”

　　“带！他！逛！学！校！”渴聆说，每个字都干净利落。

　　“天呐，他还想让你带他逛学校！”欣惊叫道，“这也太不正常了吧！”

　　实际上，今天真的很不正常。

　　初来乍到的混血儿不正常地想和她相处融洽。

　　她和欣的友情不正常地恢复了。

　　她不正常地成为了女生们的眼中钉。

　　但是相比之下，最不正常的是，久违的生命力，好像正一点一点地流回渴聆的血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