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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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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蜀南,八月。
炎炎夏日,焦灼的热浪席卷着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地方,他执着剑,单膝跪在地上,雪白的衣衫上沾染上了不少的血渍,还有被刀剑划破的痕迹。
剧烈的喘息间他用力的紧了紧手中的剑,看着被尽数毙命在自己剑下的几个人,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意来。
借着插在地上的长剑他勉力的站了起来,随即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然而却也就只走了这几步之后便轰然倒了下去。
扑倒在地上,握着剑的手动了动,却发觉自己的全身已经使不出任何力气来了。
“可恶……”他恨恨的咒骂了一声,随即感觉到肩头传来剧烈的疼痛感。皱着眉头,痛苦的呻吟声却始终没能溢出他苍白的唇角,最终被压下了喉咙咽回了肚子里。
感觉到肩上有水一样的东西在流动,他知道那是从他体内,不断流出来的血液。
回想起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嘴角还有着不可抑止的不屑笑意,眼神倔强而高傲。
好厉害的一招回风流雪。
好一个回旋七式。
他忆起自己刚刚堪堪躲过那回旋而来的六剑之时,那个昆仑派女子的第七剑便毫不留情的向着他脖颈处的大动脉切来,幸而他闪避的及时,那一剑却仍旧是惊电般的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反手一掌向着那个女子的胸口打去,他清楚的听见那一掌之下发出清脆的咔嚓声——那是胸骨碎裂的声音,他震断了那个女子的心脉,那个女子在他那一掌巨大的冲击之下,被震的向后倒飞出去,如同一片坠落的枯叶一般,他还看到一蓬血雾从自己的肩头飞溅而出,沾在女子手中的剑上,飘洒了一路。
这是这半个月来,他杀掉的最后一个追杀他的昆仑派杀手了吧。
自从他夺了被昆仑派视之为圣物的地脉紫芝之后,这已经是追杀他的第四批杀手了,若是再来一个人,再来一个人他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
然而,他不想死,这是他替那个人完成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只要回去交了怀里的这朵地脉紫芝,他就可以出城去找绯罗了。
又试着动了动手脚,却仍旧是没有丝毫力气,他能感觉到肩头的血一直涓涓的往外留着,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失血过多而死。
抬眼望了望密林的深处,他的视线终于模糊不清了,自己难道就要这样死掉了么?
内心里有着强烈的意念,他不能死,这八年间他渡过了多少比这更为险峻的时刻,不都撑过来了么。
然而,无论他再怎样的挣扎,终究是失去了知觉。
(二)
漫天的雪覆盖了他本就苍茫的梦境,那是洛阳的冬天,一个白衣的少年被人从一个朱红的大门中扔了出来,连同着跟他一起扔出来的还有一柄长剑。
一个中年仆人看着被仍在雪地里的白衣少年,恶狠狠的骂道:“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还以为你是叶家的大少爷呢,以后有多远滚多远,别再来烦我们家老爷和小姐了。”
少年躺在漫天的大雪里,重重的喘着气,看着那个中年仆人恶毒的一张嘴脸,眼里有不甘和愤怒以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仇视。
“聆风,要是你真的想要带我走,就去成为这世间的高手,回来杀了这府上所有的人。”蓦然间,少年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孩无比怨毒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家么,绯罗,你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少年诧异的问道。
“家?”女孩子念着这个字,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冷笑声,“这里根本就不是我家,我娘就是被这个自称为我爹的男人毒死的,他为了得到那个贱女人的万贯家财,竟然不惜杀了他的结发妻子,我要这绯府上上下下所有的人替我娘偿命!”
女孩说的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如今你们叶家败落了,你认为那个人还会让我跟你在一起么?”
蓦然间少年的心被刺痛,极力的反驳道:“怎么可能,我们是指腹为婚的,你爹怎么能反悔呢?”
“聆风,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这个人的一生唯有利益,什么承诺都是印证在对他有利可图的基础之上,现在叶家败落了,你对他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就算我们再怎么真心相爱,他也不会成全的。”
女孩说着,突然间抬起头看着少年,眼神冷漠而倔强。
“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我们就一起离开好不好?”
雪落在少年的身上,他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胸口一阵涌动,“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血渍掉落在雪地里,像是开出了一朵花来。
“哦,你想娶绯罗?”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看着少年,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茶“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拿什么来娶我的女儿?”
“我的剑,还有我这一颗爱绯罗的心。”少年目光灼灼,举起手中的剑。
看了一眼少年,那个中年男似听了一个笑话般的说道:“聆风啊,你现在已经不是叶家的大少爷了,你们叶家得罪了星月楼的楼主,你爹可是中原第一剑都败给了星月楼主,你能活下来已经是运气了,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怎么继续活下去吧,至于你跟绯罗的婚事,我看就算了吧,我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人。送客!”
