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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喜当爹的纯阳 ...

  •   这样的子嗣大事被谢景行平淡道来,仿佛不过尔尔。

      若是他人知道自己喜当爹,必定要视为奇耻大辱;可于谢景行而言,却恰恰相反。
      他与柳缜雪夜密会后,一直藏匿在府衙。卢娘子派人通知柳缜,柳缜忙于公事,无暇顾及,谢景行却知晓。第二日,他偷偷潜回,无意中得知柳青未另有所爱,惟奴也是他人之子,谢景行当即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此生已结下尘缘,注定要辗转俗世数十年;如今这般正好,他了无挂碍,一身轻松,自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猝不及防揭露出内心的隐秘,还是名义上的枕边人。连番打击,饶是柳青未一向克制,也不禁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谢景行见她神情不对,连忙扶她坐下休息。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快意之感,只觉众生皆苦,为有妄心,所求不得。他是,柳青未亦是。
      他放缓语气,如往常与她闲话家常一般:“惟奴的身世我并不在乎。我早已有出世修道之意,奈何家中不允。这桩姻缘,本就是长辈安排,你我二人并无多少情谊。我原想着等时机成熟,便放你离去再醮。”谢景行想了想,诚恳道:“我已写好放妻书,你若不信,可派人前去书斋拿取。”

      谢景行如此坦言,显然是出乎柳青未意料之外,竟显出几分惊愕茫然之色。她曾设想过谢景行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她该如何面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譬如她与谢景行的这桩婚姻。固然是柳缜爱惜人才,未尝没有千金买骨,笼络人心之意;否则,卢娘子这般自矜之人,如何会同意。若真到这一日,她以前途名利诱之,柳家威势逼之,夫妻感情动之,自可消弭这场风波。
      可万万没想到,谢景行这么快就知晓,更是这么个态度……柳青未内心复杂,久久无言:“你是怎么知道的?”

      若要说出缘由,必定会牵扯出柳缜和他那日梁上君子的行为。谢景行沉吟片刻,斟酌言语:“此事是我之过。阿姑到来那日,我已回到家中。原本无意偷听,但是看你二人之间动静颇大,才听到一耳。至于我为何提前回来,此事另有干系,恕我不能相告。“
      房内灯火明亮,照在谢景行的脸上,纤毫毕现,无一丝阴翳。他坦然接受着审视,眼神没有任何躲闪犹疑。柳青未打量他半晌,幽幽道:“谢郎方才所言,可是真心?”
      谢景行轻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这些富贵名利,于我何求?”
      柳青未虽抵触这桩婚姻,与谢景行一直虚与委蛇,但她清楚,谢景行从不是巧言令色之徒。她几经思量,觉得适才那番话极有可能是他的肺腑之言。她不再犹豫,敛衣行礼:“恳请郎君救我儿性命。”

      柳青未将一切和盘托出,谢景行不意卢娘子竟如此性情冷酷,至亲骨肉,一介婴孩,何至于痛下杀手。柳青未苦笑一声:“为了维护关中四姓的声誉,她一向狠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我低估了,我……比不过她。“
      卢娘子这次未能得逞,必定会再次下手。现下照顾惟奴起居饮食的仆婢多数是柳卢旧人,任何一处有人起了不轨之心,都防不胜防。柳青未原本希望谢景行加派人手,哪知谢景行提议,以他要亲自教养的名义,将惟奴搬到他的院落。
      柳青未颇为心动:这招釜底抽薪倒是极好,只是……谢景行看出她的迟疑:“此次回来,我呆在家中的时日估计也不会长久。左右也无人,还得劳烦石翁日夜打理,倒不如将惟奴搬进去,也生气热闹些。”

      事不宜迟,为了惟奴的安危,柳青未次日就带着惟奴来到了南苑。石翁得知小郎君要来后,大喜过望,一早就吩咐众人洒扫庭院,准备一应器物。趁众人忙碌之际,谢景行示意柳青未随他入书斋,拿出了一封书信。
      柳青未不解其意,拆开信一看,放妻书三字映入眼帘。
      她呼吸一窒,不敢置信,见谢景行对她微微一笑,鼓励她继续往下看:……余早孤家贫,幸赖柳公不弃,嫁其女。然余性复疏懒,行事多有怪诞,又无荣进之心,实非良配……
      柳青未读至此处,实在是坐立不安,自惭形愧。她起身离席,快步行至门下,肃容顿首,向谢景行郑重致歉:“我曾听闻,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其待人也轻以约。郎君品行高洁,非常人能及;以往是郁娘见识鄙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有得罪之处,还请郎君海涵!”
      谢景行没有推辞,他当受这一礼。见柳青未心情激荡,他出言提醒:“你准备何时告诉令尊?令尊乃一县之长,若无他的首肯,只怕户曹参军未必同意我们取回婚书。”
      柳青未明显为难起来,谢景行无奈:“眼下时近年关,府衙正是忙碌,令尊要事在身,我也不日出行,你就好好想想。等定下来,我们再去户曹登记造册。”

