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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落脚城市(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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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迟来的大雪,让石平市穿上了一层素衣。这要是搁古代,没准哪个无聊的诗人诗兴大发,就能留下篇传诵千古的佳作。而在这个现代化的都市,老天爷这番美意却只迎来了早高峰时人们的抱怨。其实堵车这事不怪老天爷,石平市早高峰就没有不堵的时候,然而雪上加霜这事,就是老天爷不懂事了。
堵在路上的除了赶着上班的市民,还有一大早出警的梁大队长。
梁浩清早起床,才走到半道上,就接到队里一个电话,说是接到报案,广阳区失踪了一个孩子。广阳区方向与队里正好相反,梁浩只好一个回马枪,又往回杀。
这种早晚高峰很多都是堵单向,梁浩租房子的时候其实研究过,上班都是逆流,所以相对会顺利一些。结果这个回马枪一杀,直接投入了东三营的怀抱,也就是石平市早上最大的停车场。这条路,别说公交,连独轮车都过不去。更要命的事,不到站,连下车走路都不行,只能在车上捱着。
这也是梁浩为什么决定亲自出马的原因。从队里过去,比他还得多堵几条马路。东三营的马路,一条就能堵半小时。估计队里那帮小崽子给他打电话怀的就是这个心思。
好不容易挪到地方,梁浩正好看见王宁蹬着他那辆破凤凰风风火火从远处赶来。一看这架势,也是直接从家里过来的。
王宁翻身下车,打了个哆嗦:“这破天,怎么这么冷。”
经历了个暖冬之后,已经立春的石平市忽然气温骤降,不仅石平市,世界各地都出现了种种反常气候,很多人都说,这老天爷终于被人逼疯了。
失踪孩子的家长见了两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抱怨,嫌警察动作太慢。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这种失踪人口事件,不可能会开警笛,就是真开,东三营也让不出一条路来。
当然,早高峰影响出警速度,这是个问题。但也不在警察能控制的范围内。
考虑到孩子失踪家长急切的心情,梁大队长肚里能撑船,忍了。
但是听说孩子一夜未归,家长这会儿才报案,梁浩有点不能忍了。警察晚来几分钟就这种态度,家长又早管着干什么去了。
家长给出的原因是,孩子他爸在外面应酬,凌晨才回来,孩子他妈在外面打了一夜麻将,两个人都是早上才发现孩子根本不在家,打手机也没人接,这才急了。
这都什么家长。
梁浩忍着一肚子火,听两人介绍了情况。
失踪的孩子小超今年十一岁,从昨晚彻夜未归,家长今早发现情况,拨打手机,一直关机,立刻报了警。
王宁开始进一步了解情况:“小超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结果父母两个大眼瞪小眼,愣是没有一个知道的。
梁浩忍着怒火问:“有没有可能是去同学家玩了?”
“他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开机,关机就不对。”小超的妈妈急急说。
“确定吗?”
“这孩子爱打游戏,平时总抱着手机玩,管都管不住,他才舍不得关机。”小超的妈妈抱怨道。
“会不会是人在外面,手机没电了?”
小超的妈妈一听就怒了:“你们警察到底干不干正事啊?我孩子丢了,你不赶紧找,净问这些没用的。”
梁浩憋着火耐心解释:“我要问清楚,才能推测孩子可能的去向。”
“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哪有什么地方可去?肯定是出事了。”小超的妈妈说着大哭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然间,小超妈妈的手机响了,上面的显示,赫然是小超。
电话接起来,电话那头响起了小超的声音:“妈。”
梁浩气鼓鼓地想:这不是没事吗?
然而小超下一句话就让梁浩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救救我。”
电话那头,小超结结巴巴地说,他被人绑架了,绑匪要两万块钱赎金才肯放人。
小超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们说,千万不能报警。”说完这句话,电话就被挂断了。
再打过去,就是关机。
小超的妈妈立刻紧张地看着梁浩和王宁。
王宁安慰说:“小超在电话里没有提到交易的时间和地点,绑匪一定还会打过来,我们通过信号位置,就能找到小超。”
小超的妈妈神经兮兮地说:“要不你们还是走吧,就当我们没报过警,反正两万块钱也不多,还是孩子的安全最重要。”
经劝说,小超的妈妈终于同意警方介入并实施监听与信号追踪。
然而,绑匪的电话始终没有打来。
三天后,小超的尸体在一个废弃工地被发现,这片废弃工地是个烂尾楼,投建的公司因为种种原因到最后资金不足,建了一半的楼就一直放在这了。这里渐渐变成了垃圾场。后来由于楼没建完,废弃的时间久了,存在安全隐患,这一带就很少有人再去。小超的尸体被发现,还是因为一个捡垃圾的老人。发现时,小超身体呈卷曲状,尸体上有鲜红色斑块,衣服被脱去扔在一旁,脸上有诡异笑容。经解剖,发现脑部有充血现象,心外膜下点状出血。尸体上无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或窒息特征。法医得出结论,小超是活活冻死的。
小超的死讯一传来,小超的妈妈崩溃了,只是她不指责凶手,反倒责怪起警察来,觉得是刑警队的介入逼得绑匪逃跑,把小超一个人遗弃在工地,导致了小超的惨死。
小超的妈妈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先是在刑警支队门口闹,后来闹到了市刑警总队,声称是梁浩的失职造成了小超的死亡,要求市总队给个说法。
这件事影响极差,很多不分青红皂白的围观群众也帮着散播言论,还自以为是在同情弱者,声讨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执法机关。连那天出警慢和梁浩问的问题,也被当成了是不负责任的明证。后来这事不知被谁放到了网上,影响一下子扩大了,市总队不得不出面解释,结果反而受到了包庇下属的指责。
由于这件事极大地影响了市民对刑警的信任度,也由于梁浩之前端那个售卖野生动物饭店的前科,市总队决定,让他人接管调查这个案子。
正式决定下来之前,邢立飞作为梁浩的老领导,将他叫到家中,提前知会他一声。
邢立飞一见梁浩就气不打一处来:“跟你说多少遍了,你那脾气就不能改一改?”