中年男人对着旁边的几个侍从道,挥了挥手,脸上尽是鄙夷厌恶的表情。
随后他便被一群侍从连打带拽的丢出了柳府,这期间他竟然是忘记了还手,只是任凭自己被这一群人撕扯着。
站起来他捡起地上的长剑,回头看了一眼那朱红的大门,眼里闪烁着无尽的恨意。
“绯罗,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的。”
少年如是轻声的说着,在漫天风雪中,像是刻进心间的誓言。
然而,距离那场洛阳的大雪已经过去了八年,八年,他再也不是那个叶家的大少爷叶聆风,他成了凉安客栈的缔约者之一。
(三)
“公子,聆风这次去昆仑拿地脉紫芝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这还有得治吧?”一个娇俏的好孩儿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由模糊变得真切。
“嗯,只要忧娘没说不治,他就有得治。”清洌的男音,缓缓的说道。
缓慢的睁开眼睛,他就看到一身青碧色衣裙的冰湖正趴在他的床前,两只手拄着脑袋,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他。
看着他悠悠睁开的眼睛,那张近在咫尺的娇俏容颜上立马就绽出了一朵花一般,她猛的回过头对着坐在身后的男子说道:“公子,聆风醒了,我去叫无忧姑娘过来瞧一瞧。”
顺着冰湖回头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那个坐在椅子上,手中正拿着他此次去昆仑盛放地脉紫芝的玉匣子的青衣公子——这个人就是凉安客栈的老板,傅远兮。
“嗯。”傅远兮轻声的应着,正专注的看着手中的东西。
然而,冰湖那一抹碧青色的身影却是在他的唇角刚刚吐出这个音节的时候,便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动了动嘴角,仍然是显得有些提不起劲来,过了良久,他虚弱的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被冰湖那丫头捡回来的。”傅远兮将手中的玉匣子放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床边,“你就差一点,就没有完成这个任务。”
他嘴角有些微的抽动,那是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可是我还是完成了不是么?”他看着傅远兮道,眼睛里有灼灼光芒,“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替你采来地脉紫芝,你就放我出城。”
“我答应过的事情,自然是要兑现的。”傅远兮说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目光沉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八年,你确定你出城之后不会后悔?”
他没有说话,这八年他日夜练剑为的就是要血洗柳家血洗星月楼,然后去找绯罗,她所期望的每一件事情他都做到了。
拿起搁置在他枕边的那一柄长剑,傅远兮将剑从棕色的鲨鱼皮剑鞘中抽了出来,那是一把透明的好似水晶的长剑,剑身通透澄澈,散发着冷冷白色光芒。
“含光,果然是一把好剑,应当舞的起你的惊鸿九式,但是这样的剑却是只能存在于暗处,也只有在暗处才能展现出它本身的光芒来。”
说着傅远兮伸出手指在剑身上飞快的弹过,那柄剑便在他的手中发出清脆而悠长的嘶鸣声,剑光映着他遗世清绝的容颜,剑眉斜鬓,墨色的眼眸中有着看透三千尘世的沧桑炎凉。
“可是我要提醒你,就算我给你自由,凉安客栈这四个字却仍旧会像是梦魇一般的跟着你,直到你回来亦或被下一个缔约者杀死,你要想清楚了。”
他躺在床上没有说话,想清楚,呵呵,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从自己成为缔约者那一刻开始,他就清楚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蓦然间,傅远兮将手中的剑连着剑鞘一同掷了出去,只看到一道闪电般的光芒闪过,那柄被叫作含光的长剑便连着剑鞘一同陷入了三分之二到墙壁中。
“等你伤好了,将此剑拔出就离开吧。”
傅远兮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便转身拿起那个玉匣子离开了这个房间。
一时间这个屋子里,便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四)
惊鸿九式。
舞落在记忆深处的是突如其来的漫天火光。
那是八年前的春末时节,整个洛阳城都笼罩在一片姹紫嫣红的牡丹花中,来往赏花的人像是往年一样挤满了整个洛阳城的大小街道。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十七岁血气方刚的少年,还是叶家的大少爷。
风吹过,整个洛阳城的空气中都混合了一种牡丹花的香气,然而对于他来说,那些夹杂在风中的都是腥腻的让人作呕的森森死气。
那一年,星月楼以半年的时间在洛阳一带的中原地区迅速崛起,以残酷而无情的手段剿灭了所有不愿意臣服在其下的各方势力。
那时叶家虽然素来不爱问江湖世事,但是因为爹爹年轻时凭着家传剑法惊鸿九式曾经打遍中原无敌手,使得叶家声名一时无争,一直有趋于中原武林之首的趋势。
也正是因此,叶家成了星月楼征服中原武林剑之所指的第一个所在,星月楼以交出惊鸿九式为由让叶家投靠在其麾下,而生性一向高傲正值的爹爹,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最终选择了与星月楼为敌。
灭门之日,十七岁的他怀揣着家传的剑谱,带着年仅十三岁的妹妹,从后院踉跄逃出,背后传来的是亲人扭曲嘶哑的惊叫声。
他牵着妹妹仓惶的奔跑在洛阳僻静的街道上,耳畔还回响着父亲声嘶力竭的叮嘱声。
“聆风……快跑……我们叶家不能没有后……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学好剑法,不能让剑谱落入贼人手中。”
那个时候他牵着妹妹一直一直不停的奔跑,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仿佛只要他们一停下来就会堕入无间炼狱一般。
出城的大门早就已经关闭了,他们只能瑟缩在暗处躲避星月楼人的追杀,等着天亮乔装出城,洛阳他们是不能够再待了,叶家一灭,这里已经是星月楼的天下了。
哒哒的马蹄和着嘈杂的谩骂声,从他们的面前疾速掠过。
十三岁的妹妹蜷缩在他的怀中,紧紧的用双手捂住嘴巴,怕自己会发出一丁点声音被那些追杀的人找到,眼泪仿佛是决堤的洪水一般,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衫,长剑握在手中有扼住不住的颤抖。
胆颤心惊的经过了一夜,在白日里他们终于顺利的混出了洛阳城,然而在城外不过三十里地的地方却是被星月楼的追上了。
他将妹妹奋力的往前推去,大喊着,“玲珑,快逃!不要回头!”
