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山》风雅无关

12、番外（一）

　　番外一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和琥三十九年秋，太医院
　　张皑身着青色长袍，背着竹编的药箱晃晃荡荡地迈过太医院的门槛，青色的衣摆划过门槛，张皑消瘦的背影平白多了些许傲然。
　　"呦，张太医回来啦!"
　　门前晒药的药师皮笑肉不笑的对张皑打招呼，张皑脚步没停，正眼都没给药师，飘飘忽忽地进了药房。
　　"切，不就是从药师升了太医，眼睛长到天上去了，也不怕下雨浇瞎了你。"
　　药师手里忙活着，嘴也不闲着，一边撇嘴一边嘀嘀咕咕，远远瞧着不像个健全人。
　　"脑内有疾。"张皑心里为刚刚的药师下了诊断，栽在一旁的椅子中一动不动，这太医一职他是如何"升迁"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游历世间行医被人注意，进宫做了药师不小心治好了皇上的小病，就不小心得罪了一些不认识的朝臣将他全家尽数杀尽，连看门的大黄都被薅光了毛扔到狗肉铺。他仗着治病有功在泰和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没有求到皇上召见，也没有求到沉冤得雪，只跪来了一道升迁太医的圣旨。跪了一天一夜的张皑深感自己应当是病了，否则青天白日，为什么他们全家的鲜血摊在明晃晃的烈日下头，却引不起一丝一毫的注意呢
　　"瞎的不是我。"张皑听了药师在外面并不遮掩的话，垂下头说了一句，声音细微，他自己都没听到。
　　"张太医恭喜啊!大喜大喜!"太医院院士康太医带着一群同僚将椅子上的张皑团团围住，要不是康太医脸上的笑容还算真诚，张皑简直要怀疑他们是来揍自己的。康太医着实是来道喜的，这张皑就算升了太医又能怎么样，得罪了不知哪个权臣被杀了全家，皇上也会对他有所忌惮，就算他是华佗在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最后能老死在这富丽堂皇的宫中，就是这个张太医最好的结局。
　　太医院生活不算忙碌，张皑整日里无所事事，皇上多疑又胆小,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是断然不敢再让张皑医病，留张皑在这里，也是为了博一个贤德的好名声罢了。那几个药师兴许是受了谁的意，每每见了他都像见了专门蛀药的蝗虫一般，眼里的戒备能将刚晒好的药再浸泡一遍。
　　张皑手里拿着一卷医术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多了，身体也懒洋洋的不愿意动了。康太医风风火火地迈过门槛，身后跟着的药童背着沉重的楠木药箱呼哧呼哧地跟着。张皑抬头看了一眼，挪了挪屁股，换了另一面晒着 。
　　眼前突然一暗，张皑抬头，康太医站在案前，道:"宫里新进了贵人，你去照看着，可当心伺候着。"
　　张皑抬头，康太医脸上的笑迎着阳光怎么看怎么像昨天晚上送来的凉了的猪肘子。叹了一声，张皑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青衫，转身去换了一身太医的官服。
　　太医的官服崭新合身，张皑抖了抖衣服，毫不在意的背上自己的竹编药箱，心想:"这贵人也不知得罪了哪个大人物，真是可怜呐。"
　　不过张皑此刻没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再惨能有他惨吗
　　张皑发着呆随着引路太监走，听到那独特的尖细嗓子才回过神来，迈步进了宫门才想起自己应该看看殿门的匾额。这样想着，张皑抬头，只看正堂的门上挂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匾额，写着"安美堂"三个御笔大字，旁边皇上的印鉴无比刺眼，他在那个授命的圣旨上的无数印鉴中见过这个。
　　"太医里面请。"宫女脆生生的声音引着张皑进去，穿过绣着花鸟山水的屏风，一个端庄明丽的女子坐在首位，坐姿端正，一瞬间张皑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和这个宫殿很配，规规矩矩的匾额形状，不会出错的花鸟屏风，谦和端庄的妆容坐姿······眼前的一切合乎所有的规矩，像是修剪过的山水盆景，连里面的野趣都是按着规矩长的。
　　"太医请坐。"
　　新入宫的这位琪贵妃声音柔软，张皑不禁微微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前女子的眼睛。女子的眼眸有着不和场景的灵动生机，像许多年前他在林中雪原遇到的那只梅花鹿，眼里透着仙霭渺渺，不似世间人。
　　"太医贵姓"
　　张皑急忙收敛心神，将脉枕放好，一只细瘦纤细的手腕放在上面，张皑指尖一抖，低头回道:"微、咳、微臣姓张，名皑，字雪白。"
