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调》鹿三

1、第一章归来

　　九重天上，金光万缕穿破云裳，苍穹仿佛被柱状的霞光分隔成等分的规则形状。玲珑白玉造就的望柱鳞次栉比，其上纷纷缠绕着金鳞熠辉赤须龙，眼睛缀以彩色琉璃，龙爪坚硬锋利。不远处几座长桥空凌于云端之上，空中盘旋着两只五彩翅羽金凤凰，凤鸣九天，其声天籁，经久不绝。桥上仙女捧仙巾，宫娥端玉盘，天妃悬掌扇，尽是面若春花，目如点漆。

　　目光所及之处是天帝夜珑的寝宫陶养殿，半掩在云雾之中，金螭盘赤柱瓦当，重檐顶上蹲神兽，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

　　此时，夜珑正坐在金玉砌成的宝座上，头戴九旒冕，前后各十二道旒，冠体上缀朱纬，长出冠檐，顶上加金缕丝镂空云龙嵌海珠宝顶，白玉珠帘掩映下是他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唯有那乌黑深邃的眼眸偶有愁绪闪现，这才泄露了他的心情，远远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夜珑的眉头刚刚舒展开来瞬间又皱到一起，微微叹气：“哎……”

　　有谁能够料到，这九天之上最高的存在也有难以解决的事情。

　　一着明黄色鎏金龙凤裙衫的女子，天姿掩蔼，容颜绝世。她自外而来，仪态大方，见座上面容沉默，神色疲怠的夜珑，不由得摇了摇头，心情也难免跟着一阵失落：“夜，你又在想冥王的事情了。”

　　“无意。”夜珑抬眼看了看她，又叹了口气，还是低下了头，与方才的姿势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换了一只手，顺势抵回额间，“这么久了，我甚至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钟无意顿了一下，坚定道：“他会回来的。”

　　夜珑说着说着，便缄口不言了：“我一开始也这样以为，可是……”

　　钟无意拧着眉，本就不善言语的她见夜珑如此难开导，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静谧的气氛就这样弥漫开来，两个人，一个呆呆地坐着，一个人痴痴地站着，再没了言语。

　　钟无意不由得怀念起初识夜珑的那段时间，他还未掌管天宫，常伴无芷左右。修炼之余，他们四个也常常对月而饮，看影成花。那时候他的嘴角常常有浅笑的弧度。而如今，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轻松笑过了。

　　仔细想想，应该是一万年前吧。

　　魔尊大闹三界六道，一共出了四件大事：其一，得安佛就是在那年抵抗了魔尊派来的魔女的诱惑，顺利进入无上解脱之境，飞身成佛。

　　其二，得安佛成佛之前做成的青鸾琴，火凤箫在他飞升成佛的时候，化作两缕强光，凌空消失不见。

　　其三，地狱中凶恶亡灵的爱恨嗔痴厉化而成一面镜子，不知是谁为它取名玄殇镜，它必须以情殇为食。冥王温琛用自然之力封印了它，它就变成了降妖除魔的利器。温琛带着它去降服魔尊，虽重创了魔尊，制止了天上人间的一场大浩劫。于此同时，他也受了重伤，不知道坠落到人间何处。

　　其四，上古存活下来的最后一脉神祗无芷用毕生灵力封印住的妖魔道被魔尊的追雷斧钺劈开了一道缝隙，谁都不知道妖魔道中成千上万凶恶的妖魔什么时候会破开那道缝隙，血洗天上人间。

　　这万年来，夜珑经常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想要想出办法去填补那道缝隙，但是都苦思无果。

　　近些年，妖魔道中以尊魔为首带领着其他妖魔不断撞击那道缝隙，试图冲破无芷的封印，夜珑无奈只能将寝宫搬到九重天上，与钟无意一同镇压蠢蠢欲动的妖魔。同时，他又派天兵天将西海八荒地寻找温琛的下落，从没有一天间断过，可他像是在天地间蒸发一般，完全无迹可寻。
　　谁都知道，冥王温琛是不会那么容易死去的，撇开仙人的资质不说，他同天帝都算是天生天养，除非他自己想死，旁人莫想伤他性命分毫。

　　可夜珑知道归知道，万年的岁月，天兵天将不断回报冥王杳无音信，这完全是一点一点在消磨他对冥王还会回来的信心。

　　钟无意明白，自从温琛消失之后，夜珑独自坐镇天地，隐忧外患逼得他很苦很累，同时也有失去谈天说地，共话江山之知己的寂寞。兄弟之间的惺惺相惜和拳拳情意，让她不由得动容，却也无可奈何。

　　突然间，金钟撞动，天鼓齐鸣，传来不绝于耳的阵阵轰鸣声，

　　夜珑微闭起来小憩的眼睛霎地睁开来，半是疑惑地问道：“无意，看看凌霄殿发生什么事情了？”

　　钟无意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手已经被他紧紧攥着了。他走得极快，她不大跟得上则小跑地跟在他后面走出了陶养殿。

