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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弦复鸣 ...

  •   进了大厅,我找了一个还算靠中的座位坐下,椅子倒也算软实,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开场。周围的人都在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吵得我心烦意燥。
      周五下班时,一个同事不负责地甩给我一张音乐会的门票,说是自己没空去不了了。我本想随手把票丢进垃圾桶,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里,葬送了本该美好的假日。
      几个笨手笨脚的工作人员把话筒,乐谱架,椅子搬上来了,排布得毫无章法可言。我揉了揉太阳穴,想缓解这种因杂乱而产生的不适感。就在此时,一阵突兀的音乐响起,我放下手,看向舞台:聚光灯变换,一个蹩脚的主持人带着乐队走了出来。
      这位主持人用十分标准的本地口音说道:“各位观众下午好,感谢各位能来到这里。今天我们剧院请到的是本市最大的乐团,就是现在正站在我身边的,大家掌声欢迎。”
      一阵几近于条件反射的掌声响起,其中也包含着我漫不经心的掌声。
      演奏者们煞有介事地鞠了一躬,坐下来互换了个眼神就开始了。指挥家即刻进入一种除他自己外无人能懂的境界,伴随着指挥棒的挥动,滑稽地扭着肥胖的腰肢。我哑然失笑,本市最大不过如此。
      一段激昂的进行曲,唬住外行人足够了。邻座的中年妇女拼命地把想要逃离的孩子拽回来,指着台上说:“看人家拉得多好听,你以后每天都好好拉,也可以变成这样的。”那孩子给了个面子往台上看了一眼,撅了撅嘴。
      真是可笑,十几年前的我要是拉成这样怕是早就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了。令我惊讶的是,这么多年未碰琴,当音乐响起之时,自己的手仍不由自主地做出相应的动作。
      这种感觉,多么熟悉,我忘不了,月夜下的那双眼睛。
      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是下个月参加国际比赛的曲目,老师再三叮嘱加紧练习。那天刚吃过晚饭,母亲就走来告诉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去练琴了。
      她轻柔地关上了我的房门,像是关上了我的整个童年。
      我调好音,给琴弓打上松香,对着琴谱,站得笔直。这个过程几乎像是某种虔诚的宗教仪式,我把它看得十分神圣。
      在我举起琴弓的那一刻,小小的房间就已经变成了莎翁戏剧里奇妙的森林。轻快的乐声召唤出一个个小精灵在我身边舞蹈。我闭上双眼,对这首曲子的熟练程度早已到了背诵的地步。只有在这时我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我真的只是我,而不是那个被立为标杆的模子。
      一曲奏罢,浑身舒畅。睁开眼时,我捕捉到了窗外一双闪光的眼睛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澄澈的渴望。她发现我看见了她,便仓皇逃脱了。当时我住的是类似于北京大杂院的民房,各家挨得都很近。几年前,也有羡慕的孩子偷偷溜进来听我拉琴,对此我向来反感、也许是天生渴望孤独,我厌恶一切打扰我私人时光的事物。为此,我对着母亲大吵一气,母亲为了我能安心练琴,就把那些孩子都赶出去了,从此便再也没人敢来了。今天又是谁这么大胆地闯进来。
      第二天我仍拉仲夏夜之梦,她又来了。我装作没有看见她,她便一直待到我结束了练习才溜走。
      第三天,我把昨天录好的磁带在房间里循环播放,自己则躲到了院里的花架后。她果然来了,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台下。我从背后悄悄接近她,她并未察觉,直到我拍上她的肩膀,她才像小猫一样惊起。
      我抢先开口:“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我家干什么?”
      她知道藏不住了,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刚搬来这里,就住在那。”她指指她家的方向,“我叫阿伶,也是拉小提琴的,我觉得,觉得你拉得很好。”
      对于这种赞美,我早已没了感觉。我说:“以后不用这样了。”
      阿伶低下了头。
      “直接进来听吧。”
      她愣住了。
      这些,如今都已成了尘封的记忆。
      母亲从不认为我应当把拉琴作为终生之业,她只是想为我再镶上一层金边,来获得更多的溢美之词。她为我规划好了一生,我也准备就这么走下去。很多事情,我不是因为想要那样做,而是已经习惯了去争那个做得最好,不论是什么。高考考中了世界知名的金融学院,出国深造。在别人艳羡的眼光下回国进了找了份高收入的稳定工作。二十六岁,和母亲安排的经别人介绍来的温柔贤惠的妻子结婚,完美人生不过如此。
      这时,我听到台上远不如自己当年的琴声,再也忍受不了,在众人惊异的注视下离席而去。
      我狠狠地踩着地面,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身后好像有人追了过来,我回头,面孔很是熟悉。
      那女孩子笑盈盈地说:“衡哥,真巧啊,会在这碰到你。”
      “你是……?”
      “我是阿伶啊。”
      “是阿伶啊,你和以前比,变了很多,差点没认出来。”
      “还说我呢,衡哥你也变了很多。呃,比起长相,更多的是气质,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怎么听到一半就出来了?。”
      “没什么,不太舒服。怎么,你也来听音乐会吗?”
      阿伶挠了挠头说:“可以这么说吧,其实,我是这个乐团的小提琴手,但那段跳弓总是处理不好,指挥没让我上,让我多学习学习。”
      “这样啊。”
      “哥,要我说,你当时拉得真是好,绝对比我们乐队的任何一个人好,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只是可惜……”
      “很多事只能是这样,有空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吗?”
      “嗯。”
      我们无所不谈地就这么聊掉了一下午,我知道阿伶现在是乐团的小提琴手,拿着点乐观地看还可以的收入,租住在城郊的公寓里。她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看得出,她很幸福。
      晚上,我去了母亲那里,她对我突然的造访很是惊讶。我直截了当地开口:“妈,我的琴呢?”
      母亲一愣,我怎么会突然想要这个。她从柜子里找出收好的小提琴,我颤抖地接过它,夺门而出。
      我背着琴,一路狂奔,难掩心中的喜悦,一直跑到附近的小公园里。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同样虔诚地打开了琴盒,琴身厚重典雅的质感未变,只是E弦意外的断了。我换上一根备用琴弦,调好音。在月色下,我举起了琴,闭上眼,仲夏夜之梦的琴谱竟还清晰地印在脑中。手有些生疏了,但还大致记得指法。拉着,拉着,一行泪潸然落下,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夜,窗外有一双渴望的眼睛。
      原来那时莫名的怒火是嫉妒,嫉妒台上之人能得自己所不能得,不论是掌声还是梦想,是愤恨,愤恨辜负了诚挚的期待,不论是自己还是她。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道:“喂,阿伶,是我,你们乐团还缺小提琴手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断弦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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