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咖啡店》poromeria

2、人鱼之泪

　　八月的一个下午，有位客人进了咖啡厅。
　　来客我是认得的，他姓容单名发，在当地，不，在亚洲，甚至国际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豪，我在暗处打量着他，心里不禁纳闷，象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欲望未了。
　　“容先生，下午好。”我拿着菜单及清水悄然地现身。
　　他如惊弓鸟般，四下打量无人后才问：“你认得我？”
　　“容先生，请放心，这里没外人。”我强调。
　　“是，佟小姐介绍我来的。”他不住地抹汗，看来八月的炎热令他有点吃不消。
　　“是老主顾了。”我微笑着，心中了了。
　　稍定心神，容发回复大老板的派头，拿起菜单细细地端详。“这些都是什么？”他皱眉，对我的产品不甚满意。
　　“那得看容老板要的是什么。”我从容地坐下。
　　“钱我是不在乎的，只不过我要求一切保密。”他神色凝重地。
　　这便是有钱人的通病，他们生怕一言一行会变成坊间小报的头版头条，然而自己却不自觉地四处招摇。
　　终于，犹豫再三，容发才吞吞吐吐地讲了个大概。事情原比想象中的简单许多——他害了单相思。
　　“容老板，以你的财富地位，这应该不难搞定吧？”我轻笑。
　　“她，唉”他甜蜜地叹了口气：“她不是那些女人，她是不同的。”他从西服里摸出一张相片递予我。
　　相中人十分年轻，大概不过20岁的光景，白衬衣，及膝裙。梳马尾，一脸天真烂漫的笑。算不上艳压群芳，但眉宇透着的清纯令人过目难忘。
　　“的确是个好人选。”我微笑地喃喃自语。
　　“她，是我儿子的学妹，才大一，家里虽说只得她和妈妈，也是从小衣食无忧的千金小姐。”他喝了口水。
　　事情忽地有点棘手。除却亿万家财，容发还算得上个什么？在异性眼中，也就是一个中年发福的糟老头子罢了。这样的他，凭什么去追求双十芳华的女子。
　　谁说有钱就是万能？纵然买到笑，却还是买不到情。
　　“所以，容先生是想让她疯狂地爱上你？”我用一种滑稽的语调发问。
　　“这个，当然就……”他的老脸涌现一团红云，久久不能散去。
　　我沉吟着。
　　“不行么？”他见我没反应，急急地追问。
　　“当然行，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什么治标治本？”他不明白。
　　“爱情之类的药，初服起效很快，但是效力不甚长久，长时间服用的话那她的精神状态会有所影响，所以我觉得这样不是很好。”我细细地讲解。
　　“那，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没办法了？”他十分沮丧地。
　　“容先生，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请讲，请讲。”他如获至宝般。
　　“容先生，有没想过回复年轻？”我凑到他面前，低问。
　　“这个，怎么可能。”他有点嗤之以鼻。
　　“在我这里，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回，轮到他沉吟了。
　　“容先生，你跟她，也是有点年纪差距吧。这样的你们若是真的走到一直，那是多么大的压力，她一个小女孩，怎能承受？再说，她不是那些贪慕虚荣的女子，你又凭什么把她追到手？”我毫不客气直指他的死穴。“容先生，可要是你回复年轻，一切又另当别论。最重要的是，”我故意停顿下来喝口水，而他却是心焦难耐地追问：“最重要的是什么？！”仿佛想把我的下半句喝问出来。
　　我知道，他上勾了。
　　“你也是白手打下的江山，你今日的成就是用你最宝贵的青春换来的。不过可惜的是，你却不能尽情地享受你的功业。再过5年，也许10年左右吧，你就要老了，到时你纵是有雄心壮志，也只能付诸东流。”
　　“难道你可以让我回复青春，长生不老？”他眼里流露出狂喜。
　　我示意他稍等，从后室中取出了人鱼之泪，小心翼翼地端到他面前。
　　“就是这个？这个，有这样大的能耐？”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杯中浅蓝的液体。
　　我取出一滴滴在他左手上。
　　药生效了，他盯着左手，反复仔细地活动着，拭摸着，药效的神奇让他有如做梦的感觉。
　　“这是真的。”我笑着安慰。
　　“多少钱？你开个价吧”他拍板。
　　“不过，有点我需要提醒你。”
　　“请讲，请讲。”他忙不迭地，生怕漏掉一个字。
　　“有点副作用，不过这是因人而异的。”
　　“副作用？”他迟疑了。
　　“它会带来副作用，具体是看个人体质，不过有些人也会完全没有事，这个很难一一说明。”
　　“有解药么？”
　　“有。”
　　他低下头在苦思。
　　“容先生，这个要你自己拿主意了。是缓缓地老去，还是赢得美人归，决定权在你的手里。”
　　“这里有解药卖吗？我可以一并买了。”
　　“解药是另外特别配制的，我手上没有现成的，再说，不同的症状要配不同的药。”
　　他继续迟疑着。
　　“容先生，我没有时间了。”我站起来，作送客状。其实，我已对他厌烦，象他这样的人，不是不晓得‘有舍必有得’的道理，所有的犹豫、迟疑、衡量都只是舍不得。