　　请完脉出来,张皑环顾四周，也许是因为皇宫里长年花团锦簇，他竟然在这秋日里听见了竹子抽长的声音。
　　近日来太医院的人都看出张皑变了，依旧是晒太阳，但也不再懒洋洋的，看那拿书的姿势仿佛拿的不是医术，而是一幅稀世古画，里面的每一个笔画可能都藏着某个古墓的地图。太医院的众人瞬间人心惶惶，生怕是张皑突然找到了为家人报仇雪恨的人生目标。于是，整个太医院对张皑的提防更深了。
　　张皑顾不上这些，他只记得，他要每三日去安美堂请平安脉一次，途中要转四个弯，穿过御花园的东南角，那里有一个秋千架，秋千架的后面，是他幼时见过的雪中梅花鹿。
　　今日是张皑去请第十五次平安脉的日子，张皑早早收拾了自己的竹编药箱，又检查了几遍，刚要出门，就看见康太医又风风火火的走过来，按住了张皑的肩膀。
　　"张太医，今日不用去请平安脉了。"
　　张皑默默的放下药箱，琪贵妃如今荣宠正盛，自然不能再用自己这样的太医。张皑看了看自己的药箱，忽然想起之前有太监将沉重的黄金压在这个药箱上，而自己又嫌弃地将黄金塞回太监的手里。张皑默默庆幸，幸亏当初。
　　琪贵妃风头一日胜过一日，张皑缩在太医院，没再出去诊脉，太医院就像没有张皑这个人一样。
　　张皑只能日日在太医院里坐着，站着，或是躺着，太医院所有的医案他都翻了一遍，又求了圣旨，去藏书阁一钻就是一整日。纵使他不想去听，关于琪贵妃的消息也像是风一样随时刮来，在他耳边转了一圈又出去，整个宫里，没有人不知道这个风头无两的新晋贵妃。
　　冬去春来，花开又败。人人道宫中鲜花难常开，琪贵妃这朵鲜花却是实实在在的开了七年。张皑如同往年一样站在藏书阁天高的书架后面，伸了伸脖子，就听藏书阁的管事道:"嚯!琪贵妃是今天火刑啊!"
　　张皑伸展手臂的动作一顿，这几日他沉迷于一孤本医书，已有五日没出藏书阁，一应吃住尽在藏书阁，他记得五日前还是皇上病重威风不减日日召幸琪贵妃的传闻，怎的今日······
　　"高管事，怎么回事"
　　张皑从层层纵深的书架中跑出来，高管事笑了一声:"君心难测啊······"说完又急忙闭嘴，笑问道:"怎么要去看热闹就在火场，快去吧，给你留饭。"
　　张皑看着高管事的嘴开开合合，终于听清了火场两个字，拔腿向外跑，高管事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个白色的残影跌跌撞撞地迈过门槛，一溜烟地跑了。
　　"呦，还挺着急。"
　　张皑一路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好像面前有一双眼睛引领着他，好像是年幼见过的那只梅花鹿，也像是荡漾他心波的惊鸿一瞥。
　　跑到火场的时候，张皑神差鬼使地慢下脚步，整了整衣袍，站在一群围观的人身后，屏息看向中央的火台。
　　她真美啊!
　　时隔七年，这是张皑第一次看见琪贵妃，她穿着雪白的长裙，眉间勾勒红梅，神色淡然。她比七年前还要美。张皑定定地盯着火台中央的琪贵妃，借着众人的掩护，他首次可以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火光乍起，张皑恍惚看见琪贵妃笑了一下。在之后无数次的回忆中，张皑不确定琪贵妃是真切的笑了还是自己的想象。当火烧木柴的味道混着些许不知名的味道飘到张皑身前的时候，张皑心想，她是精灵吧，应当是的，翩然而至，又飘然而去的雪中精灵。
　　张皑在后来经常回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在藏书阁闭关会如何呢他应当也是做不了什么的，就像当年他无力拯救自己的家人，后来他也无力改变琪贵妃的悲剧。
　　后来三皇子登基，张皑也终于在太医院有了时差，张皑兢兢业业地诊病，态度温和，身上的竹编药箱一直没换，他时常在检查自己药箱的时候出神，好像思绪忽然飘到了很久以前。
　　鼎元十六年元旦，新帝登基。张皑有幸参加登基大典，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仪式开始的时候，张皑又抬起了头，只一瞬，张皑恍惚又变成了当年在林海雪原迷路的孩童，那只梅花鹿又在眼前了；时光闪烁，他好像又回到了好多年前，在规规矩矩的宫殿中惊鸿一瞥，在冲天火光中那一抹虚无的微笑。
　　一道寒光唤回张皑的思绪，张皑拖着年迈许多的身体跑出了当年奔向火场的速度，"幸好，这次，我终于做了些什么。"
　　张皑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皇帝陛下，与她无半点相似，但他还是想要告诉她，你的眼睛，甚美。朝露、晚霞、明月、星光俱不及你。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上晋江，看到有人看这个文真的感动！！爱你们，送上番外，张太医个人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