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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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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眼的红。
这样的红,喜庆又吉利,但凡是个人见到,都忍不住会心一笑,来庆贺这样的好日子。
家里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更是欢喜的不行,抱着衣服果酒来来回回穿梭。
院门里,老两口脸上扬起一个尴尬的笑,听着往来宾客喧喧嚷嚷的吉祥话,腮帮子都要笑僵了。
往日里不怎么看得上他们的知县老爷堆起一个堪称慈祥的笑,认真的客套着:“哎呦,这可真是万喜呀!今日这等喜庆日子,本来应该早些来的,这不……有些事情耽搁了……来来,这是礼金,二老千万收下,权当我为小姐讨了个彩头。”
话虽这样说,老两口心里却是明白,若不是家里面入赘的那个‘女婿’身份惊人,别说知县老爷亲自来送贺礼了,认识他们是谁都不可能。
他们真心实意不敢仗着一朝身份变换就洋洋自得,谦逊的将礼物收下,千恩万谢的将人送进屋,脸上是彼此都能看得见的凄苦。
——只怕这样的红,没过多久就会变成全庄人的鲜血,然后反噬己身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宾客,可算在外人面前留住给那位皇子的体面,赵夫人就忍不住带着几分绝望的哭腔埋怨。
“这可如何是好,要是让旁人知道了……这可是足以灭门抄家的大罪啊!”
赵老爷没出声,脸上的五官凄风冷雨的皱成一团,窝囊的不出声。
他越是不说话,赵夫人心里怨气更浓:“你说你啊,先前是叫鬼迷了心窍不成?咱儿……女儿是个啥情况,你心里还没个数?怎好当真接下那圣旨?现在可好,今夜一过……莫说这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基业,就是这一分残命……都没了……”
她自顾自的埋怨着,话越说越过分,心里本就不好受的赵老爷终于让她点起心中那把火:“我迷了心窍?你该庆幸我当时接下那圣旨!要不然,咱的命早在当时就应该随风一起葬了的!”
他有心在多说两句,却忽然间发现自己发妻并没把这话意思弄明白,嘴巴上一噎,只能叹了口气。
耐心解释道:“你当时没听那圣旨上说嘛?我儿与那三皇子情投意合,圣上这才下旨要二人成婚,可情投意合这个说法是哪里来的?若不是那三皇子亲口说了,圣上如何会知晓?”
所以要么就是这位三皇子真的遇见过他家孩子,心生好感弄了个乌龙,要么就是这三皇子别有心思,贸然说出口,反而会坏了人家的事。
赵老爷年纪不轻,早没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家中又有妻儿老小做牵挂,怎么会不多想一些?
他想来想去也不觉得堂堂一个皇子真会无缘无故看上一个乡野村妇,便觉得这第二条无比的真实。
当今圣上昏聩无能,每日只知和宫中美人厮混,其中最得宠的莫过于潘贵妃。
这潘贵妃家世不错,又和圣上育有一子,眼瞧着便能一飞冲天。
可是先皇后毕竟留有子嗣,两个孩子具是人中龙凤。平日里更是颇得宠信。
圣上固然昏庸无能,但还不至于罔顾祖宗立法,若是真的立嫡立长,哪还有潘贵妃那两个孩子的出路?
现如今眼瞧着圣上身子越来越差,潘贵妃真的会不动一点心思?
而先皇后那两个孩子,又怎会坐以待毙,将性命交给他人把握?
赵老爷脸皱的像是上了年纪的枯树皮,凭他的见识资历想到这里已经是顶了天的了不起了,在往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可他再怎么不明白却也知道,这先皇后的二子自请入赘,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本来长得也不算特别好看,这么一皱巴更加苦大仇深。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觉得要是真像自己想的那样,那说不定现在跑过去表明衷心还能有那么一丝半点的活路。
赵老爷想到就做,肥胖的身子跑得飞快,却在后院让皇家禁军给拦住了。
*
一抹红。
这抹红红的艳丽灼眼,像是最璀璨的花火降临人间一般。
柳华清觉着自己的眼睛被这么一灼,心里那些不堪入目的弯弯绕绕都仿佛更加肮脏,不可宣之于口一般。
他向前绕了几步,才发现那红歪歪扭扭,像是让人扯开了一样。
新娘子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的玩着沙土。
将它们堆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好像这样乐此不疲的玩乐中,能让自己更加快乐一样。
但沙土有什么好玩的呢?
