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的影子》阿拉槑

43、逼迫

　　久看到祁遥从被子里露出嘴巴来。向着他做了口型。
　　久很熟悉那个口型，那是祁遥在喊：“久？”
　　久忍不住连连点头，是的，是我，是久在这里，只有久在这里。
　　祁遥从被子里露出手来，做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他还是说不出话来。久有些失望，这不就变成两个哑巴的会面了吗？看见祁遥的手势，应该是要纸笔。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体已经动了起来，下一秒便拿着不知道在哪里找到的纸笔出现。
　　祁遥的动作很慢很慢，从接过纸笔，到用《圣经》垫着龟缩在另一边去写字一直都是慢吞吞的。好一会儿，才有一张纸条递过来。
　　久看到纸条的第一反应——这不是祁遥的字。他见过祁遥的字，因为没有系统学习和训练过，并不出色，但至少是规整细腻的。现在这张纸条上，字型歪歪扭扭，排行飘飘斜斜。
　　待他看清上面的话，他皱紧了眉头。
　　祁遥写着：“我眼睛出问题了。”
　　眼睛出问题？人类的眼睛会出什么问题？
　　祁遥是知道久无法发问的，他埋头继续写着，费劲的写了很久来解释这个原因。他甚至不知道因为看不见，有两行字都重叠到了一起去，他写：“从我醒来那天我就看不见东西了。所以久，我没办法跟你交流。刚刚你拉开窗帘了吗？我能看见一些光，也看见你手机的光，应该是在好转。请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情，再等两天应该会好了。”
　　久接过祁遥的纸条。他没发现，自己在看纸条的时候，大脑里的思想迟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将这上面区区几十个字看完。他只觉得，从纸条上，祁遥的逻辑是冷静且清晰的，这说明祁遥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糟。
　　这是什么？从好不容易从噩梦中默默挣扎出来，却不再愿意面对现实了吗？
　　所以，这么一个多月来他足不出户，走路沿墙。经历如此惨痛却憋在自己的茧里，不求安慰、不去哭诉，自己消化这整个过程，承受黑暗的折磨，只是为了不让身边担心他的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首先考虑的竟然是身边的人！？
　　久一向自视是人类最好的学生，学习人类的克己与理性，冷静和理智是他最好的品质。从这一点来说，他已经超越了他们野蛮易怒的同胞们。
　　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弟弟有多招人厌恶，一想到祁遥听见弟弟的声音时，那无法说话的喉中发出的嘶喊……
　　他竟然只想冲到起居室的那一边，将那个正在睡觉的弟弟揪起来打一顿，打不死也要往死里打！
　　“但是现在你这样不行。成天蜷着不动，对你的眼睛恢复没有好处！快快好起来，还要去看望方淼。”久觉得《圣经》中的那个上帝，一定是祁遥本人，因为上帝终于放过了祁遥，让他继续开始接触此岸的世界。他本就是此岸的人，不该被夺走。
　　可是现在久的一切想法都无法传递到祁遥那边。
　　这时，祁遥撕过来第三张纸条：“方淼她，是真的吗？”
　　“是真的！只要你好起来，一切都会成真的，小天使。”
　　久无声的说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伸向祁遥抓着被沿的手指。
　　人类温热的体温碰到久冰凉的皮肤，本能的瑟缩。
　　他没有拒绝！久的眼中闪过惊喜的光，他想通过触感来告诉这个看不见的可怜孩子——你的一切期盼都是真的；不要这样自卑和畏惧，荆棘鸟泣血的长啼应该继续。
　　久握住祁遥的手，给予他肯定的答案。久自己无法控制的心跳声在身体的空谷里反复回响。
　　祁遥一直在强忍什么，直到确认了答案，终于没能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刚下肚不久的粥尽数浪费掉了。
　　久觉得是自己吓到了祁遥，有些尴尬的松了手，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空落落的手悬在空中，看着祁遥通红的双眼，接过来对方递过来的、被呕吐物弄脏的第四章纸条：“我该怎么办？”
　　这也正是久想要问祁遥的话：“我又该怎么办”
　　久起身，将那一大团被子抱起，听他不住干呕却又极力忍耐的声音，将他放到一旁的椅子上。久默默的打开窗户，转身开始换被单。
　　祁遥茫然的睁着双眼，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是他除了眼前的光，什么都看不见。
　　久过来，牵着祁遥的指尖，在自己的掌心慢慢写到：洗、澡？
　　祁遥迟缓的点点头，站起身来，扶着墙边，一路走到了衣柜前。很让人惊奇，那缓慢却流畅地到达目的地，同光明时没什么两样。他是如何在知道自己看不见东西后克服恐惧，又避人耳目的熟悉身边的环境的呢？
　　祁遥打开衣柜，衣柜的下层是为他随时更换需要而准备的被子，上面挂的则是之前久离开后没有带走的衣服，清一色的带帽休闲装。祁遥弯下腰去扯被子，原本身上就背了一床被子，又去扯另一条被子，臃肿的动作和背影，让身后的久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在祁遥听不见。
　　没想到，祁遥扯到一半忽然放弃了。反而转向挂在上面的衣服！
　　久的笑容立刻凝固，他走上前，拉住祁遥的手，表示对他的制止。
　　“你不用逞强，别逼着自己走出来。”久觉得很可笑，他竟然害怕一个人类选择穿衣服这样正常的行为。
　　祁遥摇着头，抽出了被抓住的手，坚持要取下一套衣服来。
　　一个孩子，就可以让你强行振作起来？接受自己难以接受的事物，我很担心你是否会因此疯掉。无法理解，真的无法理解人类这种弱小而坚强的物种。
　　看自己的阻止未果，久伸手帮他取下一套衣服，顺便找了些穿在里面能保暖的，毕竟他不需要温暖，所以之前的衣服都不能御寒。
　　久牵着祁遥的手，送他到浴室门口，而对方在呕吐之后似乎挺了过来，任凭自己牵着。他淡定的外表下，心脏都快炸裂了，忍不住握重了一点，感受他的小天使的体温。
　　正在更衣室门前，祁遥跨进去的时候，对面卧室的门开了。
　　“！”
　　“嘘！”哥哥赶紧阻止快要叫出声来的哥哥，将祁遥推进更衣室，关上了门。皱眉质问到：“这是白天，你怎么醒了？”
　　弟弟蹑手蹑脚的无声走过来，接过哥哥的手机，飞快的打字：“我被你的笑声吓醒了！他让你牵着他了？他好了？！”
　　他们的听觉是十分灵敏的。但是久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的笑声可以把沉睡中的弟弟叫醒，自己真的笑得那么开心？
　　“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吧！有你在，他是好不了了！我警告你，不准再有下一次，我对你很失望。”
　　这么多年，包括在自己家园的那不计其数的日子，感情淡漠的哥哥确实待弟弟不温不火，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表明了嫌弃和指责。
　　看着眼前皱眉训斥自己的哥哥，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弟弟压低了声音，语气间尽是委屈：“你凶我。”
　　久从愤怒中醒过来，沉默良久，恢复了常态。带着略微的歉意说：“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
　　“嘘！”他一把捂住弟弟的嘴，“还不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应该在恢复中，真想见他，你就闭嘴吧。”
　　弟弟仿佛得到恩赦，欣喜若狂的挂在哥哥身上。
　　久只当他是能见到祁遥而开心，哪里知道——
　　哥，我终于看懂你一点了。你是个会为了小遥而动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