自己则奋力的在前来追杀的人群中奋力的厮杀,那个时候他已经不顾一切了,只是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剑,他不能停下,如若是他有片刻的停顿,妹妹和他就都是要死在这里的。
但是他的奋力并没有为自己和妹妹争取到任何的生机,一只羽箭带着呼啸的声音破空而来,在他未能反应过来的间隙里,已经从他的身侧迅速的穿了过去,而后没入了那个一直奋力奔跑的十三岁少女的身体。
那一刻他仿佛疯了一般,胡乱的砍杀着不断围攻上来的星月楼的人马。
他已经忘记自己是怎样去到那个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的少女身边了,眼泪在那一刻再也没能止住,从他的眼眶里一涌而出。
那一支破空而来的羽箭笔直的穿透了少女的心房,少女的脸上还留着在那一瞬所表现出来的惊恐和绝望。
“交出剑谱,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看着抱着尸体已经被逼上绝路痛哭的他,那个星月楼的主人,从追杀的重重人群中骑着马而来。
黑色的骏马立在他的面前,那个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然而十七岁的他抱着妹妹的尸体,却是赠与他鄙夷而不屈的甚至还带着点高傲的眼神。
看着他这样的眼神,那个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似叹息般的说道:“既然你跟你爹一样,不肯跟我合作,那么我就成全你,让你们一家去阴曹地府团聚可好?”
话刚说罢,那人身边的众人便举剑向着他疾刺而去 。
那一刻他本来以为他是要死了的,然而一道白光如同匹练一般闪过,带起一道劲风击落了疾速刺向他的一众长剑,那一击击得那些人都飞散了出去,连那个骑在马上的星月楼主都从马背上跃起急速的往后退却。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辈还真是不要脸呢。”蓦然间自空中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嘲笑声。
“不知阁下是谁,可否亮出名号,我星月楼之事,还望阁下不要插手的好。”星月楼主说的客气,可是每说一个字都透露出一重杀机。
一阵风旋过,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背剑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辈,我就是看不惯要插手,你又能奈我何”
背剑的面具男又一次沙哑的开口道,满满的不屑。
男人转身看着仍旧抱着妹妹的十七岁少年,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还不走,你是在这里等死啊,不要让老子白费了力气啊。”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扔到他的怀中,那是一个用翠玉雕刻而成的精致令牌,上面有着朵朵悠然绽放的雪白梨花,下有篆刻小字梨花笺三字。
“带着这东西去蜀地阆中沙溪街尽头的客栈,你要是能活着到那里,也不枉我今日之举。”
他怔怔的望着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最后还是将那面翠玉的令牌收入了怀里,放下妹妹的尸体,头也不回的跑了。
此后奔逃的几个月中,他辗转回了一次洛阳,去了昔日与自己有婚约在身的绯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那个昔日与爹爹称兄道弟的绯老爷能够帮助自己,然而人情世故,不过是过眼浮云,一瞬即散的东西,他连最后一丝的希望都破灭了。
抹着怀中的那一支梨花笺,他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中原去了西南,进了蜀地。
在躲避过重重追杀和抢夺,在经历了长达一年的颠沛流离之后,他终于是活着到达了阆中沙溪街尽头的客栈,并见到了传说中可以实现持有梨花笺者任何愿望的客栈老板。
十八岁,经历了诸多江湖风雨磨砺的他,已经再也不似一年前那个从叶府仓惶奔逃而出的公子哥了,他变得沉稳内敛而肃杀。
怀揣着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长剑,他定定的站在那个白衣如雪的俊美公子面前,从怀中掏出梨花笺递到他的面前。
“我要与你缔结契约,成为客栈的隐卫。”
“哦。”白衣的公子只是打趣的应了一声,手指放上身前桌面上细腻的白瓷酒壶,从里面倒出了一杯酒来,“那你说说你的愿望。”
“覆灭星月楼。”
他答的极快,然而字字都带着浓烈的杀气。
白衣的公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口气倒是不小,八年,能完成我给你的所有任务,我就如你所愿,覆灭星月楼。”
白衣的公子握着空空的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八年的时间是漫长的,然而他没有任何别的选择,沉默了良久,最后他开口道,“好,就如你所言。”
自此他成了一个没有过往的人,成了凉安客栈的隐卫,没日没夜的练习着家传的剑谱,好几次都游离在了走火入魔的边缘。
而对于那个曾经给他梨花笺,救他一命的侠士,他曾问过客栈老板傅远兮,然而傅远兮却只是笑笑告诉他,在凉安客栈这个地方,不问来处,亦不问去处,如果他们有缘自是会再相遇,若是无缘就算知根知底也未必会再相遇。
(五)
有风吹过,空气中漂动着一股股清幽的香气,这是梨花的香味,在这个客栈里种植着一种怪异的梨树,四季花开,终年不败。
叶聆风站在树下,一阵剑影舞过,凌烈剑气斩落无数的梨花朵儿,像是纷扬着下起了一场大雪一般,然而蜀地是极少下雪的,在这里的八年,他是没有见过一次的。
“恢复的很好嘛,这么快就把剑拔出来了,看来你不日就可以出城了,覆灭星月楼指日可待啊。”
傅远兮不知何时站在了一旁的长廊内,白衣胜雪,他看着叶聆风道,“但是你可真的准备好了么?”