柳华清并不在意那地上有多脏污,他轻轻提了提衣衫,慢慢蹲下,静静地看着那红。
那蹲在地上玩沙土的人像是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样,慢慢的停下手里的动作,静悄悄的回头。
他眼光也是澄澈的,像是没有什么世俗的尘埃能让那双眼睛蒙尘,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娘亲……身体还好?”
他说话断断续续,表述也并不那么清楚,但是柳华清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沉默了一下,道:“好了很多。谢谢你还记挂着她。”
那新娘子点点头,像是得到答复就够了一样,回过头,又开始不理人的堆他的沙子了。
柳华清很习惯这样被他忽略,也并不着恼,甚至还好脾气的帮他把那只歪七扭八的鸭子塑好型,轻笑了一下,然后那笑意忽然淡了些,他带着几分歉疚道:“从今日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成为一家人,那么以后我们都会荣辱与共,不离不弃。就像你爹和你娘一样,你可以不必学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开开心心的做你自己。只要……”
只要我还没失败,总是能护着你的。
柳华清毫不意外这句话像泥牛入海一样再无回音,他内心是真的歉疚,因为歉疚,总觉得说什么也不对。
可是如今潘贵妃势力越来越大,几乎一手遮天,若是他们无动于衷,下场定然万劫不复。
如今这样天高皇帝远,才会将她的视线布局都转移过来,越是不可控制,就越会自乱阵脚,到时大哥的机会也就会更多。
只是……
一旦输了,终究流血千里,害人害己。
柳华清轻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赵文修将他的泥土大军一个个的堆好,然后摆在柳树下排排站,那些三岁孩童都不屑玩的游戏他却乐此不疲。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终于表现出几分困意,柳华清这才上前一步道:“夜深了,该回了。今日是你我成亲之喜,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赵文修抬头看他,澄澈的眼睛里有几分迷茫。
柳华清一见,放弃了长篇大论的说教,直接上前一步抄起他脊背膝弯,进入房中。
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就算他不怎么锻炼自己的筋骨,这一身的重量寻常人抱着也要费点劲。
柳华清却像抱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将人抱上榻,也不指望他能动手伺候自己,轻轻一扬手,一阵清幽的香气顺着房屋散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低眉敛目的暗卫轻飘飘往房中一跪,也不用他吩咐,自行到外面打好水,然后用内力加热,一转眼,又蹦的看不见了。
赵文修瞧见水,十分乖巧的自己下床洗漱,他下水沐浴时,柳华清并没有特意避开目光。
——赵夫人和赵老爷担忧的就是这个。
赵文修是个男孩。
他出生时先天不足,是个痴傻的孩子,请了多少名医来看过都无济于事,偏偏赵家夫妇总共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宝贝的像是自己的眼珠子。
这眼珠子除了痴傻一些,实在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从小难过了受了委屈从来不哭不闹,他不像旁人那样能正常的表现出自己的喜怒哀乐,但总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让大人替他操心。
奈何这么个乖巧的眼珠子可能天生命不好,小时候算命先生给他批命,说这孩子投错了胎,没准儿活不过十岁。
哪家疼爱孩子的父母能听得了这种话?
当时就信誓旦旦的表示,不论砸锅卖铁还是倾家荡产,只要自家这宝贝眼珠子还能活命。能健健康康的过一辈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愿意。
那算命先生大概是自觉自己高人形象塑造的差不多了,让赵家父母给这孩子扮成女孩模样,在模棱两可的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收了一笔银子,就算这命定的劫难破了。
可也不知是不是这算命先生真有几分道行,小时候总是三天两头生病的眼珠子自打扮成个小姑娘,身体一下子好了不老少。不再像往日里一整就好几副药汤子灌下去还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这下赵老爷和赵夫人更是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巴不得给那算命先生做个长生牌位供起来。
可那算命先生大概到底还是学艺不精,竟没能算到赵文修命中注定还是有那么一劫。
圣上将他当成一个女孩,将自己的三皇子,入赘给他了。
柳华清仿佛一瞬间回到三年前,大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