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回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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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楚留香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御剑山庄。
奇怪的是，胡铁花和姬冰雁没有在他身边，他又是独自一人。
御剑山庄，就是三十年前颇富盛名，却又毁于一旦的御剑山庄。
十年前，楚留香雇了工匠把御剑山庄修葺一新，几乎还原了当时的风貌。
物是人非，修建成后，楚留香一年总要来上一两次，有时甚至小住十天半月。
而聂卿印一次也没有来过，因为他不愿意面对过去。
没有人比楚留香更了解，聂卿印表面性格冷淡，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
就像易碎的水晶，一碰就伤，一摔就碎。
尤其是关于御剑山庄三十年的惨案。
连楚留香都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缁衣楼也可以一夜之间灭了一个武林世家。
老一辈有传出一些说法，说是全庄上下好像是中了一种奇毒，以至于全庄两百七十一口没有反抗之力，惨遭灭门。
聂卿印这个幸存的少庄主对此事绝口不提，连楚留香也不愿意告诉，估计也只有仙去的义父楚遗风才知道了。
老姜头是新御剑山庄的看门人，是楚留香十年前雇来的孤寡老头。
老头无亲无妻，无儿无女，所以十分尽心，以一人之力，把一个偌大的御剑山庄打理得干干净净。
今夜，他的老风湿又犯了，所以很晚都睡不着，正好楚留香来了，他开心的迎接进来，说道：“少爷真的来了，太好了。”
楚留香看见一年多不见，头发又白了不少的老姜头，眼睛也有点湿润。
看见了老姜头，就想起了卿印，心里酸涩难当。
老姜头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他常年一个人独居于此，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所以一见到楚留香，就十分开心。
只听他又道：“我本来不相信少爷会回来，没想到真的回来了。”
这话是他第二次说了。
楚留香心中一动，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我会回来？”
“是啊，你的师妹昨天下午就到了，那位朋友来得迟一些，他们都说你最迟今天晚上一定会到，这不是少爷你就真的来了嘛。”
楚留香没有师妹，也想不出这位朋友是谁。
他不想让老姜头担心，淡淡问道：“他们都住在哪里？”
“你的师妹住在梅字房，不过，她好像不太舒服，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睡了一天。”
“我那位朋友呢？”
“他就活泼多了，好像一刻也静不下来，到处走来走去，现在……”
老姜头突然不说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突然被人塞了一嘴泥。
楚留香有些奇怪，追问道：“我那位朋友究竟去了哪里？”
老姜头脸上的表情更奇怪，“他去了你每次回来一定要住的院子，竹涛居。”
“去干什么？”
“去打鬼。”
楚留香尽量控制自己脸上的肌肉，不显出一点不对了，因为他看出老姜头不但很认真，而且真的十分害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七天前，少爷的院子里忽然发出了很多奇怪的声音。”
本来除了老姜头他自己，空无一人的山庄，忽然多了许多诡异的动静，没有人不害怕的。
何况这山庄曾经灭门，死了这么多人。
“我当然不能不去看一下，但我什么也没看见，就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醒来后身上多了一张纸条，还被塞了一嘴泥，以后就再也不敢去了。”
老姜头说完，拿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很特别，是一张黄裱纸，纸上写着：
人不犯我，
我不犯人。
互不侵犯，
家宅安宁。
楚留香绕过了一条回廊，从花园走入了院子。
庭院深深，冷清而黑暗，昔日的繁华，已变成了阴森寂寞。
这里是聂卿印从小长大的地方。
楚留香身在其中也能想像出当年山庄热闹的场景。
他也能理解卿印不愿意面对的心情。
义父曾经说过，大哥最严重的不是身体的旧疾，而是心里的伤痛。
他身体的伤一直不好，也和心伤有关。
一个人伤到了极处，就会把自己的心门关起来，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厚厚的壳子里，既不愿意别人走进来，他自己也不愿意走出去。
过了一座小桥，就是一大片竹林。
几百株修篁，夜风吹过，发出沙沙之声。
楚留香就走入了这片竹林中。
阴森森的竹林深处忽然传出了一声冷笑。
楚留香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
冷笑声忽左忽右，忽远忽近。
楚留香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忽然，一条黑影从竹枝上吊下来，在他脖颈后吹了一口气。
他好像还是没有一点感觉，更没有回头去看。
黑影反而沉不住气了，身子在枝上一荡，从楚留香头上飞了过去，凌空一个细胸巧翻云，轻飘飘的落在楚留香面前，双手叉着腰，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楚留香。