“还请公子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他收了剑,立在梨树下看着傅远兮。
傅远兮不再说话,转身离去,然而嘴角却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轻微叹息生。
回到客栈的主楼,被名为无香的那一栋红楼高处,傅远兮坐在书案前,对着门外说道:“十三,这次就由你跟我带人去助聆风完成他的心愿吧,也不枉他这些年完成了这么多艰难的任务,替我取回这些珍贵的东西,也真是难为了他。”
“公子不也让他成了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么。”门外的女子声音响起,清冷如冰不带任何一丝的温度和色彩。
傅远兮只是笑了笑,面前玉匣子里静静躺着的地脉紫芝泛出奇艺光彩,却仍旧是掩盖不了他眼眸中那一抹青灰的光芒。
对于叶聆风心中的仇恨之意,他是了解颇深的,这八年,这个十八岁的肃杀少年,在他的手中磨砺成了一把锋利的宝剑,正是因为他心里那刻骨铭心的仇恨,才迫使他在这八年间的每个生死关头存活下来。
但是过于锋利的任何一件武器,都是极度容易折损的。
“十三,你去准备人马,我们明日就启程去洛阳。”傅远兮不再去看匣子里的东西,对着门外缓缓道。
那样淡漠疏离的语气,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势。
(六)
八年的时间,当初那个为了立足江湖称霸中原武林的星月楼,如今已经统一了整个的中原武林,并有向四面扩散的趋势。
在从西南一路而去的路上,叶聆风独自一人捣毁了星月楼设立的数个分舵,面对那些死在他手中的无辜亡魂,他的眼中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而一人独挑星月楼数个分舵这个消息也很快在江湖中传开了。
洛阳,星月楼。
那个坐在高坐上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看着堂下奄奄一息的传讯弟子,他挥了挥手对着站在一旁的众人道。
“把他带下去让他走得干脆点。”
话音刚落两个一直站立在旁边的人便走了出来,将那个传讯的弟子从地上拉起来,在临近门口的时候,一直静谧无声的大堂内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那是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大家都听见了吧,叶家那个漏网之鱼如今回来了。”
星月楼的楼主叹了口气道。
堂下坐着的几个人都是星月楼的管事,星月楼自独霸洛阳后就在楼主之下设立五堂堂主,大家相互看了一眼之后,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
“怕什么,不就是个漏网之鱼么,当年没有杀了他是他命大,不就是毁了我们几个分舵么,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
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的络腮胡汉子,虽然穿的一身高档锦帛做就的华丽衣衫,但是仍旧是掩盖不了他那一身的莽夫气息,他说话的时候,饼子一样大的圆脸上肥肉一颤一颤的,两只眼睛瞪的同龄大,活像只癞蛤蟆。
这个说话的人正是五堂堂主之一的刘彪。
然而楼主只是瞪了他一眼,他便识趣的闭上了嘴,端起旁边的一杯茶像是泄愤一样的,一饮而尽。
大堂内一时沉默无语,过了良久,还是那个坐在高坐之上的人打破了沉默。
“绯堂主,不知道我让你研制的秘密武器可研究好?”
被唤作绯堂主的人,看上去已经是年过花甲,头上戴着一顶青灰色的儒冠,露出儒冠以外的发丝已然尽数银白,他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瞌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绯堂主?”坐在高坐之上的人见他没有任何的动作,便又提高了声调喊道。
他似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转过头对着高坐之上的人拱手道:“属下在。”
“不知绯堂主在思索何事,想得倒是入神。”
“回楼主,属下方才在想,这叶家的漏网之鱼如今敢一人独犯我星月楼,这背后定然是有高人撑腰的。”
这个绯堂主并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跟叶家有着指腹为婚之约的绯宏儒。
“哦。”高座之上的人略略沉吟,“那依着绯堂主之见,这背后高人乃属何方势力。”
“不知楼主可还记得八年前此子逃脱的境况?”
