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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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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年三月的某天清晨。
前一天的雨露还散发着春天幽幽的清香,晨雾如纱一般缭绕在嫩绿色的山头,山间的风还带着冬季残余的寒意,空气中湿湿润润的水气是早春独有的信号。
文清俞作为世代相传的文记医馆的第七代传人,每个星期的上山采药是必不可少的。
清晨带着晨露的药草最为新鲜,这样的药草制成药材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药效。
世代相传的文记医馆正是秉承了祖上良好的医德品质,才能在整个省城得以闻名。
三十六岁的文清俞从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对于行医救人这样的事很感兴趣,并视作人生最大追求,父亲过世后不久他就凭着自己多年的学习和积累成了医馆中独当一面的顶梁柱。
医馆当然是要继续传承下去的,虽然时代动荡混乱,但是祖上的基业与精神值得代代相传。
然而让文先生最为伤神的就是自家那位不学无术的儿子,本是想着让他一边去学堂念书,一边学习医术,可是事与愿违,公子爷不但视医术如粪土,还常常在学堂惹事生非,简直是所有先生们的噩梦。
文先生是位救人的医生,性子温润如水,自家夫人也是端庄贤惠的大家闺秀,却不知为何生了个儿子如此顽皮赖肉,夫妇俩极为头疼。
本来每星期的上山采药应该也是捎着公子爷的,但他一次都没有起早过,父亲的早唤对于他来说太过绵弱,根本无法将他从梦中拉出来。
文先生无奈,只好独身一人上山。
这座山他已经爬过了几十年,半山腰上有一户人家,一个年迈的老妇人和她十岁左右的孙女一直住在这里。
每次他采完药草下山回家的途中都会在这里歇歇脚,讨一碗水喝。
今日的晨雾格外厚重,十米之外都已是一片朦胧,老妇人的茅草屋在这一片大雾之中丝毫不见踪影,文清俞只能凭着记忆向前摸索着。
到底是走过了几十年的山路,就算大雾环绕,但脚下的每一步在文先生看来都清晰无比,没过多久,他就闻到了空气中传过来的柴火味,虽然晨雾已将这味道淡去了一大半,但文先生还是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山野人家中那一份独特的气味。
往前又走了一段路,文先生似乎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阵哭泣声,稚嫩的童声中带着微微的颤抖,听上去好似分外悲伤。
文先生加快了步伐,这悲凉的哭声也越来越清晰,回荡在荒无人烟的山间更加让人心头一紧。
终于是连走带跑的来到了这间茅草屋。
哭声正是从这小小的茅草棚中传出来的,文先生锁着眉心走了进去。
屋中,十来岁的小姑娘正跪在床榻边,她瘦弱的小手中正握着另一只满是皱纹的苍老的手,那是慈祥的姥姥的手。
文先生一眼便知,老妇人已经去世了。
这一早的连云街可谓是炸开了锅,都知道了宅心仁厚的文先生上山采药不仅带回了药材,还带回一个女娃……
“文子,这里有只大的!你快过来!”
一个穿着破布衫的男孩儿对着池塘那头的一个身影兴高采烈地呼喊着,还不忘用他那只脏兮兮沾满了泥巴的手往脸上抠了抠。
“来了!”
话音刚落,那道身影就飞快地往这边冲了过来,而且还不带一丁点儿响声,没过几秒就已经稳稳的蹲在了男孩儿面前。
“哪儿呢?”
男孩儿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指向泥潭里的一处,一只灰青色的□□正安逸的坐在那里鼓着腮帮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文照不动声色的往前挪了几步,伸出两只胳膊悬在空中,调整好姿势后猛地往前一扑,整个人一支箭一般直冲泥潭。
巨大一声响,惊动了水边栖息的麻雀,一个个 惊恐的扇动着翅膀急不可耐的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怎么样?捉到没?”岸边的男孩伸长了脖子询问,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微光。
泥潭那边,突然伸出了一双胳膊,灰青色的□□被牢牢的禁锢在两只小手中,文照歪了歪嘴角,“有我捉不到的东西么?”
