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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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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笙一时间如遭雷击,他怔愣着张了张口,涩然道,“疯子……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吗?陆盛、也是害怕我有一天会变成疯子吗?”
他喃喃地自问,疯子这两个字是他二十多年背负的原罪,他努力地去忘却,尽量不去理会,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可怜又脆弱的自尊,可在这一刻被沈正渊轻而易举地打碎。
裴云笙不敢相信录音中是陆盛说的话,可理智上又清晰地明白,这个就是陆盛,撕裂的现实几乎在这一刻让他丧失理智,他迫切得想找到陆盛,让他澄清这段录音。
告诉他,这都是假的,他们其实是相爱的。
陆盛是裴云笙在这世界唯一的执念,是他放弃了一切,仅有的可以支撑他渡过压抑人生的喘息之地。
只是因为裴又禾死于疯病,他就从最开始的起点被放弃了吗?连陆盛也因为这点而放弃他吗?
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有疯病母亲的血脉?
“我不是疯子,你、你才是!沈家真正的疯子是你才对!”
强烈的感情与疯狂的执念,压抑的人生与仅剩的支柱,都成了裴云笙对沈正渊奋不顾身的狂躁还击。
意识已经逼近承受的极限,裴云笙空洞地睁着眼,却没有任何实物能落在他的眼底,当长久的精神支柱被原主打破后,他已经进入了恍惚的状态,视野中整个书房都好似成了晦暗的黑洞,连沈正渊扭曲成令他惶恐的影像,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在本能的操控下,猛然往门口跑去。
脑子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去找陆盛!找他去!
裴云笙奋力地冲出书房,身后传来沈正渊的怒吼,守在别墅外的安保鱼贯而入,不过数十秒就将裴云笙按倒在地,令全靠身体本能在挣扎的他动弹不得,裴云笙齿冷发颤,他的脸被安保用手肘按在冰冷的地面上,狼狈至极,他哆哆嗦嗦地想卷缩身体,泪水流个不停,嘶哑地低声喊道,“放开我——”
他显得那么可怜凄凉,但身上的力道却没有减轻半分,裴云笙直勾勾地望向离他不过十米的大门。
锃亮皮鞋占据裴云笙的视野,沈正渊沉默而阴鸷,居高临下俯视崩溃又狼狈的裴云笙,喉结动了动,冷冰冰说道。
“把他送回房间看好,什么时候许安书回国了,再让他出来。”
管家面露难色,他犹豫的目光在沈正渊与裴云笙之间游离,低声劝道:“先生,徐小姐回国的时间还没定好,让大少爷在房间里等,是不是不大妥当。”
沈正渊冷声道:“你是没听明白?再说一遍,把他给我关好了,谁都不许放他出来。”
“……是。”管家心中叹息,对安保吩咐道,“把大少爷好好地送回房间。”
安保队长一口答应,将裴云笙从地上扶起,扣着他的肩骨带走。
裴云笙在沈家的房间不算大,他刚回到沈家时的卧室是在一楼,可没没多久他妄图跳窗离家出走,沈正渊惩罚了他一顿,就将他的房间放在了三楼,在高中被囚禁的两个月时间中,三楼卧室的每一扇窗户都安上了防盗护栏,再也没有摘下过。
阳光从窗外照进,被铁窗隔出一道道断痕,裴云笙蹲坐在墙角,目光发直,呆滞地盯着窗。
他的眼睛总是睁到酸涩时才快速地眨了一下,仿佛是不敢面对阖眼时的黑暗,裴云笙面庞苍白冷然,安静地好似一尊玉雕。
房门被人从外拧开锁,管家端着新的餐盘到来,他第一时间望向早晨放下的餐点,完好无缺的摆盘令他不禁叹息,他尽量小心地走到裴云笙身边,低声劝道:“大少爷,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多少吃一点吧。”
管家将这件事告诉过沈正渊,可换来的只是对方一声冷笑,以及一句由他,医生那里有的是营养液,死不了。
沈正渊只当裴云笙是想用绝食来要挟他,他纵横商场数十年,铁石心肠手段狠辣,平生最恨地就是受人威胁,裴云笙的倔强不低头,换来的只有沈正渊越发严苛的镇压。
裴云笙缓缓地摇头,“谢谢,不用了。”
他并不是有意要绝食,而是在这间房子里,他什么都吃不下,多年前暗无天日的记忆如影随形,那时候裴云笙可以想着陆盛,可以心平气和地看书度日,无法反抗就去接受,自暴自弃地在心中对自己劝慰,不过几十年而已,浑浑噩噩地活不也是活着吗?
但是现在的他做不到,他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会是沈正渊的儿子,为什么他要活着这么痛苦,可在遇到陆盛时,这些问题都有人答案,他庆幸过出生真好,因为可以遇到陆盛。
他原以为命运对他还是有所怜爱,所以才有与陆盛的心意相通。
但是,这些好像都是假的……
陆盛那夜在他濒临崩溃时,对他说的话犹在耳畔,裴云笙现在心头憋着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已经凝成一条脆弱的细线。
他只是想见陆盛而已,想听他说,录音中与沈正渊说的话,都是骗他的,是谎言啊。
裴云笙何尝不知道这个想法多么可笑,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管家沉默地将午饭放好,恭敬得退了出去,在房门关上前,他透过窄小的缝隙,看到的最后的影像,是裴云笙收回一直远眺窗外阳光的视线,然后身躯动了动,将头颅埋在合拢的膝盖间,细瘦的胳膊将双腿抱得更紧。
整整三天只喝了水,令他身上的肉都掉下不少,脸颊凹陷,指骨越发分明,浑身都透着颓靡的黯淡。
他在墙角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小的可怜。
管家一语不发得关上门,站在裴云笙的房门口沉默了好久,才在两侧安保疑惑的目光中离去。
沈照炎是在东非的矿场接到的电话,当听到第三句话时他便控制不住保持镇定。
“你给我说清楚我哥到底怎么了?”沈照炎匆忙又快速地理顺管家说的话,厉声怒骂,“我哥不想去相亲,被我爸关起来了,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他妈的,陆盛死哪去了!?”
