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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29 章 ...

  •   第二十九章
      转眼已经正月十五,毓埥用了慕容离所提的国策,果然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天玑雪灾所带来的影响,朝堂之上的压力骤减,不免要对慕容离赏赐一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古玩字画、金银玉器,毓埥本想让戴长史去挑选,却恰好被毓骁听见嚷着要替戴长史去,毓埥无奈,只好让毓骁去了。
      毓骁走了,戴长史却一脸担忧,毓埥见了便说:“长史若有想说的,就说吧,你跟了我这般多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戴长史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斟酌开口道:“王上不觉得侯爷对那慕容离已经太……”
      毓埥闻言眯了眯眼睛,隔了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慕容离这样的人中翘楚,天下能有几个,阿骁被其所吸引并不意外。”
      “那可要提醒侯爷……”戴长史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毓埥抬手制止了。
      “不必,慕容离是瑶光王子,是慕容氏所剩的唯一血脉,若是他能成为我遖宿的王族……不止他这个人可以为我们放心所用,就连瑶光都必然是我们掌中之物。”毓埥缓缓收拢手掌成了一个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戴长史在一旁听着,忽而领会了毓埥所言,紧蹙了眉头:“可……我遖宿向来不同外族通婚,就算瑶光与我遖宿同根同源,可毕竟……若是侯爷娶了那慕容离,岂非……”
      说道此处,戴长史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些东西,再对上毓埥那沉静的眸子,他忽然明白了,这或许正是他这王上的想法,不让宣城侯迎娶遖宿高门世家之子,若是宣城侯娶了慕容离,那么原本曾经支持在他背后的遖宿贵族还会再支持他吗?朝堂之上少了这一方势力,那些贵族会倒向谁呢?自然是与宣城侯一脉同胞的王上。
      戴长史骤然明白过来之后,低垂了眼眸,看着自己的足尖,不再言语。
      毓埥已经知道戴长史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的这个属官在他为王太子时便很懂分寸,且十分的忠心,不然自己也不会告诉他那么多的事情。
      “我观慕容离这次的言行,虽还未完全臣服,但也顺从了七八分,他所提的国策的确缓解了局面,教授阿骁时也十分尽心,看来是能用上一用了。”毓埥不再提之前所说,而是转移的话题。
      戴长史愣怔了片刻之后,才回道:“虽然慕容离所提的国策对暂缓天玑与我国的矛盾有效,但是不利之处还在后面……只怕度过了这个冬季,事态反而会更严重,到了那时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这个毓埥也着实头疼,当时让毓骁接了慕容离入宫商谈天玑雪灾一事,慕容离倒是也未曾推脱,很快就给了建议,让毓埥召集遖宿有能力的世家豪族,以天玑土地为偿换取粮食赈济天玑灾民。
      一番对策有理有据,也把利弊得失全部说了清楚,看来是思量了许久。只是毓埥到底也未忍住在最后问了他一句,既然有此良策为何不早日献上,慕容离当时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淡淡道:“我提了,王上便敢用吗?”
      毓埥哑然,若是慕容离主动提,他当真不敢用,便是怕他有什么算计,可是如今又好到哪里去呢?
      所谓谋士,他可以提出建议,可是最后做决定的却还是君王。
      “先度过眼前再说吧,还有五十万大军军饷的亏空呢,想来也真是头疼……”毓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两人一番话的时间,毓骁已经挑好了东西回来了,还央着毓埥:“王兄,今日我去送赏赐能不能直接留在慕容先生那里用饭?就不回宫来吃了。”
      毓埥听了瞅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随你。”
      “谢王兄!”毓骁高兴地欢呼了一声,毓埥扶额摇了摇头,命人送他出宫,除了那些赏赐还给了他一提篮的元宵,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按理说是要一家团聚吃元宵,再一道赏灯的,但如今遖宿财政紧张,宫里用度缩减了不知繁几,今年也没添花灯,只赏了几个大臣一些元宵应景。
      毓骁并不太关注这些,带着东西就往慕容府去了。
      慕容府中,慕容离正站在九曲桥上看着水下的游鱼,苏真办事回来也到了这边,站在他身边一同看着那些鱼:“老秦那边的消息,遖宿的第一批粮草已经出了到了天玑边境了。”
      洒出一把鱼食,看着底下那些鱼儿争抢的厉害,鱼食吃尽又分散游走,慕容离一双眼睛淡漠异常:“重利之下,遖宿豪族如何会不动心,意料中事。”
      “天玑自攻破伊始,除了兵士,遖宿王还未曾真正派遣官吏前往管理,哪个遖宿豪族可以争下天玑的一块土地,便是在那上面扎了根,这可是一块肥肉,那些人自然争着抢着要捐粮。”苏真看着水中因饵食相争的锦鲤,眼中带笑,拢了拢身上斗篷,掏出帕子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慕容离眉心一动转过头来:“先生的咳嗽还没好吗?断断续续也快有一个月了,不若我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苏真摆了摆手,收起了帕子:“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时还未适应遖宿这里的气候罢了,已经好了许多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想问少主,许以天玑之地还遖宿豪族库中之粮,这样好的计谋,是怎么想到的?”