绯宏儒这一句仿若是惊雷一般,落入那个坐在高座之上的人耳中,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覆盖在面上的那一张银色的冰冷铁质面具。
“绯堂主莫非是指,此次在这叶家余孽身后为其撑腰的是西南禁地中那个神秘的势力?”
八年前那境况他怎么会不记得,叶家的惊鸿九式原本就要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叶家本来从那时起就要在这个世间绝后,然而那个从半路杀出来的多管闲事的人,却让他这整个计划都落空了,自己这张面具也是拜那人所赐。
那一日他看到叶家余孽从他面前逃跑,他下令让众人放箭,然而在众箭齐发的时候,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戴着面具的人一扬手中长剑,剑光如同匹练一般,在转瞬间就将那些羽箭尽数挡下,敢插手他星月楼之事的人都要死。
杀意既起,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抽出随身佩剑,直取那人要害之处。叶家老头一死,他的武功在整个中原地区,他若是自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而他的剑招招式毒辣而阴狠,能接过三十招而不负伤的人,迄今为止他还尚未见过,然而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却是让他见识了什么叫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一柄被握在手中的长剑一直都未曾出过被层层素布缠裹的剑鞘。
“如今我已经不再是隐卫,无须再遵守客栈制约,你若是再这样步步紧逼,我定当赏你几分颜色看看。”
沙哑的声音自面具后面传出,带着冷冷笑意。
盛气凌人也好,自负也罢,身后站着无数兄弟,星月楼自他手中创立以来,他都是备受遵从,何时被人这样轻视过,那些轻视他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中,成了祭奠他此生英名的亡魂之一,虽然知眼前的人深不可测,凭着那一股子傲气他又怎肯罢手。
见他毫无退缩之意,那人的剑终于是出鞘了,然而他只看到一道刺目的寒光,便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尚未看清那人是如何出剑的,剑便再次入鞘,他的脸上被那道剑光划上了一道大大的红叉,两道剑痕在鼻梁上交错而过,铺满他的整张脸面。
“如今的江湖后辈还当真以为当世无人了吗,我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还不快滚,若非要我毁了你那一双眼睛你才肯罢手?”
面具后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仍旧是带着冷冷笑意,那个人抱着剑,转身再不理会他这一群人,迈着大步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了。
自那以后他便终日的戴着这个银色的铁质面具,每每看到镜中自己面上那两道醒目的疤痕,他都忍不住满腔怒火,将拳头握的咯吱作响。
他也曾派人调查过那日那人扔给叶家余孽那只翠玉雕刻的笺子,后来得到的回复便是,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出自西南蜀地密境的翠玉梨花笺,原来他只道这不过是世间传闻,因为阆中溪沙街尽头并没有一幢名为凉安客栈的红楼,然而这世间奇异的事又有几人能够说得清楚。
一晃,时间过去了八年,这八年间他差人四处打听却一点也寻不见那叶家余孽的踪迹,久而久之他都忘却了这样的事情。
“大哥,那凉安客栈纯属无稽之谈,我们怕他们作甚,那些不都是江湖传闻吗,又有几个人真的见过,以我们星月楼如今的势力,就算他们来了我们也定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刘彪看着长久不曾再说过一句话的星月楼主,忍不住从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股脑的说道。
“刘堂主妄言了,江湖传闻总不会空穴来风,虽然说这江湖中真正知道此地的人甚少,但也不是没,西南一代流传甚广,说是此地只有拥有翠玉梨花笺之人方才能够进入,我也曾听闻,他们从来不插手江湖事,况且叶家那余孽也没有这本事,能够让这样一个神秘的势力为了他而浮出江湖。”
说话的是一直坐在刘彪身侧的另一个人,此人看上去比在座众人都要年长几岁,他端着茶杯微眯着眼睛,白发须眉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这人名唤许玉堂,虽然同为五堂堂主之一,其实他在楼中的位置却是只低于那个坐在高座之上的人一人之下,就连那人见了他都要恭敬的称呼他一声许伯伯。
所以他一说话,那刘彪又只好闭了嘴巴,重重的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之上。
“许堂主说的正是。”绯宏儒复声道,“想来这次叶家余孽卷土重来,那方总不能为了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插手江湖之事,这是不符合他们自己所订立的规矩的。”
“此事就暂且这样吧,绯堂主,不知道我让你研制的秘密武器研究的如何了?”那坐在高座之上的人道,此事再议下去也无义,如若叶聆风真的带来凉安客栈之人,那他们也就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回楼主,再过一日,此武器便可大功告成,我想那叶家余孽就算再强势,也定然会败在这件武器之下,就算那方真的愿意为了他而浮出江湖,有了这批秘密武器我们也不用惧怕他们,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那就好,此事就交给你了,就这样吧,都下去吧。”
(七)
越是靠近洛阳,他就越是疯狂,此来一路他所到之处皆是鲜血流淌尸横遍野,雪白的衣衫沾染了这世间太多尘世的烟尘,已经不再飘逸如仙。
他在溪边蹲了下来,将含光剑从剑鞘中拔出来,捧起一捧溪水来静静的擦洗着剑身,剑光映照着他专注的眉眼,然而哪里面却是燃着炽热的关于仇恨的火焰,仿佛是要将他这整个人都烧透一般。
越是靠近洛阳,他复仇的火焰就燃烧的越是浓烈,而八年前那一夜亲人扭曲的嘶喊声,仿佛是无法阻隔的魔音一般在他的耳中不断盘旋响起。
这本不是牡丹开放的季节,但是他仍旧能闻到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牡丹花的香气。
“哥哥。”
暮然间一个少女无邪的声音响起,银铃般悦耳。
“城东牡丹花开的时候,我们跟绯罗姐姐一起去赏花吧。”
少女稚嫩的面容突然出现在了溪水里,用银铃挽起的长长双髻,回眸月牙般的笑眼。
“玲珑!”