      谢家这般动静,自然是被有心人传报给卢娘子,但她近日已是无心理会了。

      忙碌多日的柳缜终于归家,还没等她从喜悦中缓过神来,柳缜就告诉她,自己决定为民除害,缉拿本地豪强。
      卢娘子当即大吃一惊,她出身范阳卢氏,不是那等目光短浅的无知妇人,自然知晓其中利害:本地豪强势大者,非田弘莫属。这田弘乃是湖阳公主乳母之子,那国朝公主岂是易与之辈?如他们这等关中旧族,也不敢随便招惹,何必自讨苦吃。
      面对苦劝不知的老妻,柳缜目露悲戚:“夫人,你我生来富贵,处处顺遂。所见所闻,无不是繁华太平之象。可想过这世上有人因不愿出卖祖产而被屠戮满门?”他不断念叨着,“十三条人命啊,十三条啊!连孩童都没放过。什么是命如草芥,我算是活生生见到了。可这不是什么路边的野草,是我治下的子民啊!我若不扑杀此獠,着实对不起我这么多年的圣贤教诲!”
      柳缜如此痛心疾首,卢娘子只得宽慰自己:罢罢罢,反正以他们的家世,最多丢官罢职而已;左右她会一直陪着,在何处都无所谓,就遂了柳郎的愿吧。只是她到底放不下,急忙写信给父兄子侄,亲朋故交,以待来日圣人雷霆震怒,朝堂有人从中斡旋。

      为免打草惊蛇,柳缜在府衙设宴款待田弘等本地豪强。众宾欢颜,觥筹交错之际,他乍然发难,命令埋伏的府衙,将这一干人等缉拿归案。
      田轰骄横已久,哪肯乖乖伏法?这些年他依仗公主府,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连县令也不曾放在眼里。若不是看这新来的明府出身大族,今夜都懒得赴宴。结果他好不容易低身俯就一次,这老儿竟然暗算他,还是为了区区几条贱民!
      他凶性大发,凭着一股蛮力折断案几,扑向人群。随行之人见他如此张狂,不再顾忌这是府衙重地,纷纷呼哨着反抗。衙役都是本地乡邻,知他们素日为人,愈发忌惮。见众人被他所慑,田弘气焰更盛,叫嚣着,绝对不放过在场众人,包括他们的父母妻儿,一个都不留!

      时值隆冬,满堂鸦雀无声,无人再敢上前。田弘轻蔑地大笑,举步就要离开。
      忽然风声掠过,似乎有飞雪簌簌而落——他的狂笑声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置信;可旋即扑倒在地,再也发不出声来。
      谢景行将一蓬雪光收入袖中,步入堂内,环顾四周:“冲撞府衙,视为谋反,此乃大罪。如今首恶已出,尔等还要继续吗?”
      众皆骇然,不敢再动。柳缜急忙指挥衙役们一拥而上,牢牢缚住。他不敢耽搁,连夜审讯。在谢景行的剑威之下,众人对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老老实实画押认罪。

      待一切事了,柳缜屏退众人,唤谢景行上前。他略微踌躇道:“此次彻查,你当首功。老朽稍后就具折上京,只是会一并揽下所有,不写你的名姓。你不会责怪老朽吧?
      谢景行轻笑,不以为意:“公为名乎?我为名乎?”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柳缜朗然大笑,感叹自己没走眼,能得遇一知己。

      直至东方既白,二人才稍作休息。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院内草木银装素裹,宛若玉树琼枝作烟萝。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僮仆来报,城内百姓知道柳缜昨夜将本地豪强一网打尽,感激涕零,自发前来拜谢府尊。柳缜容光焕发,精神攫砾,捻须笑道:“小郎君,愿同观否?”
      谢景行不欲辜负这场雪景,婉言谢绝。柳缜也不勉强,独自前去。老人身形矫健,步履轻快,显然心情极是愉悦。
      谢景行极目远眺,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浮上一层忧虑。

      旭日初升,天地一片洁白。
      只是不知是否会有更大的风雪来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喜当爹的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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