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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   无端的口角,像一场无妄之灾。还以为在婉如的心目中,自己跟裴亚樵的份量旗鼓相当。结果这一场口角,就显出他的尴尬来了。顾骥遥坐在车子里,揉着鼻梁两侧的穴位。一整夜没有睡好,想不到这短短的时日,自己的气量已经这么偏狭。

      车子拐了两个弯,朝着不是团部的方向去。顾骥遥看着左右的街景又看看坐在自己斜前方何长生的后脑勺,“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去了您就知道。”何长生的语气有几分露怯,“有个朋友,想要跟团座见一面。”

      “你这朋友是哪个部分的?”顾骥遥警觉的将手按住枪柄。

      “跟我们团部关押的那位先生是一边的。”何长生低声。

      顾骥遥冷笑了两声,“你也是那边的?”

      “不,只是……他求我安排跟您见一次……”

      地方在码头附近的货仓。顾骥遥见到了一个穿着深灰色呢大衣的男子,三十几岁,脸型瘦削,五官看起来也是斯文秀气,但线条里隐藏着一丝坚毅。他是孤身一人,大约是想表明自己无害的诚意。顾骥遥下车,何长生引着他走到那人面前:“这是我的一位同乡,姓商。”

      “顾团长,您好!”商先生向顾骥遥伸出手以示友好。顾骥遥背着手,淡漠地看着他。商先生却并不觉得尴尬,收回手看着一旁尴尬地何长生,“请不要责怪长生,这是我求他的。”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商先生,您没有求他崩了我。”顾骥遥神情不善。

      何长生立正:“卑职不敢。”

      “顾团长生气,我能理解,但是非常时期,还请您大人大量。”商先生陪了个笑脸,“我们一个同志近日受了您的照拂,少受了许多苦,我在此代表我党向您表示感谢。”

      “太客气了,我对他关照并非是对贵党有任何表示,只是站在我的立场单纯对那位仁兄表示钦佩。同时……”顾骥遥一边摆着拒人千里的样子,一边想起来了婉如,心情又烦乱起来。

      “明白,毕竟有党派之别。但这个感谢,顾团长受得起。”商先生向顾骥遥深鞠了一躬。顾骥遥拧着眉头,心知道这是他们拉拢人心的做法,还是对他们冷漠的态度稍稍做了些改善。

      “说正题吧,时间有限。”顾骥遥看了一眼手表,码头这种地方,人来人往,他并不想授人以柄,背上一个可以让人指摘的罪名。

      商先生背着双手,踱着步子,“我们的这位同志是我党的优秀骨干,他来荣城只是为了寻找联合抗日力量,为之后的抗战做工作。顾团长也是抗日的中坚力量,虽然党派有别,内心却是一样的。所以,我想让顾团长再帮我们一个忙……”

      “抓他的是CC,并不是我。”顾骥遥早已猜到他们的目的,这些天,身边的人都在说同样的事。他们都要救裴亚樵,就连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用什么样的方法将他偷偷放走。可惜,想绕过CC这个坎,有些难办。弄不好,在CC那里留下些什么,日后他们清算起来可不会心慈手软。

      商先生看出他地疑虑,有疑虑证明他并不想把口封死。立即语气轻松了一些,“至于怎么救,顾团长无须担心。如果顾团长信得过,一切我们会安排。绝对不会让您受连累。”

      顾骥遥看看他,又看看何长生。冷笑,“我似乎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其实顾团长自己也并不想拒绝,不是吗?”商先生的脸上浮起一丝笑。

      顾骥遥讨厌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不过,他确实不想拒绝,假他人之手做这件事,对自己来说要好得多。婉如那里,自己也交待得过去了……

      婉如。一想到她,顾骥遥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又抬起手腕,“既然如此,那你们先安排着。反正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应该会通过长生告诉我。”

      商先生点头道了一声好,何长生尴尬地不已跟在顾骥遥的身后离开货仓。

      坐在车子上,顾骥遥眯起了眼睛。何长生清了清嗓子:“团座,对不住……”

      顾骥遥不想说话。何长生更加更加难堪,默默地开着车子。开了好一会儿,“团部的那位先生,好像就是之前在河面上救了您跟夫人的那位。”

      顾骥遥的眼睛启开了一条缝。这个猜测,他有过。他蹙眉:“那位商先生告诉你的?”

      “是,因为那次,他违反了纪律受了处份,肺炎也是那时落下的。”

      顾骥遥看向车窗外,心里五味杂陈。

      陶纾一直想找个时间向顾骥遥道歉,但顾骥遥这段时间一直都是早出晚归,看似备战的工作繁忙,实际上他是有心避开。那天的那话,大概是真的很伤人。陶纾叹着气,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康婉如,换了个方向坐。换了方向,康婉如依旧在直勾勾的看着她。她干脆拿起朱砂和松墨调和,然后对着陆离的笔记勾画那些降妖伏魔的符咒。这一向,她画符的功力渐长,很多复杂的符也画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有些符已可令康婉如有所忌惮。不过那些符她倒并不大有兴趣,最有兴趣的是平安符,最难画的也是这符。如果这符真的有用,她愿意画上千八百个,分给每个人。只是画一道像样的符,不仅废神思,还耗体力。画完一张,就像好赶了一夜山路。

      陶纾翻看着陆离的笔记,陆离写,道法高深的术士有时会在画符的朱砂中加入自己的血液。这样的符咒,法力最为强劲。但对施血者,会有反噬。

      陶纾盯着那短短的两行字独自沉吟许久。康婉如冷冷道:“那是我的身体,你别妄想用它来做些什么。”

      陶纾眉头皱了皱,立即拿起一支银针扎在指尖。指尖的痛直抵心脏,让她不由得一个哆嗦。

      “你!”康婉如气急。

      “让顾骥遥救你的裴亚樵,你连这点血还不舍得?”

