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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江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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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江月阁,小年拿出小挂锁,在一豆的灯光下看它,这个挂锁年代久远,一直被人贴身佩戴,早已晶莹圆润如同肌肤。
“小王爷。”阿罗看见粉妆玉砌的小王爷走进花园,低着头,很卑微地行礼。
而江奴也跟着阿罗一起行了个礼。
不管有什么血缘,在这个王府里,他们之间隔着鸿沟,是天与地。
小王爷看着他们,笑了,“后面没有人,不用这样。”
阿罗和江奴方才起来。
正值午后,春光恰好,阿罗把两个孩子招到一棵梧桐树下面,有些怜爱,不舍。
那个时候,她的死意已决。
她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打开手帕,里面包着一条链子,上面有两个玉制的挂坠,晶莹的白玉,一个是锁,一个是钥匙。
阿罗拆下玉锁和玉钥匙,都穿上一根丝线,把锁挂到江奴的脖子上,把钥匙挂到了小王爷的脖子上。
小王爷和江奴都不知道阿罗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雁儿,你是哥哥,而且也有哥哥的样子,要照顾好弟弟。溹儿身上有锋芒和戾气,以后可能会因此而遭遇凶险,你要保护好他。”阿罗对江奴说。
江奴点点头,他很听阿罗的话,那个时候,阿罗也是为了他们父子才忍辱负重的,而铁匠临死前,一直都嘱咐他,要体谅阿罗,听阿罗的话。
小王爷倒有些不以为然,他不认为江奴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他却知道,江奴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尤其是对阿罗的承诺。
但是,这两个人现在都不会预知,这个承诺,葬送了江奴的一生,他为了这个承诺几乎失去一切。
阿罗笑了笑,很安慰,她不是一个睿智的人,但是她有着母亲的洞察,她知道,将来当小王爷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无怨无悔、不惧危险搭救他的人只有江奴。
“溹儿,”阿罗转向小王爷,“你现在的聪明和地位远远胜过雁儿,如果他有危险的话,能救他的人只有你,而且现在只有你会救他,不要忘记他是你的哥哥。”
小王爷点了点头,阿罗说的对,虽然,表面上,阿罗不是他的母妃,然而他是知道的,而且以他的聪慧,他能看出谁真正对他好。
再聪明的孩子,心地也还是简单的,或许以后人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小时候的那种感情却轻易不会动摇。
“好。”阿罗笑了笑,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孩子,他们同母异父,但是他们是兄弟,这种血缘和感情不能毁在地位的悬殊和父辈的恩怨上。
“这是很久以前,我娘,也就是你们的外婆在我出嫁的时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们给你们。”阿罗指着孩子们胸前的挂坠,“一定要收好它们,雁儿的是锁,而溹儿是钥匙,有了钥匙才能打开锁,而失了锁,钥匙也没有用了。钥匙和锁应该在一起。”
阿罗预见到了,只有当这两兄弟真的不能失去对方的时候,相互间不离不弃的时候,她才能走。
而的确,只有小王爷会救也能救江奴,她跳下临春江的时候,是小王爷保住了江奴的性命。
在这个世间,她已经没有放不下的东西了,被抢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死,但是如果当时她自杀了,王爷不会善罢甘休,会害了铁匠和江奴;而后,未出生的小王爷又挡住了她求死的意念,她不想害了这个生命;铁匠死了,她多想跟他一起去,一起到临春江里去,但是江奴怎么办?
现在,她总算放心了,现在有小王爷,他会使江奴避开危险,而以后,江奴也会保护小王爷,她总算可以安心地跳入临春江中,去寻找铁匠了。
纵有三千弱水,落英无数,一瓣落花却只能追寻一条踪迹。
她追寻的是临春江,是临春江里早已渺然无踪的铁匠。
那两个聪慧的孩子,想不到母亲的打算,但是却能出奇冷静地面对死亡。
“阿罗死了。”小王爷没有眼泪,那样的冷静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甚至不像是一个孩子。
“还有我。”江奴对他说,而他也只比小王爷大四岁。
现在,对于小王爷来说,整个裴王府,注重他的恐怕只有江奴和王爷了。
而江奴,阿罗死了,只有小王爷了。
小年将挂锁重新戴回到脖子上,吹灭灯盏,走了出去。
夜黑如墨,月明如许,晚风中有潮湿的江水气息。
慢慢走到江边,小年站在一棵柳树下,江面漆黑如夜空,夜空上有繁星闪闪,而江面上有渔火点点。
脚边有“喵喵”声,是小白,猫一到晚上就出奇的精神。