两人将捉到的七只□□装进了一个布袋子里,这是文照的母亲给她缝来当作书包用的,却不曾想到这上好的布料都被泼皮儿子用来装这些玩意了。
由于捉□□,他俩完美的错过了晨读,带着一大袋奇怪的新朋友冲进学堂时,正好撞上手持教鞭铁青着脸的先生。
“文照!许之一!又是你们俩!”生气愤又无奈的眯着眼睛,脸颊上的两坨肥肉都绷的紧紧的,“说,干什么去了?”
许之一心虚的耷拉着脑袋,偷偷斜了一眼旁边趾高气扬的文照。
“没干什么,起晚了。”文照将布袋子往身后掩了掩,仰着的头又转向了另一边。
先生挥了挥教鞭,指着文照身后道:“藏的什么?”
文照把布袋子又往后面挪了点儿,刚好挡在屁股蛋后面,“什么都没有。”
可话刚说完,袋子里就传出来一声“呱”。
这一声响起之后,袋子里的家伙们似乎早就商量好,串通一气似的开始呱呱叫个不停了,教室里瞬间蛙声一片。
先生可谓是气绿了脸,用教鞭指着文照呵斥道:“没藏什么?难不成你的屁股还能学□□叫?”
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
文照极要面子,这一下被同学笑的十分挂不住脸,他一气之下将那布袋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七只大大小小的□□惊慌失措的蹦了出来,在整个教室里四处逃窜。
很快,嘲笑声就变成了女孩子们惊恐的尖叫声……
整个学堂混乱不堪,先生的两撇胡子都快气的翘起来了,却又对现在的惨状束手无策。
结果,上课时间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全班男生一起逮□□的活动,折腾了半个多小时,这七只□□才终于被全部捉住,统一在学堂外的小溪边放生了。
文照和许之一被一顿臭骂,罚写千字检查,还需要父母的签名。
这对文照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只是不想过家长签字那一关,倒不是说父母严格会修理他,只是受不了父亲一直在他耳边讲道理,每次一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被上了紧箍咒的孙悟空,而他爹爹就是会咒语的唐僧!
下午回了家,林妈跟往常一样在医馆里忙前忙后,看见文照后招呼了一声:“少爷回来了?”
文照将那装□□的布包递给林妈,“林妈帮我洗一下,今天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放厨房那边儿的水桶里,等会儿就去给你洗。”林妈指了指内厅那边儿,接着又继续忙活起来。
父亲不在,文照有些奇怪,平常这个时候父亲都会在医馆里的,怎么今儿只剩林妈一个人了,而且母亲好像也没在。
倒不是他奇怪父母不在,只是想知道林妈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准备晚饭,他前一个小时都已经饿的肚子咕咕直叫了。
不过刚走进内厅,就有一股香味迎面而来,是从厨房里面传出来的。
文照有些疑惑,林妈已经做好了饭菜?他提着布袋子走了过去。
厨房中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正蹲在灶台前生火,香味就是从上面那口大锅里传出来的。
“你是谁?”