管家一言难尽,“陆先生没在燕京,大少爷是突然被先生接回家,安排他和许小姐相亲的事。”
“艹,”沈照炎低声又骂道,他锁眉思索局势,自己出门在外赶回家最快也得要明天,而且他没有把握到家之后,在沈正渊的眼皮子底下将裴云笙接出来,若他和沈正渊再起争执,他父亲极有可能将他一块关起来,那时候裴云笙才真的没人能帮他。
慌不择路,沈照炎挂断电话,转而拨通了宋文姝少有人知道的私人号码。
“出什么事了?”宋文姝冷冽的声音带着郑重问道。
沈照炎疾步走出矿区,一边急切问道:“妈,你在燕京吗?”
“我在意大利。”
“也行!”沈照炎重重地喘息着,沉声问道:“您能帮帮大哥吗?”
宋文姝猝不及防地顿住,“……”
沈照炎敏锐察觉到她的沉默,即便希望很小,但是他也得试一试,毕竟在沈正渊面前,唯一还有话语权的人只有宋文姝了!
“大哥被爸逼着去相亲结婚而关起来了!”
宋文姝道:“你哥都27岁了,结婚生子有什么不对?”
“哪怕我哥是应该结婚,也不能因为不听话就又把他关起来啊!”沈照炎喘着粗气,为了裴云笙的可悲:“他以前就被关了两个月,这次就放过他吧。”
宋文姝没说话。
“妈,我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我哥,从来都视他如空气。”
“……”
“算我求你,你就帮帮他这次吧,再不救他,我哥会被爸逼死的!他已经绝食三天了!”沈照炎没想到陆盛尚未和裴云笙分手,裴云笙就先一步被沈正渊抓着关了起来。
沈照炎一直嘱咐陆盛不要让裴云笙太过伤心,哪怕他多么想让两个人分手,也没有在裴云笙这边下手,便是不想血缘上的亲人是最先给了裴云笙苦难的人。
他千般小心,到底成了空。
裴云笙有多么倔强他看在眼底,他从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即使这一次沈正渊还是让裴云笙屈服,可期间裴云笙会吃多少苦,他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妈!”沈照炎再次喊道,“你回家看看他,沈家唯一能救他的人只有你了!”
宋文姝:“……”
宋文姝挂断了电话。
沈照炎身躯一顿,握着手机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尘沙遍地的前方。
如此清晰又不留情面的拒绝,沈照炎明白宋文姝不打算帮忙。
“搞什么啊……”沈照炎垂着头,破天荒地露出了颓然神色,“再怎么样我哥也在你眼底下长了二十年,你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被我爸逼死吗?”
他喃喃低语,抬起手捂住面孔,片刻后他将半长发丝捋到脑后,定了一张最快回燕京的机票,又拨通了陆盛的电话,无人应答,被转接到了关渡的手机上。
沈照炎匆匆问了几个问题,才知道陆盛有一个很重要的饭局,今夜会回到燕京。
等不到徐闻渡从另一个矿区过来,沈照炎从徐闻渡挂在墙上的衣服中翻出钥匙,开着他的越野便匆匆赶往机场。
东非的矿区极为偏僻,机场离这破地方有几个小时的车距,沈照炎脸色铁青,一边估算着时间,最后眸光冷下,他下了一个决定。
另一边,宋文姝一语不发地坐着,她握着早已挂断的手机目光出神。
沈照炎刚才的话语一遍遍在她身边回响。
他已经绝食三天了!
宋文姝的呼吸变得急促,她目不忍视地闭上眼,脑中不断回忆着曾经的裴又禾。
该说他们不愧是母子吗?做的反抗都这般相像。
她应该回去燕京吗?
她避裴云笙如洪水猛兽,未曾想她在沈照炎的口中却是唯一能救裴云笙的人,宋文姝曾经以为她能救得了裴又禾,可以帮她恢复正常,为她治病,陪她左右,却令裴又禾坠楼而亡。
宋文姝握紧了手机,纤长白皙的手指攥得发白,裴又禾坠楼的模样清晰地浮现眼前,她将裴又禾藏在沈家,在最后相处的一个月中,裴又禾一直没露出过笑容,可她最后去世的时候,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又满足的淡淡微笑。
这抹笑容是宋文姝不敢忘却的噩梦。
从此她不敢插手裴云笙的人生,即便是见面,她都无限远离。
但是——
如果裴云笙真的出事了,她该怎么去和又禾解释?
宋文姝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吩咐,“订机票,最快回燕京的机票。”
她怔怔地看着桌上裴又禾的照片,照片温润明朗的女子一直对她笑着。
宋文姝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猛然坠下一滴泪。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插手裴云笙的人生。
只愿裴云笙可以平安健康,好好地活着。
与沈正渊严格遵循裴又禾在世时对孩子人生的戏言不同,宋文姝只求裴云笙能一生平安。
此外她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