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庭深雨潇潇》阙寒

12、第12回

　　五个丫头说说笑笑，一直吃到了戌时，各自的嬷嬷过来三催四请地将她们劝走了。温婉柔也由于嬷嬷和丫头珍珠领着回去了。

　　于大太太大太太当初给她安排丫鬟嬷嬷时，并没有借调自己和老太太院子里的人手，而是直接从二房调了于嬷嬷和四个丫鬟过来。温婉柔是于二太太的远房侄女，安排她住在二房，由二房的人伺候，最名正言顺了，免得以后自己这个妯娌再拿温婉柔的事儿挑自己的刺儿。

　　这两年，二太太随着于二老爷在外任上，二房一直是无主的状态，而此刻突然空降了一个无权无势、身世凄苦的表小姐要她们伺候，于嬷嬷和以珍珠为首的四个丫鬟心里自然不乐意，因此在伺候温婉柔时，虽不敢明着撂挑子，但行为举止间难免有些阳奉阴违。

　　此时，温婉柔回了屋，只觉得舌根子被辣的直疼，胃里也跟火燎似的，忙拎着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喝，可一入口差点吐了出来，这放凉了的苦茶味道实在不咋地，舌头上沾的茶叶沫子，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温婉柔知道冷茶伤胃，加之此刻自己胃里又难受得紧，想了想还是带了丝央求的神色对于嬷嬷说道：“嬷嬷去给我打一壶热开水来吧，我胃里实在难受。”

　　才来府里几天，喝个水都知道挑剔了，还非要自己去给她打热水来，真当自己是个千金小姐了不成，于嬷嬷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这位空降来的主子，阴阳怪气道：“哎哟我的表姑娘，您就将就将就吧，这大黑夜的我上哪儿去给您倒水啊，您当大厨房的媳妇婆子们大黑天儿的不休息，专侯在那儿等着给您干活儿呐。就是豁了我这张老脸去求，人也未必稀罕搭理呢！”

　　于嬷嬷的鄙夷不屑的目光像鞭子似的，一下一下抽打在温婉柔的身上，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没有一个上前解围，反而一个个都明目张胆地放任自己的目光在温婉柔和于嬷嬷之间游移。

　　温婉柔只觉得又羞又气，双眼忍不住氤氲了一层水汽，连脸上也火辣辣的，偏偏于嬷嬷这个老东西没有半分收敛，依旧这么大喇喇地盯着自己，让自己下不来台。不得已，她才慢吞吞地从袖袋里摸出五枚铜钱，压着脾气交到于嬷嬷的手心里，还得好言好语地相求：“我知道嬷嬷辛苦了，这几个钱就留着嬷嬷和大厨房的婶子们买茶喝。”

　　于嬷嬷故意把五个铜钱在手上掂了掂，铜钱相互撞击发出了几声脆响，可传到温婉柔的耳朵里，每一声都是这么的刺耳。

　　半晌，于嬷嬷才手掌一合，收起这五枚铜钱，翻了个白眼走了，心理暗恨：真是倒了霉了，怎么就被安排来伺候这么个破落户呢，五文钱也好意思拿出手，也不嫌丢人！

　　就算于嬷嬷走了，温婉柔胸口仍旧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她总觉得那四个丫鬟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刺，于是便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躺一躺，打发那四个丫鬟下去了。

　　等那四个丫鬟一走，温婉柔这才忍不住跑进内室，压低了声音哭倒在床上。凭什么！自己哪点比那四个表妹差了，凭什么她们生下来就能锦衣玉食，自己却要费尽心机，磕破了脑袋才能挣到进府的机会！凭什么，她们的下人都对她们卑躬屈膝，可自己却要被一个黑了心的婆子踩到头上来！更可恨的是那个闻喜雨，同样都是孤女，凭什么大太太对闻喜雨关怀备至，可对自己却不闻不问，还安排了这么多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而且自己已经那么努力地讨好清姐儿了，为了讨好她还强迫自己一直陪她吃那难以下咽的辣锅，弄得自己现在这么狼狈，可凭什么清姐儿却总是跟闻喜雨有说有笑的，对自己却总是透着客气疏离！

　　当仅剩的最后一丝自尊被打破，嫉妒、怨恨蒙蔽了温婉柔的双眼，她忘记了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被大姑太太带进于府，也忘了在进于府之前，自己连温饱都是奢望，更忘了闻喜雨才是大太太嫡亲的侄女，清姐儿嫡亲的表妹。

　　有朝一日，我定要这些轻视、欺辱我的人付出代价，我要比她们过得更好！下定决心的温婉柔坐直了身子，瞪着发红的双眼，攥紧双拳暗自发誓。

　　往常于钧柏和于钧书两兄弟给老太太请安的时间都是和闻喜雨她们错开的，毕竟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定，于钧柏今年已经14岁了，于钧书也有10岁了。可偏偏今天早晨这两兄弟都起晚了，等清姐儿和闻喜雨到寿安堂时，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

　　清姐儿还好说，闻喜雨却只是自己的表妹，不太方便。于钧柏本想立刻拉了于钧书避出去，可突然又想到闻喜雨刚来时，自己与她也是在同一屋檐下见过面的，而且此刻若是突然避出去也显得太刻意了，正踌躇间，老太太一挥手：“都安心坐下，都是自家兄弟姐妹，长辈也在跟前儿呢，没那么多忌讳。”