听到询问声,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小巧精致的脸上充满了慌张,眼中尽是惊恐,“玉……玉婉。”
“你是新来的丫头?”文照向前几步,将布袋扔进了木桶里,然后盯着眼前的姑娘。
文先生已经告诉了玉婉他有个十二岁的儿子,这下她也猜出了文照的身份,低了低头,道:“文大夫将我领回来的。”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何领个丫头回家,医馆里也没说忙的缺少人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朝那姑娘看了一眼,“你在做饭么?我饿了。”
“就快好了,等先生和婶婶回来就可以吃了。”
说完,玉婉又蹲回了灶台前,继续干起了活。
晚餐时间之际,文先生和夫人终于带着满身的疲惫回了医馆。
文照连忙迎上前去,“爹爹,那个丫头是谁啊,她说是您领她回来的。”
文清俞脱了外套,文夫人替他接过,摸了摸文照的脑袋就往内厅走去了。
“这丫头叫玉婉,我今早上山采药的时候发现她姥姥去世了,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干脆就给领回来了。”
“那我就多了个妹妹?”文照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文先生看了自家儿子一眼,顿了顿,回答道:“算是吧。”
晚饭全部是玉婉一个人准备的,林妈帮她打了会儿下手,味道很不错,不同于林妈的手艺,林妈做饭以清淡为主,虽然味道很好,但天天吃文照早就吃腻了。而今天玉清做的这一桌菜,辣椒和盐给的多,味比较大,吃的文照一边流汗一边不停的往嘴里夹。
“这菜太……太好吃了。”虽然文照一直在张着嘴哈气,但还是控制不住溢满的食欲。
文夫人已经快被辣出眼泪来了,只好一杯接一杯不停的喝水。
“玉婉啊,下次做饭还是不要这么辣的好,咱家吃的比较淡,受不了这么辣。”文先生也自觉有些受不了,伸出手去拿水杯,慌乱之下拿错了夫人的那一杯,一口饮尽了。
见状,玉清有些自责的低下了头,“我跟姥姥在家都是这么吃的,不知道先生家不吃辣,真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
“不打紧,记住了就好。”文夫人连忙说道,生怕这丫头因这事儿心里不痛快。
文照一听这话,立马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啊,我觉得挺好吃的!”
“好吃是好吃,可你娘她身子弱,受不了这么辣的。”文清俞解释道。
“少爷若是想吃,玉婉单独做给你便是,还是要为婶婶的身子考虑。”玉婉望着文照笑了笑,对于有人认同自己的厨艺还是挺高兴的。
文照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继续吃起了饭。
晚饭之后,林妈领着玉婉熟悉了一下医馆里的一些杂事,并为她腾出了一间屋子。
对于玉婉的到来,林妈显得很高兴,年近半百的林妈没有生育能力,也没有嫁人,从十几岁时就已经在医馆里做事了,玉婉既漂亮又贤淑,林妈就完全把她当成亲闺女一样对待着。
看着林妈和玉婉走前走后,文照停下了写检查的笔,这个丫头以后就是自己的妹妹了,他一直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要不是母亲身子差,估计早就能跟着他一起去河边捉□□了。
而现在有了玉婉,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妹妹,他心想着明天一定得去许之一面前得瑟得瑟,谁让他老是说自己妹妹多好看什么的,现在他也有妹妹了,还比许之一的妹妹好看多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都好了起来,于是便顺着这股高兴劲儿把检查一口气写完了,字里行间里都透露着有了妹妹的喜悦。
写完了检查,就只差家长签字了。
文照揣着那份检查蹑手蹑脚的走到了父母的房间外,已经扬起来准备敲门的手却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是母亲的声音:“文照现在也十二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娶媳妇的时候,虽然咱家条件不错,但是就这孩子的脾气,哪个姑娘受得住啊,刚好现在有了玉婉,这丫头长的多俊啊,水灵灵的,性子也温柔,给咱儿子当童养媳岂不是正好吗?”
“今天把这孩子领回来的路上我就已经考虑过这件事了,其实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文清俞很高兴夫人竟然跟他想的一样。
门外,文照之前得了妹妹的喜悦已经逐渐消失。
童养媳?我以后的媳妇?
虽然他现在还小,但是他知道媳妇意味着什么,就像他的爹爹跟娘一样。
以后他和玉婉就要像爹跟娘一样吗?他想象不出来那副景象,而且心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只是想要个妹妹,只是妹妹……
在外门站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敲了敲门。
爹娘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顿才道:“进来吧。”
文照推开了房门,那张检查刚刚被他捏的都有些皱了,跟爹娘道清了事情的全部过程后,就是不可避免的一场说教教育。
待这事终于罢了,也到了睡觉的点。
文照泡着林妈替他烧好的洗澡水,琢磨着玉婉的事儿。回想起母亲刚刚说过的话,依稀记得她好像说过自己以后没有姑娘看的上……
文照不屑的哼了一声,才不会呢,现在学堂里都有好多姑娘喜欢本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