看着水中的少女容颜,他惊得失神,伸手去触摸那张笑颜如花的脸,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伸入水中的瞬间,那个少女却消失不见了。
“不—不—玲珑!”
他惊叫着扔掉手中的剑,整个人都跳入了溪水之中,疯狂的用双手在水中寻找着什么。
“公子,他已经入魇了,心魔难除,为了这样一个人违背城规倘若被长老知道,受那惩罚值得吗?”
不知道何时,在离那条溪水不远的地方,十三和傅远兮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十三,你可还记得你是怎么留在我身边的吗?”傅远兮并没有回答十三的话,他看着叶聆风的一举一动,却是如是的问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这个黑衣女子原本就疏离冷漠,在傅远兮这句问话之后,更加显得与这世间遥不可及。
缘分终是诡变,爱与恨缠绕作茧,有的人可破茧化蝶,有的人却只能埋于茧中长眠。
“能够拿到翠玉梨花笺的人,都不应该轻易的死去。”
见身后的人长久的沉默没有回应,傅远兮却是笑了笑,“况且我将客栈与这尘世接壤,不就是为了在漫漫长生中不那么无聊吗,你且跟了我去,长老那边我自有交代。”
“这一把剑是我磨砺铸造出来的,我又怎么忍心它就这样轻易的被折断。”
(八)
洛阳,星月楼。
抬头望着这高门之上巨大的匾额,那金色的大字刺痛着他的双目,八年啊,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这里,这个毁掉他一生的地方,必须要由他亲手毁灭,才能对的起每日每夜在自己梦里不断嘶喊哭泣的亲人的亡魂。
阳光照射着他手中的含光剑,仿若一柄带着烈焰的光剑一般,那样璀璨的光芒几乎可以灼伤人的眼睛。
然而那样晶莹剔透的剑身上却留着温热的血,一滴一滴沿着剑刃汇聚到剑尖落下,仿若是永不会干渴的溪流一般,血水蜿蜒洒落了他身后一地。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星月楼弟子的尸体,但是还是有人不断的从其他地方赶过来。
“绯罗找到了吗?”一直站在暗处的傅远兮问着身后的人。
“没有。”黑衣女子轻声的应着,将手中一朵明黄色的小花递给了傅远兮,“但是我找到了这个。”
“摄心兰。”傅远兮接过这花朵摊在掌中,这花一朵共有五个花瓣,花瓣的形状呈心形,花蕊仿若是心尖上滴落的一滴血水一般殷红,“真是没想到这星月楼还有我们之中的叛徒,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绯宏儒的府上。”
“哦。”傅远兮饶有兴趣的应着,“你让穆道人看着这里,务必要助聆风覆灭星月楼,我们去这绯府走上一遭。”
剑风所过之处,便带起一蓬血雾洒落,杀戮,这八年间似乎从来未曾停止过,也似从来未曾开启过一般。
那样沉闷的过往,在过去那八年中,日日夜夜都如同梦魇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中的剑回旋于剑鞘交错而下,带起轻微的“咔嚓”声,又一个星月楼的弟子被他毙命在含光剑下,剑刃划开的口子溅出腥气极重的血水来,剑光交错映着他的眉眼,那样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
“真是看不出来,你的武功造诣倒是比起你那死去的老爹要高出许多,真不愧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伴着阵阵笑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他的身体有明显的震动,握剑的手有一瞬的停顿,这声音,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忘却,正是那个灭他满门之人的声音。
他稍微侧了侧身体,转过头看着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少废话,八年前你灭我叶家满门,今日我便要血洗你星月楼。”
他将手中的剑作势往后倾斜,握着鲨鱼皮剑鞘的手却是平平的横在胸前,这样的起手姿势,正是来自于他们叶家的家传剑法惊鸿九式。
“楼主,待我去了结了这个叶家余孽,看他死了还敢如此嚣张。”
刘彪忍不住,提了手中的双刀,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然而他却是到死都没看清自己是如何被一剑毙命的。
他没有看清但并不代表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没有看清,他看到他握着的剑,在刘彪冲过去近身的一瞬间,从身后回旋而来,剑影交错自刘彪的咽喉一划而过,那样快速而利落的手法,血是在刘彪倒下之后才从他被割断的咽喉中喷涌而出的。
心中闪过的震撼不是一点点,他拍了拍手,“好剑法,好身手,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惊鸿九式吧,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说完他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一个披着斗篷的瘦小之人被推了出来。
“我倒是有份大礼要送给你,不知道你敢不敢接。”面具之后发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冷笑。
斗篷被呲啦一下撕裂的时候,叶聆风整个人都呆掉了,他的双目中盛满了不可置信的目光,那一瞬,他的眼眸中各种神采急速流转无法分辨,到最后都转化为了一种狂喜。
因为斗篷之下站着的那个瘦小的人,不是别人啊,正是八年前那个在围堵中被他奋力推出人群的少女,他的妹妹叶玲珑。
少女的脸色异常惨白,然而还是多年前死去之时的那一身装束,她静静的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仿若是睡着了一般,阳光照射到她的身上散发出幽幽的光芒,奇异的香气自她的身上弥漫开来,那是摄心兰所散发的独特香气。
他像是疯了一般的向着少女狂奔而去。
“玲珑!玲珑!”
