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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白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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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雨,冉清然就在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悠悠转醒,天还没亮透,阳光透过云层再透过床帐,让它显得暗淡而又柔和,清然恍惚间睁开眼睛,听着屋外模糊的雨声。
它并不是个梦。伸手揉了揉眼睛,仔细听着睡房外间的响动,知道丫头们都起来干活了。
“夏蝉姐姐?”
外间一个着绿色衣衫的丫鬟听见里屋的动静,手脚麻利但依旧是轻手轻脚地处理好手上的活计,应声道:“姑娘,可是醒了?三夫人吩咐说这天下着雨,姑娘就不用去请安了,让姑娘多睡会。”
三夫人是林家三老爷的正妻白氏,只可惜三老爷在林璐还没出生的时候就病死了,留下怀着身孕的一妻一妾。
夏蝉说是这么说,但自家主子一般醒了都不会再睡,便自个儿打了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走进里屋,准备服侍主子起身。
果不然,冉清然虽是觉得头还有些涨,但还是按照林璐的习惯说:“不了,醒了便睡不着了。春泥呢?”
“春泥昨儿守夜,现在休息去了,去之前还说昨夜里姑娘难得睡得安稳了,夜里也没喊身子疼,可见是好了。姑娘,以后这身子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能再瞒着夫人,还好姑娘大安了,不然奴婢们不知道还要惶恐多久呢。”
“知道了,这不是好了吗?”冉清然低下头任她忙活,装作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心里却是有些发紧。长鸿说这身子的原主人这身躯受害,灵魂不稳。成察湖林家给的那枚丹丸虽只是凡级丹丸,却是俗世间难求的好东西,百病全消那是小意思,林璐服下之后就开始辟谷,一日三餐加点心都是些果蔬之类的,但身子却一天天的越发沉重,夜里还睡不好,显然是被人在用度上做了手脚。只是如今林家个个都盼着她能好好地活到本家派人来接,谁会害她呢?
“夫人说,这雨今早上是不会停了,天光不亮堂,让姑娘今日不要看书了,仔细伤了眼睛。”
夫人说的是林家大夫人,管着家,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是个厉害的女人,见林璐没了爹爹又病了娘的,这个管家大妇可怜她,一应用度从没短过什么,对她跟对半个女儿似的。
“诶。”冉清然应了一声。
夏蝉侍候着她穿衣洗漱完后又坐在那梳妆台边上,上好的铜镜磨得水平,边缘镂空镶着淡黄色的天然米珠,精美是精美,但到底不如玻璃镜子照的清楚,转头要问夏蝉什么,却被夏蝉的手轻轻扶住了脑袋:“姑娘别动,仔细扯着头发。”
清然吐吐舌头,看着镜子里的夏蝉问:“大伯前些日子不是送了面琉璃镜来?我还没瞧过呢,怎么没用上?”
“姑娘,那东西可精贵了,说是皇帝陛下的后宫里都没几块呢,现在可不能用,要带到本家去。”夏蝉说着,手中不停,麻利地在她头上左右两侧梳了两个小包包,固定好最后一朵石榴石镶嵌的珠花,“姑娘可喜欢?这些日子大老爷陆陆续续送了不少头饰来,奴婢照着姑娘喜欢挑了一些现用,其余的分门别类装置在箱箧里,等姑娘去了本家再打开来用。毕竟不久就要去本家了,到时候散乱的东西多,不好收拾。”
待夏蝉松了手,冉清然这才转动头颅,感觉头上的两个小包包挺稳当,夸道:“夏蝉姐姐手真巧。”夏蝉听了抿唇笑开,回道:“是姑娘的头发柔顺,才能梳得这样规整呢。”
冉清然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黑发,心里认同,小姑娘的头发乌黑柔亮,不像她自己小时候的头发,即枯且黄还杂碎,冉妈每次给她梳小辫都要攥得紧紧得梳许久才能扎起来,一边念叨她挑食不吃蔬菜,还臭美不肯干脆剪个短发。思及此,冉清然不禁神色一暗,还好夏蝉收拾梳子珠花,没注意到她神色有变,待夏蝉收拾完了,冉清然也将心绪收拾完毕。
分家的姑娘去本家,就跟出嫁似的,家中总要派不少“嫁妆”随过去,一是为了不让自家的姑娘被他人给比下去,二也是为了增加自家在姑娘心里的地位。
但不同于出嫁的是,带过去的只能是珠宝首饰锦绣罗衣和一些小玩意儿,其余的家具房契地契商铺什么的随过去了也没用,只能在女儿家自用的物什上下功夫。双湘城林家不是第一次办这事儿了,三十多年前就有个叫林琅的姑娘测出了五灵根,算起来是林璐的姑奶奶,如今虽是没什么大成就,但林家能在双湘城只手遮天,便有本家看在这位姑奶奶的情面上照拂一二的缘故。
如今双湘城林家的势力也更大了,能配给的就更多了。光是珍珠来说,不止有打制好了的,另有东珠三匣子南珠三匣子彩珠各色三匣子米珠三匣子,别的宝石的也这么置办,以后自己用也好,送人也行,还能打赏下人。
冉清然扒拉扒拉一算,发现光是这些珠宝首饰可能都能跟皇后拼嫁妆了。夏蝉拉着冉清然的小手往堂屋走,正瞧见小丫头搬来两盆月季摆放。
