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化智

2、第 2 章

　　八月，夏天最热的时候，白天热得像蒸笼，太阳落下许久，暑热才散去。
　　临街的出租屋里，周峤不耐地翻了个身。她这阵子昼伏夜出，白天要睡一天，往往热醒；晚上好不容易凉快了，楼下的夜市又热闹起来，嘈杂的很。
　　正烦着，枕畔的闹钟响了，王峤伸手关掉铃声，又眯眼躺了一会儿，才一跃而起，穿衣洗漱，抓着包冲出门。下了楼，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直奔公交车站跑去。
　　她是很擅长跑步的。随着心跳加快，目的地越来越近，胸膛里便涌起一股难以言传的愉悦。她经济困窘，生活艰难，凡事靠自己争取，没有捷径可走，样样比别人落后。只有跑步这一件事上，她可以别人快。
　　她跑到公交车站，坐四十分钟下车，再跑十分钟到新贵夜总会，绕过几个醉鬼，钻进后门，噔噔噔跑上三楼，冲进化妆间，擦汗化妆。
　　这几年王峤断断续续地在这里打工，老鸨是她熟识的。她每晚到包厢里给客人跳舞，偶尔也出台。夜总会里有各式各样的女人，外来妹，下岗女工，女学生，白领，有自愿的，有被骗的，有被生活所迫的。美丽的面孔，隔几个月就换一批。社会对这一行的普遍认识是不光彩，操贱业当然是凄惨的。但周峤自幼在社会打滚，养成了现实的人生观，她认为做妓女是一种谋生手段，跟餐馆招待、售货员没什么两样。上了大学，她在做苦力和出卖姿色二者间稍作思考，就选了后者，赚钱容易，有更多时间看书。她轻快地入了行，看见一同进来的新人哭哭啼啼，只觉厌烦。凭这点，老鸨觉得这个丫头是与众不同的，格外看待。
　　周峤还在对着镜子画唇线，老鸨徐娣娣就带着一阵香风进来了，窈窕的身段裹在织锦旗袍中，体格风骚，保养得宜，年近四十仍是一派风流，这会儿杏眼微嗔：“可把你盼来啦！”急急地拉着周峤往外走，“有个包厢的客人点名要你跳舞，等了好久呢，一连送了几个漂亮姑娘都给轰出来了。”新贵颇有几个有身价的姑娘，周峤舞姿冷艳妖媚，也有人捧着。娣娣一路说着就把她领到一扇门前，又检视一番，把她的臀部腰带往下拉了一寸，简直要掉下来，这才推门进去。
　　包厢里坐着三个年轻男人，一个穿花衬衫的，正搂着小姐调笑。中间戴金边眼镜的男子，脸红红的，一副醉态，一个劲儿地推脱小姐们的酒杯。还有一个一袭黑衣，冷着脸，像个罗刹，小姐都不敢近身。
　　“先生们，这就是小乔。”花衬衫噗地笑出声来，听说叫小乔，他还以为是个肤如凝脂，艳若桃李的美人，哪知黑黝黝的，面纱遮脸，也看不出姿色。娣娣美目一横，花衬衣的便嘻嘻道：“徐妈妈，我可早就听说小乔姐姐舞跳得好，还求姐姐快跳一个开开眼。”娣娣笑骂，“急死鬼投胎！可别把眼看直了！”
　　悠长婉转的笛声响起，一团黄纱转到了包厢地毯的中央，背对着他们，黑发如瀑，头上系着长长的纱巾，低腰黄纱灯笼裤，露着细腰丰臀，伴着鼓声扭动，像水流动，蛇蜿蜒，妖冶异常。
　　肚皮舞并不光用肚皮跳舞，技巧娴熟的舞女可以随着节奏同时扭动臂部、胸部、腹部和臀部，肢体动作错综复杂，舞步时快时慢，华丽奔放，风骚入骨。颤动的胸乳，晃动的圆翘的臀部，连脚趾都是挑逗的。花衬衫看痴了，酒洒了而不自知。周峤心中暗爽，转了一个圈，咦，怎么撞了墙？
　　正迷糊着，下巴就被捏住了，她被迫仰起脸，细长的眉，冰冷的眼，越看越像罗刹。
　　啊，猴急得男人，“出台2000。”她眨巴着涂抹得黑糊糊的眼睛，瞧见他的金袖扣，报价翻了番。
　　捏着她下巴的手紧了，她忍着痛，脾气这么坏，该不会有特殊癖好吧。
　　“先生兴致好高哦！”小姐艾米操一口糯软的普通话迎上来，丰满的胸部紧贴住了男人，男人厌恶地后退，周峤趁机脱身。
　　两点钟，周峤收工回家。这时候夜店门口一溜车，嫖客携妓女上车离开。周峤快步往前走，她总在前面路口打车。
　　昏黄的街灯把夜空染成了桔色，高架桥上车水马龙。周峤挂记着银行那份实习。实习赚不着钱，她还要筹学费，左右为难。她未留意一辆车已经尾随了她很久。车里的人向她鸣笛，她回头，赫然发现司机就是那个罗刹。
　　“今天收工了。”
　　罗刹不动。
　　周峤白了一眼，拔腿就跑。
　　开玩笑，跑得过车吗。
　　“我跟你无冤无仇。”周峤坐在后座，揉着被抓疼得腕子。刚才他把她堵在巷口，下车捉住了她。
　　她气急败坏地诅咒他。一个急刹车，她的头磕在玻璃上，疼得掉眼泪。
　　“你倒是说句话啊，也让我知道死在谁手里。”她憋着泪，又怒又怨。
　　罗刹气定神闲地点了只烟。
　　“该叫你周峤，还是王峤。”
　　周峤心一跳，“我是舞女小乔，你找错人了。”
　　他扔过来一个东西，周峤打开看，是一张喜帖：
　　“谨定于九月十日于滨河大道零号刘宅……刘晟元、王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