      慕容离见苏真脸色的确尚可,便也不再提要请大夫的事情,只轻笑一声:“哪里是我想到的,这样的方法古已有之。不过那是借国中商人之银钱,再许以他们小小的利息,我是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遖宿必然是没有东西再许以那些豪族世家的,那就以天玑的利益许之吧,反正是慷他人之慨,毓埥岂会心疼。”
      苏真挑眉:“的确,如今看着确实平息了事端,甚至天玑百姓说不定还会说遖宿王仁德。只是那风波还在后头呢,天玑又非无主之地,上面盘踞的世家贵族都已经矗立百年之久,乍然来了遖宿豪族与他们相争,利益被分,如何能忍?且看他们相争便是。”
      “不过,少主当时把这些关键厉害之处都告诉了遖宿王,就不怕那遖宿王不用这个计策吗?”苏真扭头看着慕容离,“我观遖宿王思虑缜密,并不好糊弄。”
      “我也没想着要瞒他,这个计策利弊得失如此之明显,也瞒不了他,用不用全在于他。”慕容离看着手中碟子里所剩无几的鱼食,将碟子一并丢入了池中,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道,“不过……我笃定他会用,毕竟如今遖宿朝堂之上已然烽烟四起,天玑雪灾之事如不平复,与他无疑是雪上加霜。古人有饮鸩止渴一说,毓埥如今境况便是,不管最后会不会被毒死,这渴……他却必须要解!”
      苏真看着那精致地蓝釉瓷碟徐徐在水中臣下,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是啊,必须要解……”
      “少主,苏先生。”方夜急匆匆跑了过来,见两人正在说话,未曾近前,站在三四步外行了一礼。
      慕容离敛了笑容回首看他:“何事?”
      方夜这才上前,禀道:“宣城侯来了,我来时已经进了大门,现在怕是要到大厅了。”
      苏真与慕容离对视一眼,一同往含烟阁走去,路上苏真问了方夜几句,方夜只说看着似乎带了不少东西过来,脸上喜气洋洋的,应不是有什么要事的样子。
      慕容离在前方静静听,进了含烟阁便看见毓骁正盘腿坐在矮榻上,喝着下人烹的茶,上前几步欲要行礼,毓骁却抢先一步放下了茶杯,蹿起来走到他面前,因着用力太猛连杯中茶水都溅到了桌上。
      “阿离!”毓骁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慕容离,因着过年各处都来府上拜年,又有快十日不曾见过他了,毓骁不由上下打量起他来,他依旧是一身红艳,慕容离素白面庞映在红衣之上,更觉灼桃夭之华,脖颈处却露出一截细白的肌肤,冰肌玉骨,又享梨蕊清韵之魂。
      毓骁看着眼前之人,只觉得他真是这世上最矛盾的所在了,掺杂了冰与火,既美得咄咄逼人,又有那冷到极致的绝艳。
      慕容离不喜欢毓骁看他的眼神,撇过头,掩饰住了冷然的目光,轻咳一声唤回了毓骁的神志,毓骁有些窘迫,后退了几步,干咳几声,局促地挠了挠头发,猛然看见自己带着的那些送赏赐的人还站在外头,觉得是找到了台阶,立刻招了人进来。
      一排人齐刷刷站在了慕容离面前,毓骁献宝似的拿起一个白色缠红丝的玛瑙盘笑道:“阿离之前为遖宿提的国策甚好,如今已有成效,王兄说要赏你,这些都是我亲自去珍宝库为你挑选的,你看着这个缠丝白玛瑙碟子,上面的色带细若游丝,像不像一朵山茶花?”
