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亭落枫》沈彦

7、第七章

　　次日五更，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小雨，气温骤降。雨丝儿如牛毛般细密，白玉台阶上铺了雪白一层霜，有个小太监还跌了一跤。
　　有道是：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
　　众臣将奏折递了通政司，其他人瞧着内阁几位重臣面色阴沉连问礼拜见也不敢了，都把斗篷帽子压得更低，专心低头走路。
　　皇城门开，一片殷红步入。
　　此刻天上飘下片片雪花来，风骤起如刀，刮得禁卫军兵与殿前武士身上甲片哗啦作响，个个崛立风中仍纹丝不动，手握金瓜枪戟，腰挂宝剑长刀，看不见什么表情，任由雪在冠上越积越厚，如铁铸一般。
　　诸臣停在朝房，跺跺脚抖下身上雪片，已攒了薄薄一寸。六科给事中与御史们因品级低所以外袍薄些，那雪已有些化了，雪水渗入衣袂，脖颈一阵寒凉快步凑到炉子旁烤火。
　　“听说，圣上昨晚呕血了。”正一品，内阁首辅赵佐圣将玉笏揣入袖中，扶正金冠，折回宝蓝衣领，凑到他旁边一人耳边低声道。“太医院全院出动，连禁军都连夜操练，不曾休息。”
　　那人身穿大红衣袍，腰围犀带，手中亦握玉笏，冠上六梁——赫然是二品大员。
　　“要出事情了。”工部尚书戚默徐转头望着朝房外浓稠风雪。见一金黄身影飘然而入，朝房众官齐齐下拜道：

　　“参见翼王殿下。”

　　“众卿平身。”
　　翼王常被唤为玉树临风：面上丹凤眼，卧蚕眉。鼻梁高挺，五官端正。行动如风，身姿挺拔。民间流言蜚语传说先帝更加中意翼王殿下，怎奈翼王乃是侧妃所出。所以尽管翼王相貌俊朗、行为端方，也无法即位。且太子生得太过妖魅，承继大统后定是国库亏空、褒姒一笑如何如何。这等流言传到翼王耳中，殿下只是摆了摆手，淡然道：
　　“都是先帝所生，天资由上天赐下，又能差到何处去？如果道本王皇弟坏处，那便是诽谤先帝不明。”
　　“如今宣宗皇帝乃圣明天子，治国井井有条。都是我大熙天下，何人治理又有何区别。”
　　“本王嵇尉台，此生誓辅佐皇弟尉楼，绝无二心。”
　　当着翼王府中上下人等折箭而誓。
　　于是民间又称颂一番翼王殿下高风亮节，讽刺一番宣宗皇帝就无这等胸怀。
　　宣宗皇帝听说，明面不语但私下跟王开发牢骚。表示他们这帮忘八蛋还有命说朕的废话，朕的胸怀已经够大了。
　　“本王此次进宫，乃是来探望圣上龙体如何。过来偷瞧一眼，众卿请自便吧。”
　　方才翼王殿下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此时谈及皇帝安危便全换了深沉忠诚与担心焦急神色——殿下用手裹紧外袍，冒着风雪快步走向大殿，小黄门颠颠跟随。
　　朝房内一阵交头接耳。
　　“啧啧，这才是当今天子该有的样子。”

　　上朝。
　　众官三拜九叩，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站立两旁。宣宗皇帝端坐龙座之上，翼王殿下含笑坐于阶下矮座。大内总管王开面色肃穆，宣宗身后宫女慢慢扇着扇子。
　　“小王听闻陛下龙体欠安，小王特来探望。”翼王起身向上一躬。
　　“连夜批阅奏折，劳累所致，并无大碍。朕已没事了，多谢皇兄担心。”宣宗下阶，将翼王扶回小座上，翼王弯身谢恩。
　　“多谢陛下。”
　　在文武百官看来，这是一幕兄友弟恭的画面。可只有宣宗与王开看到，翼王抬头谢恩之时嘴角翘起一抹挑衅弧度，丹凤眼深处藏着血腥厮杀、刀光剑影。
　　“陛下怎么高了？”翼王坐回椅子，向阶上探一探身子。“连声音也粗了许多。”
　　宣宗蹙眉，咳嗽一声。
　　“想来是太医院的补药太狠了些，将朕催得成熟许多——一觉醒来连太后都惊着了。”
　　文站东，武列西。自东方文官排列之中扑出一五品官员，乃是太医院韩院使，跪在廷前，一字一顿道：
　　“臣启奏陛下，乃是陛下当时口中呕血，不以猛药急攻怕是......性命难保。”
　　“朕硬朗的很，少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宣宗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王开一甩拂尘，瞪一眼韩院使。
　　“诽谤圣上，想吃廷杖吗！”
　　韩院使噤若寒蝉，打了个哆嗦连面皮上都鼓起鸡皮疙瘩，瑟瑟发抖道：
　　“不敢不敢。臣心里想的是皇上龙体康健，臣等太医院关门大吉才好。”
　　宣宗笑了笑，宣户部尚书袁村报告今年国库支出，内阁首辅赵佐圣核查数字。
　　等漆黑天穹东方吐出一点鱼肚白，工部尚书戚默徐下跪奏道：
　　“臣启奏圣上，严状元初初得第应入职翰林院，授庶吉士。磨练心性，锻炼才干。少则七八年多则十几年方能入阁，现在提他为大学士，是否有些不妥？”
　　宣宗面上好像要结出冰渣一般，冷漠道：
　　“朕看他才德兼备，方起了爱才之心。是有不妥，不过看他任上政绩吧，如干得好就让他待着，干不好再调任翰林院不迟。”
　　“可圣上......”戚默徐膝行几步，话在嘴边，被宣宗暖笑表情与眯缝双眼活活噎了回去。
　　“戚爱卿，朕听闻你家公子，十分孟浪啊？”
　　他颤抖不停，贴伏在地，汗透乌纱，只听宣宗金口道：

　　“如再多言，朕便直接升他为内阁首辅、太师、太傅、太保兼上柱国封皇亲王，如何啊？”

　　连赵佐圣也打了个寒噤。
　　“臣有不恭之罪，请皇上责罚。”
　　“朕开个玩笑而已，戚爱卿可别记朕的仇啊哈哈哈哈哈。”
　　翼王也开口解和道：“戚爱卿为国着想，一时冲突了陛下，陛下请不要介怀。”
　　“没有没有，皇兄误会了——戚爱卿请回东边文官队中吧。”
　　戚默徐厚着一张老脸皮顿首数个，只觉浑身酸痛迟缓起身回到班列，身上发烧。
　　宣宗又换回平日那副和善面孔，道：
　　“接下来是什么事？”
　　翼王抬眼看着宣宗眼下黑云并面上环绕黑气，心中暗暗做了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