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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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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享觉得这天来得太快了,虽然想过。但再见到他,反倒是觉得自己这几年诵经拜佛好像都是瞎扯。时过境迁,却是想不明白的。元淳的小半辈子都在做两件事,前面是一直爱他,后面是一直恨他。可如今自己却是不明白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异乡时遇见熟人,既欣喜,又难堪。
水享正跪在燕北王宫内,而近在咫尺的男人,她好像熟悉又好像不再熟悉了。大殿内静悄悄的,除了阿精,就剩下这两人。可三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水享觉得膝盖已经没知觉了,可十几年受过的皇室教育叫她没法动弹。
“退下”
“殿下...”
......
“是”
水享其实是有点想抬头的,她想抬头看看她没见过的燕洵。阿精走了,现如今真的只剩下了这两人。水享想,自己要不要先开口。比如说殿下,贫尼是为大皇子祈福的?装了这么些年,当然是一装到底,不会承认的。可燕洵不问啊,他既然不问,自己要怎么编。恍惚间,水享已经想过无数种可能性了。其实脑子里在飞转的,不止她一个。燕洵望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带着斗笠,穿着蓝灰色布衣的道姑。这个样子的她,他是没见过的。他印象里的元淳好像永远停在那个不会长大的娇气公主,在不济也是那个身穿华服带着恨意的大魏公主。或许是,在长安为质子的那些年,面对着她,他是一直带着某种复杂感情的。既是身份的差异,或是情窦初开时的微微好感。他想说,还好,你还活着....他想问,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可是再想杀我一遍?他想问,你以为我燕北王宫是集市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薄唇微张,他竟然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大殿悄无声息,惟听得见的就是两人的呼吸声。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罢。”
水享猛地抬头水享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叫着他的士兵将她扔出去,却怎么也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好看的眸子里装满了诧异。可他,却连一丝的眼神都没给水享。如若不是刚才的声音,她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因为他的脸上,全是冷漠。水享觉得他疯了,居然叫留下。居然将一个随时可能会杀了他的人留下。可她的心里,却是有微微欣喜的。
“大魏与燕北战事不断,有你,想是会轻松不少。”
他字字诛心,字字如刀尖扎在她的胸口。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最尖利的刀锋扎进她的心里,扎的她血肉模糊,痛不欲生。没想到许是过了的,也是会痛的,痛的她肝肠寸断,恨不得立即去死。
他不爱她,没爱过她,就算是时间也都让她接受了。
可如今,能留下的理由居然是她存在的筹码,她苦笑。
“殿下可是忘了?大魏的皇帝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子女的死活。想来殿下的算盘打错了。”
“元彻呢?”
“燕洵,你真卑鄙。”
水享的苦笑都僵在了嘴边。稍作一会,水享便向王座的燕皇行叩拜大礼。次次声响,如同惩罚自己刚才一丝的欣喜。大殿下,她一遍一遍用力的磕头。燕洵想该多疼啊。他记得,她明明是最怕疼的。好像想起了在长安时,她淘气被魏贵妃打,拿着药膏一定要他亲自替她擦药。
“燕洵哥哥,你可要轻点,我很怕疼的。”
“燕洵哥哥,你擦的仔细点,女孩子身上可不能留疤的。”
“留了疤,我就没法嫁给你了。”
.......
他觉得有些丝丝的疼,这种疼钻进了他死了一般的心里,这种疼像是小虫一样啃咬着他,可悲的是他竟然觉得似有些欣喜。
“谢殿下”
那个人,额头上磕的红红的,甚有些许淤血。
那个人,发未乱身未动,但是悲痛的眼神却叫他有点心虚。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求着他。
想起来,上一次这样,还是在求父皇,放过燕洵。
皇宫里的日子其实是有些无聊的,后来的几天她从北苑中挪了出来,入住楚岚殿。她想,他可真是心狠啊,伤害起来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可偏偏她住的好好的,叫人在院里种了不少紫藤花。水享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心想,明年的春天,花,也就开了。楚岚殿很大,大到她夜夜做噩梦,每夜惊醒时,只剩慌。萧玉来见过她一次,她想的情节都没有。她只说,有什么要添置的要说。而后来,却再也没见过萧玉,连同的,没有一个人。而燕洵再后来,她也没再见过。
“阿莲”
阿莲是她搬进楚岚殿之后,也跟着来的侍女。其实连同阿莲一起被派进楚岚殿的侍女还有很多,不过阿莲,最像采薇。
“姑娘”
自从那之后,这宫里的人不再有人唤她未明师太,就好像未明从来都没出现过一样。
“将烛灯熄了吧,你不用守夜了。”
她睁着眼许久,望着这空旷的宫殿。慢慢的阖了眼....