      “还有这个,墨烟冻石鼎,这墨烟冻石色如墨、纹却似烟云,却又不实,半透不透,若米芾只淡描烟云一抹,又若徐熙之墨笔丹粉略兼失,摆在阿离房中最是雅致不过了!”
      “这个象牙雕古木寒雀图臂搁,用整块象牙雕刻而成,色若白玉,给阿离写字时枕臂,肯定好用的很……”
      “还有……”
      “侯爷,够了。”慕容离淡淡开口,目光却未在那些器物上停留片刻,毓骁见他淡漠的神情,放下了手中正拿着的一块翡翠玉牌,有些尴尬了笑了笑:“也是,阿离出尘脱俗,自然不会喜欢这些俗物。”
      慕容离依旧神色淡淡,开口道:“怎会,侯爷亲自挑选的,自然是极好的。方夜,收到库里去吧。”
      方夜应声上前带着那些侍从一并退了下去,毓骁这才注意到站在慕容离身后的苏真,见他穿着一身石青色团花暗纹银丝斗篷,这是外出时候的衣裳,便随口问了一句:“先生刚从外面回来?”
      慕容离面色微僵,但他一向清冷,面上没有表情,倒也不至于让人瞧出什么,便开口说:“让他出门帮着办了些事情。”
      苏真却是落落大方,对毓骁行礼后道:“因着今日是上元节,瑶光有放莲花灯的习俗,故而日前定了一些,今日前去取,便出去了一趟。”
      “莲花灯?!”毓骁闻言眼睛亮了亮,转而看向慕容离,“阿离,今晚你们要放灯?”
      慕容离轻轻嗯了一声,余光却瞥向了苏真,隔了一会儿才道:“先生今日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等到苏真离开,毓骁才想到什么一般对慕容离说:“阿离,那今晚我留在这里看你们放莲花灯。”
      慕容离此时已经跪坐在了茶几一侧,闻言略略吃惊:“今晚?今晚是上元节,侯爷不进宫与王上团聚吗?”
      “不用不用,我已经与王兄说了要留在你这里过节。”毓骁挥了挥手,接过慕容离递来的茶杯饮了一口,“反正往年左不过也就我,王兄,毓辉三人过节,自毓辉成亲之后,便也不再宫中过节了,只剩我和王兄了,今年他心里烦,我不招惹他,免得又挨骂。”
      “对了,王兄还赏了些元宵,我刚让人送去厨房了,晚上便煮那个吃吧。”毓骁想了想又说,“你府上的也煮一些,我且吃吃看有什么不同。”
      慕容离不置可否,只说:“安乐侯也是你兄长,就算嫡庶有别,好歹长幼有序,你也该称他一声二王兄才是,连名带姓的叫,很是不妥。”
      毓骁脸上浮现出些许不耐之色,好一会儿才说:“他算什么王兄,幼时仗着年纪大些,王兄又早出去历练,时常背地里给我使绊子,还教训我呢,我懒得理他!”
      慕容离静静听着,只为自己斟了杯茶,放在唇边轻抿,不再言语。
      冬日里天黑的早,等两人用过酒菜之后,厨房送上了一大碗元宵,毓骁看着这一个个白白胖胖的糯米团子在水里沉沉浮浮的,眨了眨眼睛:“阿离,这么一大碗,我们吃不了啊,而且……怎么没把宫里的和你府里的分开,这样哪里还看出哪个是哪个?”