梁浩对着邢立飞不敢发火,只能尽量平静地说:“邢队,情况跟那些报道说的不一样。”
邢立飞听他这样说,叹了口气:“我知道。”
邢立飞其实明白梁浩的委屈,但是他不放心梁浩的性格。他总觉得,梁浩在处理人际关系上不够聪明,而这件事,其实就是一种公关。他担心梁浩会越弄越糟,还不如让他早点停手。
梁浩据理力争,但邢立飞心意已决,没等梁浩说完,就下了逐客令。
梁浩被邢立飞赶出来,回到家中,一屁股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只觉得憋屈。
其实,最让刑警心寒的,往往不是犯罪分子残忍的手段,而是市民的怀疑、指责和不理解。是当他们流血流汗,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奋战在前线时,回过头看到他们拼死拼活保护的那些人的冷漠,甚至谩骂。
梁浩一抬手,将桌上一个杯子掷出去。杯子撞到墙上,哗啦一声,粉身碎骨。
听到声响,辛然从房间走出来,正好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
辛然怔了怔,看向梁浩。
“抱歉。”梁浩只短短说了一句,就起身要回房间。他余光看到辛然走向厨房要拿扫帚,又回转过身,说:“我来。”
辛然看着他一言不发地扫干净了碎片,犹豫了一下,问:“出什么事了?”
梁浩低着头,将碎片拢起来:“你没看新闻?”
说完后,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又不是达官显贵,也不是社会名流,这算什么新闻。估计其实没多少人知道。每个人世界里的狂风骤雨,别人那可能连点风声都听不到。
“算了,没事。”
辛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回了自己房间。
梁浩已经习惯了他的冷漠,没觉得什么。将碎片扫起来倒在垃圾桶,又坐回餐厅发呆。
过了一会儿,辛然从房间出来了,微微蹙眉看着梁浩:“怎么回事?”
梁浩怔了一下,他没想到辛然会跑去查新闻,苦笑了一下:“网上不是都有吗?”
辛然笃定地说:“你不是这种人。”
梁浩呆了呆,忽然有点感动。为了市民和总队的不信任中,这一点微不足道的笃定。
梁浩不是个会抱怨的人,有问题就去解决问题,他觉得抱怨是懦夫的行径,而他,从不服软。所以,像这样的事,他一般也不会去说。
辛然见他沉默,疑惑道:“你现在不是应该去尽力破案吗?”以梁浩的性格,不论别人说什么,他肯定会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因为,那关系到千家万户的安全。
“那个案子,不归我管了。”
“为什么?”辛然有些吃惊,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市总队认为我在与被害人家属的接触中,处理不当,要将案件移交他队。大概明天任命的通知就会下了。”
“还没公布,你是怎么知道的?”
“邢队是我老领导,怕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提前给我打个预防针。”
“邢队是邢立飞?”
梁浩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辛然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问道:“这个案子,你想接着查吗?”
梁浩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回答想或者不想。”
梁浩觉得眼前这个人莫名其妙,但还是答了一句:“想。”
“带我去见邢队。”
“为什么?”
“想继续查这个案子,就带我去见他。”辛然似乎不想多做解释。
梁浩觉得辛然今晚的所有举动都匪夷所思,但看他认真的表情,又觉得他不像在胡闹。
何况,辛然根本不像会胡闹的人。
梁浩想了想,点头:“好。”答应了辛然,梁浩觉得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辛然忽然说:“我觉得,死者母亲的行为并不是针对你。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职但是不想承认,只好找一个指责的目标转移注意。”
梁浩愣了,他这是在安慰自己?
忽然,辛然又说:“人总要为自己找一个出口。”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不知落在哪里,那语气,让梁浩莫名心头一紧,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