　　听到老太太发话，于钧柏才坦然地跟两位妹妹见了礼，又坐了回去。前几天，于大太太曾经跟他透过话，今年要给他相看媳妇儿，性子一贯稳重的于钧柏顿觉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更应该老成一点，于是自从闻喜雨进了屋，于钧柏便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眼神不敢在她的身上有任何停留。殊不知，闻喜雨瞧着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一直在心里偷笑。

　　不久，其他姐妹们也都陆陆续续地来了，这也是温婉柔第一次见到这位大表哥。

　　其实，于钧柏生得极好，剑眉朗目的，看着颇为英俊，但他身上那股稳重内敛的气质更为抢眼，活脱脱就是一个年少版的于大老爷，因此反而让人更容易注意到他的气质，而非外表。

　　因此，温婉柔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被惊艳了，他对自己说话时的声音那么和煦，他的笑容又那么温柔，尤其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很守礼地低垂着，从未朝自己的脸上乱瞟。

　　温婉柔想起自己大伯家那两个儿子，一个是只知道要肉吃的憨货，另一个却总是轻佻地看着自己，还会出言调戏，对比之下更觉得这位大表哥真是芝兰玉树、器宇不凡。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今年已经13了，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温婉柔想得有些出神，以至于老太太跟她说话时，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坐在她身旁的闻喜雨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才如梦惊醒般。

　　于大太太关切道：“这孩子，莫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底下人伺候不周？”说完瞟了一眼站在温婉柔身后的于嬷嬷，于嬷嬷被吓得一个激灵，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看到于嬷嬷的这幅样子，温婉柔心里涌起一阵快意，可权衡再三，现在还不是处置她的时候，便对着于大太太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道：“多谢大太太关心，嬷嬷和丫头们都伺候的很尽心，我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说完，又拿出两条抹额，“老太太和大太太待我恩重如山，婉柔没什么能够报答的，只能做这些小玩意儿来孝敬老太太和大太太。”

　　老太太身边的李嬷嬷从温婉柔那里接过两条抹额，一条绛紫色绣团云祥瑞图案的，很明显是给老太太的，另一条枚红色绣了花开富贵牡丹图案，应当是给大太太的，两条抹额面料只是普通的锦缎，可绣工却都是精致上等的，看得出温婉柔很花了一番心思。

　　于老太太仔细端详了手中的抹额，很开心地笑了：“难为你的一片孝心了，怕是熬夜绣出来的吧，悄悄这小脸儿憔悴的，以后可再不能这样了，有这份心就好了，身子骨才是顶顶要紧的。”

　　大太太也跟着老太太一起将温婉柔夸赞了一番，末了一人赏了她一匹云锦缂丝的缎子。其余众姐妹自然也要凑趣儿夸两句，却没人注意到如姐儿藏在袖中暗暗攥紧的手。

　　谁都不知道，此刻如姐儿的手里也攥着一条抹额，那是她花了五天时间特意给老太太绣的，本想今日拿出来孝敬给老太太，可谁知偏偏让温婉柔给抢了先，关键是她的绣工竟然比自己好那么多，明明温婉柔只是个乡下丫头，自己可是跟着女先生苦练了好多年的绣工，可为什么……

　　几个小辈各有心思地陪老太太聊了会儿天边准备走了，出了屋，闻喜雨一手领着闻浩阳，另一手挽了清姐儿的胳膊，准备拉着清姐儿会自己院子，让她指点指点自己的绣工。而清姐儿的另一边儿，温婉柔走了过来，也亲昵地挽了清姐儿的胳膊，笑盈盈道：“昨儿承蒙表妹招待，不如一会儿去我屋里喝喝茶用些点心，咱们一处说说话儿。”

　　清姐儿有些歉意：“昨儿是雨儿表妹做的东，我不过是提早过去帮衬了会儿，也没出什么力。而且，昨儿我已经应了雨儿表妹，一会儿去她那里挑点儿新鲜的花样子，改日再去表姐那里喝茶吧。”

　　温婉柔一点都没有被拒绝的尴尬，反而惊喜道：“我在绣活儿上倒有些心得，京城里新鲜的花样子我都是见过的，倒可以给表妹们提个建议什么的，只是表妹们别嫌我没什么见识，眼光拙劣就好。”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闻喜雨自然不好拒绝，正想着邀请她时，却听如姐儿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表姐可真是‘见多识广’呢，平日我们这些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像表姐是连‘全京城的花样都见过的’。”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往难听了讲就是指责温婉柔不安分、不守规矩的意思，传了出去于女儿家的名声有碍的，因此，即便是温婉柔也登时笑不出来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

　　唉，这还没走出老太太的院子呢，闹起来着实有些难看，闻喜雨只好隔在如姐儿和温婉柔中间，岔开了话题：“刚刚在老太太跟前儿还没与姐妹们说尽兴呢，不如请各位姐姐们去我屋里接着聊会儿？”

　　闻喜雨特地在“老太太”这三个字上说得有些重，也是向提醒如姐儿和温婉柔这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如姐儿听懂了画外音，她不敢再老太太跟前放肆，毕竟自己以后的终身大事还得巴望着老太太呢，于是便忍过了这茬，重重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了。

　　清姐儿看了看温婉柔，又看了看如姐儿远去的背影，想了想才嗫嚅着说：“虽然今儿闺学休沐，可我还有几张先生交代的大字没有写，明日先生要检查的，我就先回去了。”

　　闻喜雨没有勉强，笑着让她先回去了，只是没想到出了刚刚的口角，温婉柔还这么有“兴致”，立时换了张笑脸：“我正好也想跟妹妹们好好聊聊呢，就叨扰妹妹了。”

　　闻喜雨干笑了几声，和清姐儿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任命地带着这位新来的表姐一道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