这人虽然在生气，还是能看见脸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楚留香觉得自己的头又有些疼了，没想到这位林大姑娘这么阴魂不散，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他实在不想跟这个蛮不讲理，又花样奇多的大姑娘纠缠不清。
林还玉偏要纠缠他，问道：“你真的不怕吗？”
楚留香道：“怕什么？”
林还玉道：“怕鬼。”
楚留香道：“你既然怕鬼，为什么不怕我？”
林还玉想笑，却又忍住，板着脸道：“你是什么鬼？色鬼？赌鬼？还是酒鬼？”
楚留香道：“我是倒霉鬼。”
林还玉“噗”的一声笑了，“你怎么又成了倒霉鬼了？”
“因为我遇到了你。”楚留香不等她反应过来，往她身后看了看，“你身后的这位朋友，为什么不替我介绍介绍？”
林还玉有点笑不出了，“我身后哪里有人？”
楚留香吃惊的看着她，“明明有个人，不是你的朋友吗？”
“胡说八道，你以为我会害怕吗？”林大姑娘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了。
楚留香道：“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
“我当然会回头的。”林还玉嘴里说着话，不知为什么，她的脖子好像有点僵硬，咬了咬牙，忽然跳起来，凌空翻身，身形已远不如刚才的优美灵活。
黑漆漆的竹林里，哪里有半点人影？
林还玉又想笑，又想发脾气。
楚留香还是很吃惊，“明明有个人，你看不见，我也没办法。”
林大姑娘脸色又发白了。
楚留香摇着头，叹着气，好像准备走了。
林还玉忽然冲上去，拉住他的手，“你……你别走！”
楚留香道：“你在怕什么？”
林大姑娘脸色更白，好像又想晕过去的样子。
楚留香吓了一跳，他真的怕这位大姑娘说晕就晕，赶紧道：“你别晕，骗你的。”
林还玉道：“真的，我后面没有人？”
楚留香道：“没有。”
林还玉松了口气，好像整个人都软了，就要倒在楚留香身上。
谁知她一扬手，一个耳光又扇向了楚留香的脸。
好在楚留香早已防着她这一手，轻松抓住她的手，笑道：“你这招已经不灵了，为什么不换个花样？”
林还玉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为什么要抓住我的手？”
“我不是君子，你也不是。”
楚留香索性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了。
可是他忘了，没有手还有嘴巴。
林大姑娘一张嘴，就往他的鼻子狠狠咬了下去。
楚留香又吓了一跳，哪里想到一个大姑娘会用这么无赖的招式去咬男人的鼻子。
他只好松开手，退得远远的，若不是闪得快，鼻子说不定真的会被咬掉半个。
林还玉笑得弯下了腰，“你不是君子，我是君子，所以我只动口，不动手。”
她笑得开心极了。
楚留香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女孩子，还一连吃了几次亏。
他又想走了。
林还玉笑道：“不管你走到哪，我都会跟到哪，你甩不掉我的。”
“你……”楚留香刚想说什么，忽然吃惊的看向了她身后，好像她身后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招式使两次，就不灵了，我这次再也不会上当了。”林还玉一边说，一边笑，回头去看。
她以为身后绝对没有人的。
她的笑容忽然僵住，脖子又硬了，腿却开始软了。
她真的看见了一个人。
说是人，其实是一条灰白色的影子，影子长长的，挂在树梢上。
林还玉一眨眼间，却又消失了，就好像一个错觉。
她慢慢的转过头，这个胆子奇小，花样奇多的大姑娘又准备找楚留香的麻烦了。
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楚留香这么感兴趣。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兴趣，还有别的原因。
可是楚留香不见了。
林大姑娘吓得又要大叫了起来。
她本来想往前走，却不由自主一步步的往后退，退了几步，忽然撞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她又几乎要叫了起来。
她没有叫，是因为有人比她先叫了起来。
软软的是个人，还是个穿着红裙子长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
红裙姑娘似乎吓得缩成了一团，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林还玉见对方也是个大姑娘，而且胆子看起来比她还小，终于松了口气，眼珠一转，说道：“你看我像人还像鬼？”
红祒姑娘道：“你不像鬼。”
林还玉道：“为什么？”
红裙姑娘垂下了头，轻声道：“鬼不会像你这么好看。”
林还玉笑了。
红裙姑娘又垂头笑了笑，说道：“你是不是我师哥的朋友？”
“你师哥是谁？”
“我师哥就是楚留香。”
林还玉盯着红裙姑娘看了半天，说道：“想不到楚留香居然有你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师妹。”
红裙姑娘脸红了。
林还玉心里暗暗好笑。
红裙姑娘又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
林还玉道：“有啊，刚才还在这里，只是他胆子太小，被鬼吓跑了。”
红裙姑娘道：“你不怕鬼吗？”
林还玉道：“我当然不怕，我本来还想抓住一个，做一个鬼脸给我瞧瞧……”
她牛皮还没吹完，脸色就变了。
她又看见了一个鬼影子。
好长好长的鬼影子，摇摇晃晃的挂在一根竹枝上，在阴森森的冷笑。
红裙姑娘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害怕还是太兴奋，全身都在发抖，大声道：“快把他抓住，做几个鬼脸给我们看。”
林还玉道：“好……好……”
她嘴里说着好，但就是有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绝对不敢过去的。
那鬼影突然阴森森的笑道：“我不会做鬼脸，我没有脸。”