      慕容离却不理会他,只取过一个绿釉缀桃花小碗,随意盛了五个元宵递给毓骁,又给自己盛了五个,便让人进来,把剩下的拿去给大家分了。
      “我让人混着煮了,吃到什么算什么,如此才有趣。”说着慕容离自己先咬开一个元宵,里头掩映着玫瑰红的馅料,丝丝甜香飘散出来,毓骁凑过来瞅了一眼,笑了:“这定是宫里带出来的,宫里包的都是玫瑰馅儿的。”
      自己捞起一个尝了一口,流出的却是黑顺丝滑的馅料,里头还嵌了点点黄花,毓骁细细品尝了一下:“芝麻的,这是放了干桂吧,可真香,定是阿离府上做的。”
      五个元宵本也没有多少,没一会儿就被毓骁吃了干净,他确是运道不错,还吃到了虾肉和全肉馅儿的。
      反观慕容黎这边就比较单一了,吃了五个玫瑰馅儿的,甜的够呛,已经喝了好几杯水了。
      吃完元宵,两人一起站在廊下赏灯,院中廊下所有仆从都正欢快的挂着花灯,有鲤鱼模样的,有八角宫灯,有兔子模样的,还有圆球一般的花灯,各式各样,灯火流辉,照亮了整个院落。
      “瑶光是如何过上元节的?我遖宿也会办灯市,只是今年国库紧张,便罢了灯市,却当真可惜的很。”毓骁看向慕容离,却见他正望着一盏兔子灯有些出神,脸上却是难能可见的温柔,却又带着一些悲伤。
      “阿……离?”毓骁试探般的轻轻喊了一声。
      慕容离却笑了笑,似在怀念一般地说:“每每到了上元节,瑶光的赤谷城内都会办灯市,十分的热闹,父君总会亲自下厨煮一锅元宵,分给父王、王兄、言哥还有我,每人只有五个,不多也不少。还记得有一年,父王命人用赤金打了一盏莲花灯给父君,那莲花灯极好看,花瓣还能活动,可含苞待放,又可包成花苞,还能全部绽开,父君喜欢的不得了,都不让我们几个碰。”
      “那一年王兄在父王夫君休息之后带着我还有言哥偷偷溜出宫去逛灯市,那街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若不是言哥牵着我,怕是我早就被挤散了。王兄特别坏,知道我喜欢兔子灯,却非给我买了鲤鱼的,倒是给言哥买了盏兔子的,后来还是言哥跟我换了灯……我们三个玩的忘了时辰,结果回去被罚跪了一个晚上宗祠……”
      毓骁从未见过这样的慕容离,那个向来冷冷冥冥的人也会露出这般的神情,柔和了眉眼,眼中星光点点似漫天银河,透着期许又带着凄凉。
      慕容离没有再说下去,他抿紧了双唇,心中想着,那样的好时光再没有了,再回不去了……
      “阿……”毓骁想要开口安慰,慕容离却已经一转身背对了他,哑声道:“天色不早了,侯爷回去吧,在下就不送了。”说罢便匆匆离去,再未看毓骁一眼。
      九曲桥边,慕容离到时正见苏真放了一盏莲花灯到水中,脚边还有好几盏,而水中却已经是灯光灿灿,簇拥了无数的花灯,占了半个湖面。
      苏真递了一盏花灯与他,慕容离抬手接过,看着那粉色荷蕊,翠绿莲叶,轻笑:“做的真像。”
      “宣城侯走了?”苏真问道。
      慕容离嗯了一声,苏真却敏锐的察觉出了他的不同以往,定睛细看,只见他眉间戚戚,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长叹一声:“今日是上元佳节,思念亲人亦是无可厚非,少主若是想哭,哭便是了。”
      执着火烛点亮了手中花灯放入水中,看着那灯火忽明忽灭,慕容离才淡漠开口:“我已经没有眼泪很久了,大概亡国破家、亲友具亡之时,泪就流干了吧……”
      “在瑶光,放花灯是有心愿祈求,先生放了那么多,有很多心愿吗?”慕容离的声音低低哑哑的。
      苏真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那少主方才的一盏灯,又是许了什么心愿呢?”
      慕容离微怔,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只心中希望一个人安康顺遂,千岁无忧。”
      湖面如镜,微风吹过也不过是漾起些微涟漪,水面之上的莲花灯随风摇曳,灯光忽闪,似在这黑夜之中开了一条花树银花的河,只是周围太黑,火光太弱,总勉力照耀,却也力有不逮,只能光亮周围方寸之地。
      不过……已然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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