　　“我买了。”他咬咬牙，举杯一饮而尽。最终，欲望还是赢了。临行前，他再三咛嘱我要保密，还放下一支张支票。
　　送了他出门，我拿起支票定睛，银码是五十万。
　　“那个人好面熟。”安琪从后室现身。她走到我身边，很认真地思索着。“对了，是容发吧？”
　　“正是。”我拉下椅子，坐下。
　　“他来找你？他还有什么事要求你？”她十分讶异地。
　　我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她听罢，有点不屑地：“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看来他是挺认真的。”我的注意力落在了相片上。刚刚，是我要求留下的。
　　“她是谁？是你的新目标？”安琪指着相片，扁着嘴巴。
　　“怎么会？她是容发的梦中情人。”我有点好笑。
　　她做了个恶心的鬼脸，令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罢，我忽然想起，究竟有多久，我没有笑过了。
　　此刻，我也仿佛明白了容发的心情。
　　“你拿钱来做什么？”她拿着支票来看。
　　“我不想引起他的疑心才留下的。”这也是富人的通病之一，大概他们不肯相信免费的东西吧。
　　世上绝大部分的东西固然是有值有价，就是因为有值才会有价，如此推断，只是无值的东西才是免费的吧。
　　“我们来打个赌。”安琪顽皮地。
　　“你要赌什么？”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就赌容发最后是选择爱情还是选择自己。我选择爱情。”安琪的双眼闪着黑色的光，仿佛眼前就是一片粉色的梦。
　　“我只有选择另一个喽。”我微笑地看着她。
　　“我帮你添杯咖啡吧。”她忽地跳了起来，拿着我的水杯匆匆地走开，仿佛害怕心事被我识透。
　　与以往不同，对于这桩生意，赌局，我并没百分百的把握。我对人世间所有的欲望的根源都了如指掌，但面对爱情，这种高尚的情感，我却觉得难以捉摸。或者，容发可以幸运地逃过所有副作用？这点谁也不知。
　　时间一点点地流走，我和安琪悠闲地度日，并不见容发上门，有的只是报上关于他与那个小女生的罗曼史和如何如何风光的报导。我不禁自问：这回，真的是我输了么？
　　然而，我没有。
　　在一个阴云密布的十月的晚上，他来了。我着意安琪先退下，我不愿她受惊。
　　“店东，救我。”他冲进来第一句便是向我求救。
　　“发生了什么事？”很明显，副作用出现了，但我还是故作惊讶。
　　“我，我……”他说不下去，只是别过脸去，把衣袖高高地挽起。光滑的手臂满布鳞片，鳞片在暗处闪着令人生畏的莹光。“不仅是这里，我的下半身已经全部增生了这些鳞片，而且它还在不停地长，我看了许多医生，吃了许多药都不管用，看来，只有你才能帮我了。”他哀求道。
　　我仔细审视着他的鳞片，它很硬，而且是从肉中长出来，情况十分严重，而且迟早会都布满全身，包括脸。“这个，比较麻烦。”我皱眉道。
　　“你不是有解药么？”他绝望地问道。
　　“解药要配，比较麻烦。”
　　“那你还不马上去配！”他暴跳如雷地喝道。
　　“我需要一样东西，只要容先生能给我，我马上去配。”
　　“是什么，你马上说！”
　　“我要的是相片中的人。”
　　“什么？你要她？你要她做什么？”他大惊失色。
　　“她的血是主要的成份，不是一滴两滴，而是大量的血。”我如实相告。
　　“你……”他指着我，浑身都在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已经告诉你药方了，接下来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你，你这个魔鬼！”他发了狂一般想捉住我，但被我闪开了。他只得把桌椅一通狠砸，“你，设计来引我上当，你这个禽兽，畜生……”他词穷了，只是一味地发泄着他的愤恨。
　　我由得他。
　　终于，他累了，跌坐在地板，双手揪着头发，口中不住地喃喃，神色绝望。
　　“容先生，不是还有救么？”我把他提到还没被彻底破坏的椅子上。
　　“你要我杀了她？”他揪着我的衣领，狠狠地盯着我，简直想把我一口吞下。
　　“要保住你自己还是保住她，你要好好想想了。”我按下他的双手，然后闪身进了后室。
　　呆坐一阵，他也缓缓地离开了咖啡室。我目送着他拖沓的背影渐渐消失。
　　“怎么一回事。”安琪依傍在我身边，尤有余悸，看来还是惊动了她。
　　“药出了副作用了。”我简单地解释。
　　她似懂非懂地。
　　到底容发是选择自保还是爱情？不过此时能决定他的命运已不是他自己，现在的他只是一只可怕，可怜的怪物，他的女神会如何抉择？是抛弃这只可怜的家伙另寻新欢，还是为他所感动，与他终身厮守？
　　我继续等待。
　　十一月的一个晚上，雨象箭般向四方直射。安琪有点不安，她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妥，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待会有人要上门，你先回后室吧。”我不愿她过早涉入一切。
　　“是容发吗？”她追问。
　　“回去吧。”我拍拍她的手，她只得乖乖地回到后室。
　　事实上，她说得没错，我的客人终于要来了。
　　“啪！”门被什么人猛地推开了，连玻璃都震得发抖，一股腥味夹杂着风雨的气息扑入室内。一个高大的人影立在门前，肩上扛着一个人形的包裹。