八年前的那一幕还彷如昨日一般,他怀抱着少女瑟瑟发抖的身体,蜷缩在洛阳街道的犄角旮旯里躲避着星月楼的追杀。
“哥哥,我不想死。”
少女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匍匐在他的胸前,抬头望着他,那眼里满是惊恐和无助,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他握着剑,将少女紧紧护在怀里,“玲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的,不会的……”
然而那一夜就好像一道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一样,横在他此生剩余的生命中,再回头看的时候,少女已经带着惊恐和绝望永远停滞在他十七岁出逃的路上,再也无法带走。
这八年无数日夜的煎熬中,他的脑海中都不断闪过少女的容颜,那是他此生唯一拥有却无法守护的东西。
所以再见到停滞在那个时候的少女的时候,他如同疯了一般的向着少女奔了过去,他想要将她拥在怀中,他想要告诉她,现在的他有能力保护她了,再也不会让她受伤了,再也不会了。
然而就在他伸手将少女拥入怀中的时候,少女却赫然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双眸,墨色的瞳孔中甚至倒映不出事物的影子来。
“杀了他!杀了你面前的这个人!”
面具之后的人带着森森笑意,命令着已经睁开眼睛的少女。
他抱着少女,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一阵刺痛,他略微将自己跟怀中的少女拉开一点距离,那是一柄匕首,被少女握在掌中,已经刺入他的胸口,然而却并没有伤及到心脏。
血一点点从伤口渗出来,在他的胸前晕染开来,就好像那里开了一朵妖艳的花一般,他看着那个被匕首刺伤的地方,怔怔出神。
少女猛然间将匕首抽出来,顺势又往他的胸口插去,然而这一次却并没有插进他的身体中,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人及时的出现了,一掌将他怀中的少女震了出去。
他看着少女的身体如同一片枯叶一般从他的怀里飘了出去,他惊得失声尖叫了起来。
“不——玲珑!”
往前跨了一步,他作势就要追出去,然而却被穆道人一把扣住肩膀,将他硬生生拦了下来。
“你看清楚,她已经死了,她身上有浓郁的摄心兰香味,要不是公子叫我助你覆灭星月楼,看着你不让你死,我才懒得出手。”
看着此刻失魂落魄的叶聆风,穆道人再度出手,一道符咒自他指尖并射而出,直击少女的面门之上,那道符咒直接印入了少女的脑中,一根银针透颅而出直接飞向带着面具的人,带着面具的人急忙侧身躲过那枚银针。
少女的身体在银针出体的那一瞬,便化作了无数的齑粉,散落了一地。
他惊得不知所措,竟然以内力挣脱了穆道人的束缚,疯狂的奔至那堆粉末旁,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低着头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堆粉末,良久才抬起头痛苦的仰天长啸。
“玲——珑!”
而后他似乎疯了一般,捡起落在地上的长剑,再一次握着剑柄将剑身向身后倾斜,只是这一次,他将剑身侧对着自己的脸,剑光照落在他的眉眼间,他站在那里彷如一座巍峨的大山一般。
看着这样的他,面具后的瞳孔忽然的收缩了一下。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瞬间,含光通透晶莹的剑身却如闪电般的掠至他的眼前,回旋交错而来的光芒雷霆般的直取他的咽喉!
“叮”的一声脆响。
前一刻还在分神的他,手中的剑却已经出鞘,毫不迟疑的架住了自己咽喉处的长剑。
然而却仍旧是止不住去势,向后退了数丈之远。
不过一招,却已经败势尽显。
叶聆风紧紧握着剑,目光沉沉,又一个剑光由上而下,他慌忙举剑去阻挡,然而已经太迟了,那一剑狠狠的砍落在他的左肩上,只听见“唰”的一声,伴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手中的长剑竟然被震了出去,飞落在地上,他踉跄着往后退去。
滴着血的剑再一次毫不犹疑的举起。
“噗”伴着血肉撕裂的声音,这一次他竟然空手接住了这刺向咽喉的一剑。
若不是面具遮挡了他的面容,此刻一定能看到他那一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隐匿在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在这一刻终于显现出了一丝惊恐的神色。
因为他看见有火光从眼前的人的双眸深处燃起,如同要覆灭一切的炼狱之火一般,从他的眼眸深处熊熊燃起……他的眼神终于变了,再也不是那样的空洞而木讷了。
忽然间一个耳光奋力的打在了他戴着面具的脸上,他清晰的听到那铁质的面具居然有碎裂的声音,他的耳朵里因为这一耳光而一直嗡嗡作响。
他竟然被这一耳光打的踉跄后腿。
“你怎么敢这样!”叶聆风几乎是咆哮一般的对着他吼道,完全处在一个暴怒的状态之下。
他将剑从眼前的人手中抽离,倾斜而下,剑光如翼密密覆盖而下。
“你怎么敢这样折磨玲珑!”