他真的没有脸，鼻子，耳朵，嘴巴，眉毛，什么也没有，就是平平板板，一个死灰的脑袋，还有一双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头上还戴着一顶三尺多高，用白麻布做成的尖帽子，在风中不停的摇来摇去。
红裙姑娘却问道：“你的脸呢？”
鬼影道：“我的脸送给别人了。”
红裙姑娘道：“你连脸都不要，还有什么好神气的？滚，滚远一点。”
这句话居然很奏效，鬼影居然还有些羞耻之心，用又宽又大的两只袖子掩住了他那张没有脸的脸，隐在黑暗中不见了。
林还玉终于松了口气，勉强笑道：“没想到你也不怕鬼，一句话就把鬼吓跑了。”
“有你在身边，我什么也不怕。”红裙姑娘拉起她的手，说道：“走，我们去抓一个有脸的鬼，叫他做鬼脸给我们看。”
林还玉简直吓呆了，双脚钉在地上，八匹马也拉不动，轻咳一声道：“有脸的鬼很难找到的，还是不要找了。”
她话音未落，黑暗中又突然传来阴森森的笑，“不用你们去找，我已经带来一个了。”
那没有脸的鬼居然阴魂不散，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
新来的鬼，头发又黑又长，几乎拖到了地上，把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红裙姑娘道：“你的另半张脸呢？”
长头发的鬼道：“你真的想看？”
红裙姑娘道：“想。”
林还玉恨不得掩住她的嘴。
那只鬼已经伸出白惨惨的手，把长发撩了起来。
原来是个女鬼，非但真的有脸，还很好看，可惜只有半张脸。
左边半张脸就像一片被烧焦了的肉，又像一团被人捣烂的泥，衬着右边娟秀的脸，更是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林还玉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滚来滚去，就差没有吐出来。
女鬼咯咯笑道：“虽然只有半张脸，总比没有脸好。”
没有脸的鬼道：“你们若是嫌她的脸少，我还可以找一个脸多的来。”
黑暗中又立刻传来一声诡异的笑，“我已经来了。”
这次来得鬼五官俱全，一个不少，看起来居然正常的很。
女鬼笑道：“这个鬼怎么样？”
红裙姑娘道：“还不错。”
女鬼道：“他的这张脸其实不怎么样，他还有一张更好看的脸。”
随着她的说话，这个鬼咧嘴一笑，慢慢的转了一个身，他脑袋后面居然还有一张脸。
他不停的打转，脸也跟着打转，就好像有无数张脸。
这个多脸鬼实在比另两个更可怕。
红裙姑娘突然又拉起了林还玉的手，转过身就跑，叫道：“我们快跑！”
林还玉虽然已经吓傻了，总算还知道跟着跑。
红裙姑娘的轻功居然很不错，力气也不小，拉着林还玉跑得飞快。
二人很快就听不见那一阵阵阴森诡异的笑声了，似乎把身后的三个鬼甩脱了。
二人本来还想跑，可是地方太大，好像迷路了，只好停了下来。
林还玉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红裙姑娘道：“当然去找师哥。”
林还玉道：“可是去哪里找？我对这里实在不熟，万一再碰到那三个鬼就惨了。”
红裙姑娘道：“那三个不是鬼，而是人。”
林还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红裙姑娘道：“因为我认得他们，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比鬼可怕得多，刚才要不是我们跑得快，我们已经变成鬼了。”
她叹了口气，又道：“鬼最多吓吓我们，而那三个人却会要我们的命。”
林还玉道：“他们究竟是谁？说来听听，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红裙姑娘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姓公孙的武林世家？”
林还玉道：“有，那家人以八卦剑成名，不过听说一家人几十年前就死光了。”
红裙姑娘道：“那你知不知道那家人怎么死的？”
林还玉道：“我不太清楚。”
扛裙姑娘道：“就是死在刚才那位半张脸女人手里的，她先把一家大大小小几十口人全都捉住绑起来，削掉半张脸，然后再丢入深山中慢慢的等死。”
林还玉失声道：“好狠的手段，难道杀人之前，她都要削掉人家的半边脸吗？”
红裙姑娘道：“是的，所以她才有半面罗刹的称号。”
林还玉吃惊道：“她就是半面罗刹？另一个难道是双面人屠？”
红裙姑娘道：“应该不会错的。”
一个罗刹，一个人屠，的确比鬼可怕的多。
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们和楚留香有仇？
红裙姑娘显然想到了这一点，“难道是师哥惹得祸？得罪了这几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她似乎很担心。
林还玉故意冷笑道：“现在他的半边脸说不定已经被半面罗刹削掉了，躲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慢慢等死。”
她本来是想吓红裙姑娘的，自己反而吓住了。
因为她忽然想到这是很有可能的事。
红裙姑娘一直在看着她，说道：“原来你真的在担心我师哥，你嘴里虽然说得凶，其实心里却很关心。”
林还玉在发愣，愣了半天，才轻声道：“你看出来了？”
红裙姑娘道：“是的。”
林还玉嫣然笑了。
她笑得时候，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又露出了那两个又圆又深的酒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次笑得样子，却不太好看，反而有点像哭。
她的心里在问自己：“我真的很关心他吗？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回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