　　“请进吧。”我微笑着。
　　男人二话没说，喘着粗气迈了几个大步进入室内，把包裹抛在桌子上。包裹没有挣扎反抗的动静，看来里面的人不是昏迷就是死了。
　　“容先生？”我已着实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他，是人么？
　　他的脸，四肢都增生着厚厚的，坚硬的鳞片，连五官都难以辨认，只有眼睛向外拱张,象鱼眼一般。他的腮上长着象鱼一样的鳃片，随着他的呼吸一合一张，甚至连他的指内也增生的厚厚的蹼。
　　“解药呢？”他疯狂地嘶叫着。
　　“你亲手杀了她？”我盯着他问。
　　“解药呢？快给我解药！”他一把扫跌了数只玻璃杯，鳞片扯开了少许包裹的布，露出一把少女乌黑的发。
　　“你亲手杀了她吗？”我坚持地问。
　　“她，该死！贱人！”他喘着粗气地咒骂，疯狂而狰狞地。
　　“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低声问。
　　“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忽地，他高声怪笑，令人不禁毛骨悚然。“我为她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但是她居然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一起，要杀了我。哈哈，可是，我抢在她前头先把她杀了。”
　　“她居然想杀你？”我大为惊讶。
　　“我亲耳听到的，是我亲耳听到的！那个贱人合着别的男人，想在我生日那天动手，他们想趁着我防备，想要毒死我。我偷听了他们的电话对话后，冲了进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这样的爱她，我甚至为她变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呜呜……”他看着自己的双手，竟流下泪来。
　　“可是，那个贱人死到临头还不肯承认！她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爱我，放屁！”他忽然又咬牙切齿地，“我知道她的鬼主意，她只是想拖时间，等人来救她，她一定会把全世界的记者都招来，让我这副鬼模样见光，让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见人，哈哈，现在，我杀了她，她的阴谋鬼计永远也不会得逞了。”他扬扬得意地，再度放声怪笑。
　　“我明白了，请稍等，我马上为你配制解药。”我示意后室几个黑影把包裹搬到后室。我闪身入内，把药配好，端了出来。
　　容发看到了，两眼生光，抢过来一口吞下。不一会儿，药生效了，鳞片纷纷脱落，露出原本光滑结实的肌肤。他狂喜地审视着身体的变化，不消一会，鳞片已全部脱落了。
　　“恭喜你，容先生。你已经痊愈了。”我微笑地。
　　“那，会复发么？”
　　“不会，你已经获得世人都求之不得的长生。”
　　“店东，你可以保密么？”他忽地紧张起来，事情若外泄，他便要在牢中度过剩余的岁月，长生反而成了最大的折磨。
　　“这个当然，你大可放心。你的秘密绝不会在我这里泄露出半分。”
　　他留下一张空白支票离去。
　　我冷笑着，拿起连同五十万那张一并地撕掉。
　　回到后室祭台，我看到少女的尸体。少女并没任何伤痕，只有颈上被牢牢地烙着一圈紫红色的握痕。她的表情如同熟睡的人正挣扎着要从恶梦中苏醒，只是她永远都不能再睁开眼睛了。
　　“是容发杀了她吗？”安琪十分地哀伤。
　　我示意她静下来。我温柔地询问着少女的灵魂：“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么？”
　　“我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少女的灵魂流泪颤抖着。
　　“你没有背叛他。”
　　“我没有！我是和他的儿子容健在商量在他生日那天给他意外的惊喜，谁知他中途闯了进来，把电话砸了然后不断地逼我，我向他解释他却完全不听，只是逼我承认我与别的男人有什么勾当，末了，他还……”少女的灵魂已经说不下去了。
　　“其实，你是爱他的吧。”连我也被她的阐述所触动。
　　“我喜欢的不是他的钱，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而已，我只是想一生一世跟他在一起。他就算生了病，变成了怪物，我也愿意守着他过一辈子。只是，我不顾妈妈的反对，世俗的眼光与他在一起，却只是换来这样的下场，”她深深地叹息着，为自己的一生做了最后的总结。
　　“你安歇吧。”我把她引到黑暗的深处。
　　“我还是输了。”安琪叹着气。
　　“你要去温习各种药性了。”我陪着她回到她的房间。
　　在这场交易中，容发获得了长生，而我看似无所获，但事实上，我却得到世上难求的少女纯洁的灵魂。
　　以无价换无值，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等价交易。
　　下次，会是谁上门呢，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