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得故人归》13號疯子的十二点半

2、心事

　　房里只剩下晏景清和贴身丫鬟弥翾、骃喜、倩娘四人。

　　主仆四人同坐一桌，骃喜看着自家主子一副淡然的样子，自己倒先是忍不住开口说话了。“小姐，这七皇子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呢，真是太过分了！”

　　骃喜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性子直，心里有话憋不住，往往是张嘴就出。

　　倩娘听得骃喜又不分场合乱说话，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才出口呵斥骃喜：“骃喜，这里比不得家里，你这张嘴收敛收敛，别给主子惹事。”

　　倩娘是晏夫人的大丫鬟，晏夫人离去后就留在晏景清身边服侍。在四人当中，倩娘是长者，晏景清平日里也对倩娘多是敬重。

　　骃喜听了倩娘的话，只好气闷地嘟着嘴不敢再乱说话。

　　晏景清看着骃喜气鼓鼓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都跟着我嫁人了，骃喜还是没长大啊。”

　　骃喜笑不出来，依旧一脸郁闷：“小姐怎么还笑得出来？”

　　晏景清开口逗她：“骃喜，你想想，今日前七皇子在你眼中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一想，”骃喜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前我听说七皇子是个温和文雅的人，长得好看，还特别痴心，为了那个叶璎可一直与皇上较劲，所以成了皇上最不喜欢的一个皇子。”

　　“那现在呢？”

　　“哼哼，见着真人才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是个讨厌的人！”骃喜气得眼睛都睁大了，顿时把倩娘刚才的呵斥给忘了，“他这样子对小姐……”

　　晏景清收住笑容，打断骃喜想说的话，一本正经说道：“裴鼎谦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他这样避开我离得远远的，正是我想要的。不费一丝心力，便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一件喜事吗？”

　　这一路嫁过来，晏景清已经确定自己要走的路是哪一条了。

　　“可是……”骃喜还想说话，就被倩娘打断了。“行了，骃喜，随我去打些水来为主子梳洗梳洗，今日累了一天，主子该要早些休息了。”倩娘起身拉上骃喜便往外走。

　　晏景清走到妆台前坐着，弥翾动手为她卸下头上的凤冠珠钗后，就站在她身后替她按摩肩部，一边按摩一边低声说道：“主子，今日累着了吧。”

　　晏景清点点头，一番繁复礼制下来，确实是累到了。平日里都不作盛装打扮，今日头上顶了那么多东西，身上还穿得那么多，早就累得浑身酸痛了。

　　“主子，许师父是匆匆赶回来的，不知道那味药是寻到了还是没寻到。”弥翾凑到晏景清耳边低声说道。

　　晏景清心里波澜泛了泛，也不知是怎么的了，这次许逸川才离开一个月，自己竟然会那么思念他，甚至在踏出青秣堂那刻差点儿因他而情绪失控。晏景清心想，或许自己心里也是怕的，毕竟这是一件欺君大罪，一不小心可能整个晏氏一族就没了。许逸川在身边时心里安心许多，或许心里早就认定他是个让人心安的依靠了吧。

　　倩娘打来净水，和弥翾一起替晏景清更衣梳洗。

　　梳洗完毕后，晏景清开口说道：“你们下去歇息吧。”

　　骃喜心里疑惑，小姐这就要歇下了？可七皇子还没回来呢。刚想要开口说话，倩娘就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多话。骃喜只好闷着声跟着倩娘离开婚房。

　　弥翾也想退到外室去，刚想走就被晏景清叫住了，“弥翾，你留在这里陪我吧。”

　　弥翾应声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晏景清，“主子，弥翾定会护你周全的。”

　　晏景清微微颔首，上了床平躺着，明明累得很，此刻却是睡不着，只好睁着双目看着大红色帐顶，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想起两年前离开江北前一晚所发生的事情。

　　徐家是世侯之家，许逸川自小聪颖过人，才华出众，少年成名，在十岁便袭了侯爵之位，郢都人称小侯爷。小侯爷喜着碧色衣衫，人生得眉目清秀，一派书卷气，且又兼有文蹈武略。在郢都是许多官宦世家女子争相追捧的好儿郎。

　　然而，许逸川生性随和，喜爱游览风景名胜，十五岁便离开郢都去游览各地。十七岁游览江北时，为了一览晏家园林的景色，接了晏家的邀请，担任晏景清的指导师父，为晏景清传授知识。

　　自那以后许逸川便留在了江北，潜心教导晏景清。

　　在江北八年间，许逸川虽与晏景清是师徒关系，可情分却比一般师徒情谊要深厚些。八年间的相处，许逸川深知晏景清的脾性，也就一直没把心里藏的话说出来。直到晏景清即将离开江北前往郢都的前一晚，才忍不住开口。

　　“景清，你若是不愿赴京去，我还是有法子的。”许逸川说这话的时候，正背对着晏景清，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画卷了起来。

　　晏景清刚从门外跑进来，听到许逸川的话愣了一愣。自己确实是焦虑得在房里踱来踱去，又听得丫鬟的谈话，说是师父也在收拾东西要离开江北，心里一急才会在夜里跑到师父书房里来的。