那年,阿罗跳入临春江后第三年,花城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在年初,花城正下着雪,漫天的雪花中,远处的青山和原野都隐藏在皑皑白雪下,边城传来捷报,抚远将军北抗匈奴,歼敌十万。
这血战成名的不仅抚远将军,还有当年的花城名妓二夫人。
朝廷嘉奖,抚远将军从北国驻地取道花城去京都长安。
抚远将军来的时候,裴王爷带着小王爷和一众幕僚家奴出城十里相迎。
一代名将,相貌也不见得如何的不同凡响、威武雄壮,裴王爷也暗地里佩服这个当年毫不起眼的座宾,竟然有如今的成就,更佩服二夫人的眼光,能于裴王府的衮衮诸公中巨眼识出他这个人中蛟龙。
其实,美人要的也未必是英雄,只不过一个能托付终生的人罢了。
远远就能看到骑着马的抚远将军,还有他身后的车马,当时,皇上点名要二夫人同去,而二夫人因为擂鼓助威而小产了,只能在车厢里静养,同来的还有抚远将军的长女。
抚远将军也看到了出城相迎的裴王爷,在大雪纷飞中策马飞驰过来,那时候,正是他春风得意、意气风发。
“没有想到花城竟然也有这样壮阔的雪景!”抚远将军下马,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感叹着。
“不及将军的气魄。”小王爷说。
抚远将军看着这个八岁的孩子,不禁有些称奇。
“裴溹见过将军。”小王爷很有礼数,躬身行礼。
“噢!原来是小王爷!有礼了!”抚远将军也回礼了,毕竟,裴溹是要成为藩王的。
抚远将军与裴王爷寒暄几句,等着后面的车队过来。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连绵几天的飞雪竟然停了。
“雪停了。”抚远将军随口说了一句。
“飞雪迎君到,将军既然到了,雪自然停了。”裴溹说。
“小王爷果真名不虚传!”抚远将军不禁称赞道,五岁称神童,果真是名不虚传,自然在心里暗暗记下了他。
裴王爷没有说什么,但自然是得意自己儿子的。
而后,车队跟上了,二夫人不能见风,无法出来,在车厢里向裴王爷请安,裴王爷自然推辞了一番。
“我要去长安。”裴溹对江奴说道。
江奴点点头,“要去的话,我跟你一同去。”就没有再说什么,抱着一捆草料去西厢,去喂抚远将军的坐骑。
那匹马倒是烈得很,见有人走过来,也不管他手里抱着的是草料,就嘶鸣着向他踢来。
江奴也不管那马如何嘶鸣,绕到马槽前,把草料倒进去,搅拌了一下,就不再管它了,从马槽前面绕回去,想要离开。
“你怎么不怕它啊?”一个清脆的声音问。
江奴转过头,看见那边房檐下,雪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小姑娘,唇红齿白,眼睛黑亮,煞是漂亮。
江奴低头行个礼,“小姐好!”
虽然她的衣衫很平常,不见得如何华美,但是她没有仆人的那种缩手缩脚,又不是王府里的人,自然只能是刚来的抚远将军的女公子了。
江奴行了礼,便又想走。
但是女孩儿把他拦住了,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你不准走!抬起头看我!”
江奴抬起头,但是没有看她。
女孩儿发出一声欣喜的惊呼,“我真没看错呢!原来真是紫色的眼睛呢!”
原来,她是为了看江奴的眼睛。
“你的眼睛怎么是紫色的呢?”女孩儿好奇地问。
江奴摇摇头,他不想和这个女孩儿纠缠。
在这个王府里,他是裴王爷的眼中钉,那么就是所有人都能踩一脚的人,他已经知道了,路是不能走错一步的,而话也是不能说错一句的,能少一事是一事。
“你又不是哑巴,怎么不回答我呢?”女孩有些着急。
“不知道。”江奴回答,又要走。
“你急什么嘛!”女孩儿一把拉住他,“我带你去见二妈,紫色的眼睛,很稀奇呢!”
边城军营里长大的女孩儿,什么尊卑礼数,还抵不得朔北的黄沙呢!
江奴想挣脱,但是又觉得不妥,就这么犹豫间,被女孩儿拉了进去。
“二妈,二妈,这个小子的眼睛是紫色的呢!”女孩儿跑进去很兴奋地大喊。
“真是紫色的呢!”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美妇人只是抬头扫了一眼,没有什么兴趣。
女孩儿知道二夫人小产之后,身体很差,心情也很低落,本想找个新奇的玩意儿,看能不能把她哄得开心些。
但是显然,江奴的眼睛达不到这个目的。
“不要让风进来。”二夫人躺在床上说着。
女孩儿只能叹口气,走了出去,把门关好。
“小姐。”江奴低声说。
女孩儿看了看他,才发现自己还拉着他呢,放开了手。
江奴行个礼,就想走了。
“你站住!”女孩儿在他身后喊道。
江奴站住了,转过身,不知道女孩儿还有什么吩咐。
“听说花城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是不是?”女孩儿很兴奋地问江奴。
她是从边城来的,那里很艰苦,休闲消遣的方面自然比不上富庶的花城。
江奴点了点头,“回小姐,是。”
“你别左一个小姐,右一个小姐的叫,烦不烦!”女孩儿有些恼怒,但是不一会儿,又神秘地问他,“听说花城里有一片叫临春江的地方?”
“回小姐,临春江在城外。”江奴回答她。
“哎呀!”女孩儿有些急了,“不是那条破江,我说的是一片花柳地!”
江奴知道了,她指的是临春江那一带的青楼秦馆。
“回小姐,是有那片地方。”江奴回答她。
女孩儿愈加兴奋,“那你知道怎么走吗?”
江奴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但还是如实回答,“回小姐,知道。”
“那你带我去!”女孩儿抓住他的袖子,一脸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