“我们叶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子对我们?”
血溅开来如同飞落的雨点一样密集,然而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却再也无力反抗,他只能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人,发不出任何声音,仍由他的长剑在自己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口子来。
“玲珑死了你都不让她安息!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叶聆风的声音已经嘶哑,因为暴怒,他已经彻底的崩溃了,漆黑的双眸已然布满了密集的血丝而变得殷红一片。
“我们叶家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他疯狂的举着长剑不断的划过那个已经咽气的人身上,那个死去的人已然被他手中的长剑割的面目全非,已看不出生前的模样。
直到再一次失去妹妹玲珑,他才彻底明白,一直支撑着他走过这八年漫长而黑暗岁月的,除了那些一直盘旋在心头无法浇灭的复仇之火,并不是对那个叫绯罗的女子的爱恋,而是年少时无法保护至亲的愧疚之情。
“哥哥。”
少女娇俏的容颜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隔过时光的长河,带着缱绻的笑意站在洛阳繁复的牡丹花丛中。
“哥哥,我怕,我不想死。”
然而下一刻,少女的脸色迅速退变为苍白,奋力睁大的双目中带着无法抹去的惊恐之色,她的身形在那一片牡丹花丛中不断的碎裂,最后化为了齑粉消散的无影无踪。
“不!”他握着剑被眼前的幻影折磨的崩溃在地,“玲珑!”
他伸手,想去抓住那随风飘散的最后一缕齑粉,然而那样的幻影中,他伸出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八年,他以为他已经足够强大,在经历无数生死攸关的险峻时刻之后,他再次被玲珑之“死”击溃。
崩溃中,愤怒中,他再一次将长剑刺向了身前已经毫无生气的人。
“够了!”穆道人再也看不下去,伸手在他后颈上猛力一敲,将他击晕了过去。
“就算是十恶不赦的人,死后也应该是要安息的。”
穆道人将叶聆风扛在肩上,对着暗处招了招手道,“公子有令,覆灭星月楼鸡犬不留,事后一把大火烧了这里,记得要处理干净不能留下任何客栈的痕迹。”
说罢他就扛着叶聆风带着他的含光剑离开了这里。
穆道人带着昏迷之后的叶聆风找到傅远兮的时候,正是在绯府后院的密室中,此时的绯府已经再无一个活人。
这个密室中被种满了摄心兰,当傅远兮和十三赶到这里的时候,绯宏儒正在制作他此生最后的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他的女儿绯罗。
在叶聆风只身一人独挑星月楼的第一个分舵之时,绯宏儒这老东西就料想到叶聆风一定会找他清算往日恩怨的,一生唯利是图的他想到的最后一张保命符就是自己的女儿绯罗。
所谓虎毒不食子,然而这世间人心往往比一切更加险恶,他竟然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杀死,将她的尸体运至这密室中用以摄心兰加以秘术制成不死之尸,妄想用这种东西来控制叶聆风。
“背叛客栈的人都一定要死,我能给予你们生的希望,亦能让你们从这世间消失。”
傅远兮看着这开满密室的摄心兰幽幽的说了一句,他嘴角擒着一抹似有还无的笑,伸手将最靠近自己身侧的一朵明黄色的小花摘了下来。
这种花,如今世间已是少有,除了他的出生地忘城,也只有远在西域的罗浮宫中才有种植,而懂得种植这种花的人,这世间也只有两人,一个便是被他唤作忧娘的无忧,而另一个便是他所谓的背叛客栈的人,那个人就是罗浮宫的宫主罗浮。
看了一眼犹自昏睡的叶聆风,他将手中的花从掌中抖落,那花儿便在空中打着旋儿的往下掉落。
“将他带回客栈,送去长老住的地方,一个死了心的人应当要有一个新的开始。”
他又看了看满室的摄心兰,以及那一具躺在制作台上冰冷的女尸。
“这里就烧了吧,处理的干干净净,他既不见也是于他好。”
这一年十月,星月楼覆灭于一场大火中,无一人生还,连着投靠其下的洛阳首富绯府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一件事情成了此后数年间最为轰动武林的大事,据说那是叶家的后人叶聆风一人所为,他一人先是独挑星月楼数个分舵,后是血洗星月楼本部。
据说他穿一袭白衣,所执佩剑名曰含光,使用的便是如今已经失传的叶家剑法惊鸿九式,然而自那一日星月楼覆灭之后,江湖中却是再也没有人再见过他,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然而远在西南蜀地密境之中的城池里,从此却又是多了一个没有前尘过往的人,他的名字叫作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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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