　　匆匆进门来就看见书房中的大半东西已被收拾好了，心里升起一阵难过。

　　许逸川用一条丝带轻轻扎好画轴，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到晏景清在微微喘气，额上已有点点汗珠，不由得皱了皱眉。

　　许逸川走到晏景清身前，抬手用袖子擦去晏景清额上的汗珠，缓缓说道：“我明日也是要回京去的。”

　　两个人靠得近，温热的气息喷到晏景清脸上，晏景清眼睛顿时酸了起来，“师父，你知道的，什么法子都不行的。”

　　许逸川静静地看了一会晏景清，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景清，你信我，我不会让你以男身嫁给太子的。”

　　很轻很淡的声音却把晏景清惊得浑身一僵。

　　跟在晏景清身后的弥翾看到许逸川抱住晏景清时就已惊住了，听见许逸川说出这话来时，脊背汗毛顿时立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四下看了看，又连忙转身把门关紧。

　　晏景清愣了片刻才哑着声音开口：“师父，你知道了？”话一问完，心里这么多年的委屈好似找到了宣泄的地方，眼泪冷不防的就簌簌往下掉。

　　晏景清是男子而不是女子这件事是个隐藏了十五年的大秘密，连晏氏家主晏慕玄都不知道，而此刻，许逸川却开口说了出来。

　　许逸川放开了晏景清，用指腹轻轻拭去晏景清脸上的泪水，“嗯，很早就知道了。”

　　晏景清止了眼泪。心里暗道：师父果然是个极睿智的人，早已看穿了自己的身份，明白其中的利害，一直隐而不说。晏景清心里很清楚师父的为人，既然他一开始就未说出来，以后也必定是会保护着晏氏的这个大秘密。

　　晏景清略微安心了点儿，没有开口问许逸川是怎么看穿自己真实身份的，现在的重点是许逸川的法子。“师父说的是什么法子？”

　　许逸川道：“景清可信我？”

　　晏景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重重地点头。

　　许逸川沉吟片刻一字一顿道：“景清你可愿嫁与我？”

　　许逸川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股蛊惑的意味。晏景清惊得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许逸川，脸颊被这句话烫得泛红。“师父，你说什么？”

　　许逸川自十七岁留在江北后就没娶亲，至今仍是孤身一人。早些年间郢都多次来信催促，都被许逸川视而不见。久而久之，郢都方面也就由着他性子，不再催促。

　　“景清，你可愿嫁与我？”许逸川重复了一遍。

　　“不行不行！”晏景清不停摇头，心里波澜汹涌，咬着牙说道：“我是男子！你知道！”

　　许逸川料定晏景清会有这样的反应，眸色暗淡了下去，不疾不徐开口说道：“景清，你知道我的意思。许家是当朝世侯之家，我又是现袭的侯爷，若我向皇上请旨赐婚，皇上多半是会答应的。”

　　“不行，这会害了师父你的。师父你这次少思了。”晏景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唇角颤了颤，许逸川真的是少思了吗？或许恰恰相反，许逸川是做好了打算的。这八年间与许逸川相处的点点滴滴清晰浮现在眼前，难不成师父是……不可能绝不可能，晏景清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师父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男子，又怎会有那些情愫。一定是师父心善，许是不愿看到自己这般艰险才提出这个法子。

　　“师父，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皇上以为许晏两家有不轨之心呢？就算皇上没有往这方面想，我也不能害了师父。”晏景清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我都知晓我是男子，我……我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师父一辈子的幸福。”

　　“景清，现下你的事比我的幸福重要！”许逸川沉声说道。

　　“我不愿意！”晏景清决意说道，“师父有没有想过，你我师徒名分外人皆知，你这样请旨赐婚，外人会如何看待你我？又会如何看待许晏两家？！”

　　“此时管不得世人的看法，你可有想过，嫁入太子府想要保住这个秘密是极难的一件事情，你如何能进退自如？”

　　“我不愿意！”晏景清咬牙说道，扭身就走。是的，晏府比不得太子府，想要在太子府保住自己身为男子这个秘密确实不容易。然而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哪怕太子府是龙潭虎穴也得咬牙闯一闯。

　　许逸川未加阻拦，只静静看着晏景清离开。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晏景清明白师父的苦心，但却不能接受。

　　“唉！”晏景清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没有嫁入龙潭虎穴的太子府，如今是嫁入七皇子府中了，多年来对太子资料的收集也无用了。七皇子裴鼎谦是个怎样的人，晏景清心里没谱。依着弥翾打探的消息，加之裴鼎谦今晚的做法，很有可能自己是踏上了一条生路。而最终到底是不是生路，现下却还难以断定。

　　陪寝的弥翾也没睡着，隔着帘子听到晏景清的叹息时，自己也轻声叹了口气，开口提醒道：“主子，该睡了。明日还要应付许多事情。”

　　听到弥翾的提醒，晏景清反倒是更加睡不着了，却又不想让弥翾为自己担心，这些年来，弥翾操的心够多了。只好轻声应了，闭上眼睛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