在梦里,她与他是最般配的青梅竹马。
在梦里,她拿着药膏蹲在世子府门口。
在梦里,只有两个人....
宫内里的八卦其实也是从没断过的,人人知道宫里有一个没身份的姑娘住在楚岚殿,却没人见过这楚岚店里的姑娘长着哪般模样。不是没有人不去打听,不过不止那宫里的那位姑娘,就连那宫里的宫人都足不出户。好像这宫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被这楚岚殿隔离开了。本以为,这宫里的姑娘是燕皇金屋藏娇的美人,说不定就是第二个楚淑仪,一夜麻雀变凤凰。可等了许久,别说燕皇的一道旨意,就连燕皇的身影都没在楚岚殿附近见过的。这姑娘就在這奇奇怪怪的,没名没份的住下去,久而久之,人们也就忘了宫里还有这位奇怪的姑娘。
燕洵倒也不是对她不闻不问,她搬进楚岚殿的前几日。
“她最近都在宫里做些什么?”
第一句,阿精也是有些茫然的。可转头一想,若是别的女子,燕皇大可以指名道姓的问,想了想也就明了。
“回殿下,听楚岚殿的人说总是侍弄花花草草,最近在栽种紫藤花呢。”
“紫藤花?”
“是”
自己的多嘴不言...但是阿精之后的每一天好像都要在说几句。
“今天还是在楚岚殿种花。”
“今天在诵经念佛。”
“今天在抄法华经。”
“今天没吃晚膳。”
依次诸类,燕洵也只是听着。
“阿精,朕有说过要你每天报备吗?”
“我养的人就是为了干这个的?”
阿精有点后悔自己的多嘴,跪安之后就出了大殿,之后的几日,也未曾提过半字。
“她最近在做什么?”
问的随意,好像忘了自己前几日说过的话。连阿精嘴角也忍不住抽抽。
“与前些日子无异。”
“不过...听楚岚殿守着的禁卫军说。姑娘总是喜欢在三更里起夜,一坐就坐到天蒙亮...”
“......”
半晌,燕皇也未知片语。似是没听见一般,阿精还在想要不要多嘴再说一遍。
“姑娘?”
终于开了口,缓缓地说了两字。
“楚岚殿的人都是这么唤的...”
阿精想着燕皇只是提她,可那毕竟是大魏的公主,他也没有胆子随意唤。又没有身份总不能叫娘娘吧。
到了深冬时,院子里的花早就败了。燕北与大魏的战事大小不断,虽不是两败俱伤,但总归不是一个道理。到了深冬之后,就连这战事好像双方都懒得挑起来。水享再次见到燕洵的时候已经是数把个月之后了,说长似乎不长,说短她却都有点习惯了燕北冷冽的天气,在燕北不裹着毛皮大氅恐怕都要冷死。那一天,白雪皑皑,他踏着茫茫白雪向她走来,她当时在做些什么都已经忘了。只记得他一声淳儿,她就下意识地回头。他身着一身墨色金丝龙纹千金裘,白雪挂落在他的发上,衣物上。就那一眼,好像整个茫茫白雪中就剩了这二人,穿越了十几年,仿佛回到十几年前二人初见时的冬日里。
“公主”
那时她好像也是这样痴痴傻傻的看着他,想着这世间也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淳儿”
她望进他的双眸中,那一刻好像,冰雪初融,万物方生。
还是侍女比她先反应过来的,拽着她的衣袖忙将燕洵迎进屋内。阿莲此时只为姑娘高兴,本以为姑娘只是殿下一时兴起接进宫内,之后却将姑娘抛在脑后。现在殿下想起姑娘,还来了楚岚殿,她想姑娘一定很快就可以是娘娘了。只不过阿莲是不知道的,两人之间隔着的是什么。
殿内只剩下燕洵与水享二人,水享搓了搓自己冻红了的手。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倒是想对他冷眼相对问他来做什么?可毕竟自己住着人家的,吃着人家的,若是惹恼了他,再将这能取暖的火盆断了。
她想着的功夫,燕洵就躺上了她日夜卧着的榻上。
“你”她微愠,本想着他又要对她讥讽一番。他倒好,进了屋内就躺在了她的榻上。她想着就想上前将他拖下来。
“淳儿,我头疼...”
水享觉得自己真的对他是卑微到骨子里,贱到骨子里了。看着他眉头紧蹙着,她反倒一句狠话都说出不来,微叹气,认命的替他推拿。看着紧阖双眼,近在咫尺似乎已经睡着的男人。她想,或许他真的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也罢,水享忍不住的嘟囔了一句。
“也不怕我杀了你。”回应她的是殿内火炉滋滋的火苗声,和她微弱的叹气。
半晌,阖着眼的他薄唇轻启。
“你不会。”
而她,微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