“姑娘上月说想看月季,正巧大老爷瞧见花房里刚开了两盆,便着人送了来。”
“大伯对璐儿真好。”
刚至五月,月季大多还正含苞,而这两盆却开得正好,想来是花匠好生伺候了一个月才叫它早早绽放,林大伯确实有心了。
夏蝉听了一笑。姑娘是三夫人孕育十三月生下的孩子,人都道她是个野种。三夫人出身不规矩,本就不得势,迟迟不产子,没有仆从愿意服侍她,生产时更是连个烧水的都没有,身边仅存的嬷嬷出府去叫产婆,产婆听闻是府里迟迟不生的三夫人产子,不肯来,嬷嬷又去求夫人,夫人刚派了有经验的婆子来看看,三夫人已拼死将姑娘生了下来,产后更是病弱。
姑娘跟前原来只有春泥一个笨笨的丫头,后来断了奶,辞退了奶娘,夫人心善,将她拨给姑娘做大丫头,她原以为跟了姑娘,此后便前途无望了,哪想去岁腊月,姑娘过了生日,测出灵根来,若不是林家血脉,能有灵根的可能太小了,谣言就此而止,夫人又送来二等丫头秋棉。
她与秋棉都曾是夫人跟前的小丫头,因忠厚伶俐得夫人放心才放到姑娘跟前,除了月银,夫人还常打赏,自然常教姑娘念着大老爷大夫人的好。
“夏蝉姐姐,我瞧着雨小了不少,我们去看母亲吧?”冉清然试探地问了一句。林璐身为白氏的亲女,却居于大房与三房院落之间的一个小院里,夏蝉隔日清晨带她去三房向白氏请安,隔日向大夫人请安。每次去白氏那儿,林璐只都低着头不看不说,白氏也多是向她身边的侍女问话,倒是大夫人常会逗林璐说话,林璐便和大夫人更亲近些。
曾有下人碎嘴被林璐听着,说林璐到底是林家骨血,大夫人不想林璐学了三夫人的轻佻,所以告诫过白氏不许与林璐多言。
冉清然虽好奇白氏出身是有多不规矩,才叫大夫人这般看不上眼,但白氏是林璐唯一的至亲,她既占了白氏女儿的身子,就该替林璐尽一份孝心。
还好,夏蝉并没有阻拦,见外头的雨已成了绵绵细雨,便叫小丫头打点,一行人打着纸伞往白氏住处行去。
“请璐姑娘安。”白氏身边的杨嬷嬷见了冉清然面上一喜,嘴里却说,“璐姑娘怎的来了?今日下雨路滑,摔着可怎么好?淋了雨着凉了可怎么办?”一面说,一面引着她穿穿过堂屋要进内屋。
杨嬷嬷便是白氏生产那日为白氏求产婆的那位,林璐也是她瞧着长大的,若不是本家那边配了姆妈,白氏还想让她随林璐到本家那边去照顾林璐呢。
“哪会?我身体好着呢!”
杨嬷嬷听她小大人般说着话,心里失笑。白氏早听得通传,冉清然进了里屋,便见一病西子半卧于榻上,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轻轻地看着自己,便是林璐生母白氏。林璐中规中矩地行礼问安。
白氏淡淡应了,对夏蝉道:“清晨已派人知会你们不必来此,怎么还是来了?”
夏蝉跪地解释道:“三夫人息怒,姑娘许是想念三夫人,见雨小了便说想来向三夫人请安。”
“你们姑娘身子娇贵,又落了雨,天凉路滑,你们怎么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白氏话间带着几分气弱,责备的话在她口中变得有些绵软,不过说了三两句话,气息便乱了,又见女儿巴巴地望着自己,更是说不出更多来,只得深提了口气,缓缓叹出,待平稳了气息后,才叫夏蝉起来,似平常般断断续续叮嘱了一通,又有小丫头通传说姨娘来请安,想看看哥儿,白氏便叫夏蝉领冉清然回去了。
冉清然收了眼,行了礼后乖乖地任夏蝉牵着自己走出正房,杨嬷嬷一路将她送出来,待出院门时,夏蝉到底还是怕小娃娃走路不稳,将她抱了起来,冉清然扭头见杨嬷嬷站在院门檐下目送自己,忍不住道了句:“杨嬷嬷照看好母亲身子,后日我再来看母亲。”
杨嬷嬷愣了下,笑着应了。
一路上,冉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湿.漉漉的雨景发呆,夏蝉见她闷闷的,也不多言,只张罗着给她换了身衣裳,又打发小丫头去熬姜汤来,才提点道:“姑娘且放心,只要姑娘的前程好了,三夫人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这不,段哥儿养在三夫人房里了,他姨娘也要日日请安立规矩。”
林三老爷的一妻一妾先后有孕,过身后却是那妾先生下个哥儿,取名林段,借口三夫人身子不适,将林段养在自己身边,整日张狂,在林璐测出灵根后,大夫人发话叫林段养在白氏屋里,又派嬷嬷媳妇子去替病弱的三夫人管院里事物,白氏这才算是翻了身,确实是母凭女贵,只是到底不能与她亲近。
冉清然想通了这茬儿,心里才放下了些。她如往日里的林璐一般去白氏院里走了一遭,与白氏没说上两句话。从前的林璐或许感受不到,冉清然却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白氏的爱护,不敢近了,也不忍远着,一双流星眸中是深埋的关切,只这样轻轻地忍着,不远不近地处着,林璐对母亲的渴望曾经是那样的强烈,生生被她亲手遏止,这样轻描淡写,这样理所当然。
便是这样一个母亲吧。
对着铜镜,冉清然掐了自己的脸蛋一把,就当是掐了那个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还不知事便死去的女童。就像夏蝉说的,她的前程好了,白氏才有好日子过,只是在离别之前,她还得把毒害林璐的那个人揪出来才能放心离去,不然哪怕明理的人知道看在自己的面上善待白氏,那起子小人也会想法子给白氏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