      康婉如还想说些什么,陶纾已经将血珠一滴滴挤进调和的朱砂之中。康婉如拦她不住,只能由得她胡来。血珠调和好,陶纾醮着砚台里的朱红,在黄纸上开始描画平安符。一笔笔画得极是用心认真,仿佛那符真能保住顾骥遥一条性命。笔画渐画渐多,复杂的样形逐渐让她力不从心。加血的符咒,似乎比寻常的更损耗心力。她咬着牙坐在房中一动不动,就连阿玉请她下楼吃饭,她也没有答理。一直画到晚上掌灯,那道平安符才算画完。放下笔,她拿着纸符,轻轻吹干上边的水渍,她笑了笑将它放进梳妆台的抽屉,刚想站起来,两眼一黑,身子软软的倒在地上。

      顾骥遥刚到家,就见云骐和修齐一起跑向他,“嫂子晕倒了。”

      “怎么回事?”顾骥遥刹时紧张起来,三步并两步跑到楼上。顾夫人和顾惠清都坐在床边,田医生正在替婉如检查。看到他进来,顾惠清立即把他拽过来,“你们这是怎么了?田医生说婉如看起来心力憔悴,你们是闹什么矛盾了吗?好端端的她憔悴个什么?”

      顾骥遥扔下手里的包,走到婉如的床前,看她脸色黯淡,下巴比之先前明显尖瘦了许多。

      田医生道:“少奶奶的身体状况似乎一向都不太好,所以一定要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是是,她今天就是没按时吃饭。”顾夫人叹了口起,叫松婶赶紧去熬些粥。

      顾骥遥挨着床边坐下,顾夫人凝眉:“你们……吵架了?”

      “没有。”顾骥遥扯出没有说服力的笑。

      “没有,婉如怎么会这样。你爸爸这一向忙没太顾得上家里的事,若是叫他知道,少不了又要责怪你了。”顾夫人轻轻戳了顾骥遥一下,“你晚上别睡,看着婉如。一会儿松婶把粥送来,你伺候她吃下去。”

      “哦。”

      顾夫人和顾惠清走了,顾骥遥看着婉如眼皮底下淡淡的青黑。自己有好些天没有理她,关于裴亚樵的事,也没有再听她多说半个字,这所有的憔悴都是为裴亚樵的。他呵笑着,轻轻咬着嘴唇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从一开始他就嫉妒裴亚樵,却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嫉妒他。婉如为他尽心竭力地做着一切,被牺牲的却是自己。

      顾骥遥抓起婉如瘦骨嶙峋的手,初见时,她的手还是指如春葱,带着些肉感,几天的时间只剩下这样了。

      他握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新年的夜里,她说她爱上他了,到底还是敌不过裴亚樵。

      陶纾的指尖被扯动,痛得她咝咝一声,醒转过来。看到坐在身边的顾骥遥立即想坐起来,刚撑起上半身,头又晕得天旋地转。

      “慢点。”顾骥遥托着她的上半身,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又替她掖好被子。

      “顾骥遥……”陶纾看着顾骥遥凝重的脸,内心愧疚不迭。

      “嗯。”

      “对不起……”

      “嗯。”

      “我那天,那话不是真心的。”

      “嗯。”

      “真的……真的,对不起!”顾骥遥越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陶纾越是觉得难受。

      “吃粥吧。”顾骥遥端起松婶送来的粥,放了一会儿,这会儿刚好入口。

      陶纾听话的将一整碗粥吃了个干净,顾骥遥把碗放在一边,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裴亚樵的事你不用担心,近期可以解决。”

      “谢谢你!”陶纾愈发愧疚了,“这会不会连累你?”

      “既然求我做了,还考虑那些做什么?”顾骥遥淡淡揶揄。

      陶纾蓦然抓紧他的手:“不不,我并不想让你受到牵连。如果会连累你,你收手,我们想别的办法。”

      顾骥遥心脏微微一软,看着陶纾焦急地样子,抚了抚她的脸颊,“裴亚樵走的时候,你跟不跟他一起走?”

      “我……”陶纾避开康婉如的目光,认真的犹豫着。她不想走,不想离开顾骥遥。就算这身体不属于自己,她也希望能跟顾骥遥在一起。

      “走吧。”顾骥遥带着叹息的尾音道。

      陶纾瞪大眼睛。

      顾骥遥松开她的手,“早些走,走得越早,我也可以越早忘掉你。不必一再纠结。”

      目光里突然升起了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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