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依稀记得是个冬天。
      难得碰见个破庙,以往都是绕开走,这次却像被什么勾着了魂一般想去拜拜从不曾放在眼里的神。
      庙里,土地神笑得和蔼慈祥,脚下一团瑟瑟发抖的阴影,发出像猫儿一般的细小的哼声。
      从此,身后便有了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跟屁虫。别人家孩子第一声叫的是父母,宣儿第一次开口叫的却是师父。
      师门一脉单传,从不教正道。“我们都是活在阴影里,看不见未来的人。”曾记得师父这么交代过,那时,自己还小。
      “师父,徒儿不明白。”
      “等到你有徒弟了,便会明白了。”
      是,替皇帝收拾污秽的人,怎么可能看得见未来。
      所以,他才……
      眼眶有些发酸,不过来不及细想,衣袍便被一只小小的手拉住了:“师父,这个怎么用?”
      宣儿清澈的眼中,映着一张犹带着不知是那个可怜人的鲜血的脸。分明不算丑,甚至称得上俊美的,却狰狞恍若罗刹。
      抬袖擦去脸上的血迹,露出一抹笑。接过他手中的拶子:“走,师父教你。”
      真是块好材料。等到十六岁时,宣儿已经可以很熟练地使用那些有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刑具了。
      “师父,”石室里跑出来一个黑衣少年,“她交代了,不过人也不行了。就紧着给施了个梳洗让她上路了。”
      “辛苦了。”从书上抬起眼,正好他仰起头,淋漓的鲜血下是一张笑得如阳光般晃眼的脸,像手边的油灯般刺得人眼生疼。
      “师父,还差凌迟徒儿还不会……”他像在不好意思,红着脸道。
      “快了。”搁下书,头一次扔下他一个人在石室里回了房。
      书房的油灯燃了一宿。
      第二天,皇帝下了密诏。
      见到皇帝的时候,那个贵为天子的人只扔下了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字的已经略微发黄的纸,眼里满是怜悯。
      虽心底有些许猜测,但真当事实的巨锤轰然砸下时,那点从容在一瞬间便已然粉碎。
      一张纸,一条人命。
      呵,真是没想到。枢密司的人活不长久,不是神明的诅咒,人啊,当真是比鬼神更可怕的东西。
      一张纸,便断了所有活下去的念头。纵然知晓错不在我,但却仍忍不住往阴谋的网里钻。
      那张纸从指尖滑落,不知是不是幻觉,竟散发着幽淡的竹香。
      就像师父当年惯用的熏香的味道。
      闻着它,便再没有力气想别的。
      后来,我浑浑噩噩了一段时日。具体做了多少事已经记不清了,大抵是杀了几个一直看不惯的人,屠了几个一向不讨喜的老家伙满门罢了
      毫不意外,我到了天牢里,那个人当年住过的地方。
      无法想象,那个纵使满手鲜血,看上去也依旧干净的人当初是怎么能忍受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的。
      当宣儿拿着自己随手编的拶子颤巍巍地拈起我的手指的时候,我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莫怕,手不可以抖,忘了为师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么?”
      宣儿点了点头,眼眶分明是红的。
      “咔啦——”指骨断裂的声音。人道是十指连心,可心死了,那痛还能剩几分?
      “为师当年夸徒儿拶子编的好,却不曾想过它竟真的如此好用。”我抬起头,笑了笑。
      宣儿手一抖,拶子便掉在地上,散了。
      “师父,交代吧。”宣儿咬着唇,手笼在袖子里,带着衣袍也微微打着颤。
      我摇摇头,心底浮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若是把他受的苦全部尝一遍,不知可否赎我一点罪过?
      便要苦了宣儿了。
      “徒儿,继续吧。”我笑着抬起断了指骨的手,“现在上银针事半功倍。”
      后来,从宣儿的口中陆续知道了这次发难的始末。说是一批文臣上书言枢密司有悖伦常,参我德行有失实为酷吏……
      我招不招已然没有什么所谓了。剐刑的口谕下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来得及。
      已经是秋天了。囚车辘辘驶向刑场,宣儿握着弯刀,拎着一坛酒站在刑场上,平日里神色自如的人,竟惶然不安地抠着酒坛上的封泥。
      手腕绑在石柱上,想摸摸宣儿的头已经不可能了。我轻生唤他过来,嘱咐道:“徒儿,现今这一切乃是为师咎由自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万望日后莫要因此伤神。”
      宣儿点了点头。眼眶是红的却忍住没有哭。
      “师父,徒儿不会。”
      “没事,为师来教。”
      “恩……”
      “喝一口酒,喷在刀上。然后下刀,平着下,手要稳……”
      第两百刀的时候,天下起了雨。
      宣儿的手还在抖,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然过去了三天。
      “可都记好了?”发声已是十分艰难。我便知道快要结束了。
      “记好了……”宣儿的手已经不再抖了,声音也不再带颤。
      “就算是记不住,为师也不能再教一遍了。”想笑笑安慰他一下,却再也笑不出了。
      “为师当年的手艺,也是这么练出来的呢。”想来当初他也是这么疼的吧,浑身发冷,心里却清明地难受。
      “是……师祖?”宣儿有些诧异。
      “是的呢……故事很长,为师没有时间讲给你听啦。”结局只有后悔,不讲也罢。
      “记好了,三千三百五十七刀,一刀都不能岔了。否则别对别人说你是为师的徒弟,丢人!”
      宣儿点没点头我已看不清了,恍惚间,我面前多了一扇黑色的大门,门后有我的师父笑着骂我蠢货向我招手。
      “师父,你最蠢了。”隐约听见宣儿的声音,似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似乎只是近在耳边。
      不蠢,哪里会当师父呢?
      对吧,师父。

      2017.11.10 练笔 宋筵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