　　夜珑拉着钟无意走过云桥，穿过错落有致的玉柱，又急忙踏上了百阶丹墀，站在凌霄殿前敞开的朱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站在殿中风流雅致的身影。

　　他的脑海有一瞬间是空白一片的，那个背影他太过熟悉。除了温琛，谁还会有一头飘逸的银发，就像天边的云朵揽进九天的朝霞。

　　夜珑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时隔万年，他竟然自己回来了，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音丝发紧：“温琛？”

　　站立的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微微点了点头，还是如往常一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是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却泄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心境，必定是和他一样激动异常。

　　他终于能够肯定，他终是回来了。

　　一夜青丝变白发也是常有的事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仙风道骨的也不只是温琛一人而已。可是三界六道之中，除了他还有谁拥有那双自然之眸，墨绿色的瞳孔中装载着最原始的力量，流转着治愈人心的光芒。只需一眼，仿若能看见斗转星移，碧海流空。

　　夜珑匆匆来到温琛的面前，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有心中负累顿时放下的轻松也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你倒是走得轻松，将天上人间冗杂之事全部交予我处理，躲了这么多年的清闲，喝酒的时候一定要加倍罚。”

　　虽是调笑的话，可景琛听得出来，那里面包含的是满满的情谊。

　　温琛是天定的冥王，夜珑便是命定的天帝。天上地下，他们各自独立却又彼此联系紧密。

　　温琛一拳捶在夜珑的胸口，口气不小：“罚了酒也一样将你灌醉。”

　　夜珑爽朗笑着，笑声响彻凌霄殿内外：“口气不小，我可收藏了好些好酒，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温琛眼睛一亮，喝酒是一定要喝的，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叙旧。

　　他轻轻地将一直躲在身后的女孩拉了出来，对着夜珑说道：“天帝，你一直责怪我说冥后的位置空了那么多年，该让人坐上去了。如今我找到了那个人，还请天帝成全。”

　　夜珑已经拉着钟无意坐到了高处。

　　温琛一直清心寡欲，他的婚事一直都是夜珑心里的大事，如今见他心有所属，不禁惬意地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和你，只要鸳鸯谱上没有出现我们命定的良配，便是可以自由择妻，无论妖魔还是平凡的人类。这些年，天意都没有为你指定佳人，该是注定要让这人间的女子俘获了你的心。我和无意一定做你们的公证。”

　　温琛自然是知道天帝所说，刚才的禀告也是出于程序所要求的。

　　月老此刻站在凌霄殿的一边，见又有一段良缘即将系上永世的红线，欲要上前一步恭贺，却发现怀中一直揣着的鸳鸯谱欢快地左摇右摆，莫是又有命定的姻缘出现了。

　　他赶紧从怀中抽出了鸳鸯谱，打开一看，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怕是看花了眼，立刻捋起袖子擦了擦，再看那红色的扉页上依然闪动着‘冥王’和‘百花仙子’这几个字。

　　月老慌忙跪到大殿的中间，众目睽睽之下将头低至地上，声音都有些颤抖：“启禀天帝，此举万万不可，鸳鸯谱上已经有冥后的人选了，她便是百花仙子。”

　　夜珑听后，惊讶得欲要从凳子上起身，却被无意微微施力给拉了回来。他回头看了看她，心里也稍微平静了一下，这才开口道：“月老，可确定。”

　　月老的头从始至终都没有从地上抬起来，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回天帝，小仙不敢欺瞒，此事千真万确。”

　　殿内站着天界所有的神仙，他们平日里讨论起三界六道的平衡来，氛围是格外的活跃，
　　如今竟然是连半点呼吸声都没有。每位仙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事态发展，大气都不敢出。

　　无论是天帝还是冥王，都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

　　上仙们都齐齐等着看天帝如何定夺，是公事公办还是不顾原则徇私枉法，而冥王又会如何取舍，是这地位重要，还是愿意为了这民间女子与整个天条为敌，置天庭的尊严于不顾。

　　无奈过了良久，天帝或者是冥王，都没有人要开口的样子。

　　钟无意见殿中的仙人们都在翘首以待天帝的决定，而此刻天帝则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她深知他的难处，一方面是自己坚守的天规，一方面是自己的好兄弟，就算他是这天上最高的存在依然是难以抉择的。

　　钟无意轻咳了一声，将众仙的目光悉数吸引到她的身上，这才轻启薄唇：“冥王，你消失的这一万年时间里，天帝忧思甚重。如今见你平安归来，天帝自是欢喜非常。方才你也见了，天帝知道你心有所属，也有意成其心愿，可奈天意弄人。逆天之事，兹事体大，你是识大体的人，该是不会让天帝为难吧。”

　　轻声细语的几句话，如同燕语莺歌入耳，却是巧妙地将所有难题都抛给了温琛，殿上的仙人们无不佩服天后水木清华的言语智慧。

　　夜珑对着钟无意感激地一笑，随后直直盯着温琛身边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