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篮球场》泡利不相容

51、第 51 章

　　我和老猫的身份正式对调。每天形单影只去球场的人变成了我，而陪在凌旁边的人变成了老猫。那个麻子介绍的女生似乎对我颇有好感，但是我那时心情极其恶劣，就说了一些有点过分的话把她给赶走了。好像是高三上学期吧？记不清了，反正学校篮球场的篮筐统统都是呈10°到30°不等程度的向下倾斜。我发泄式的扣篮带来的效果是可观的，学校里面除了老猫已经没人是我的对手，我疯狂地蹂躏篮筐，说来我的好多扣篮动作也是缘于那个时候的练习才逐渐学会的。

　　日子在快乐中过得飞快，在痛苦中也是。有人说痛苦的时候是度日如年，那不对，那是你的痛还不够强烈，等痛苦的程度再大一点，就麻木了，就像喝酒，喝得太烈直接就醉了，反而比清醒着不停访问卫生间好受。

　　高考带来的繁忙有效地化解了我的痛苦。当我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了。我的高中生涯，从此就结束了。
　　接连几天都是朋友们的请吃请喝，醉生梦死的日子过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成绩下来之后紧接着就是填志愿。我根据我的分数选择了X大学，这时候我才想起，我还有未来，我还有日子要过。我才想起，我还不知道我最好的兄弟将要到哪里去。

　　我好几次伸手摸向手机，又缩回去了。正在犹豫，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着“老猫”两个字，接近半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上面。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

　　“晚上有空么?”
　　“有。”
　　“出来喝酒。6点钟，学校门口见。”老猫的语气一成不变，仿佛我们之间像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也好。趁着今天的机会，问问老猫的情况吧。

　　我们并没有去酒吧或者饭店。老猫从超市买了一大堆下酒菜，又抱了一打啤酒，直接拉到了学校的篮球场。老猫面无表情，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篮球，扔给我：“来。1对1。”
　　大半年来第一次和老猫一对一，也是第一次棋逢对手。

　　我一直对这次斗牛记忆犹新。那是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虽然以前也有和老猫单挑，但是由于我实力不济，总是单方面被虐。后来随着我的进步，我渐渐的能赢几场了，但是差距仍然相当悬殊。
　　这天，我发现老猫的进步很大。他的手感很好，中投的命中率异常稳定，突破的速度也变得更加可怕。可是我也同时发现，我似乎进步更大。因为我和老猫打了30局，最终只输了7个球。
　　天黑了，暑假里球场上本来人就不多，现在只剩下了我和老猫。
　　我们精疲力竭。老猫把皮球随便一扔：“你小子进步很大啊？”
　　“你也是。难道你高考之前一直在坚持打球？”
　　“呵呵。”老猫笑了，“是的。你不也一样？看看这些可怜的篮筐，都是你干的吧？”
　　半年了，我终于看到老猫笑了。

　　老猫开了一瓶啤酒，扔给我：“这一打，咱们一人一半。”

　　我接过啤酒，猛喝了一口说：“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跟我这个卑鄙小人说话了？”

　　老猫没有搭理我酸溜溜的问题，他沉默了半晌说：“高三这大半年来，我没有怎么读书。一直在打球。”
　　“我也不时打球，怎么没有看见你？”
　　“我没有在学校打。我一般都是去市体育中心。”
　　“哦，最近过得怎么样？凌还好吗？”
　　“我们一切顺利。”
　　“我知道了。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的第一志愿填的哪个学校？”
　　“不记得了。我胡乱填了一个学校。”
　　“这也敢胡乱填？你总得为以后的日子考虑一下了吧？”
　　“我要出国。”
　　“出国？是个好主意。反正你们家那么有钱，早晚都应该把你送出去。哪个国家？哪所大学？”
　　“美国。没有学校。”
　　我抬起头：“没有学校？你什么意思？”
　　老猫的表情神采奕奕，仿佛以前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不愉快的事情都不存在似的：“我要去美国打篮球！”

　　他的表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说的这句话我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老猫兴奋得像个孩子，因为，他终于要去追逐他的梦想了，一个99.9%的普通人一辈子也不敢奢望的人生道路。

　　那一刻，我仿佛也要跟着他激动起来了。但是我骨子里却一个激灵，电光火石之间，我想到了什么。

　　“你真的决定了吗？或者说，是你的决定，还是你父母的决定？”我一字一句地问。

　　老猫的脸色瞬间就黯淡下来：“我爸妈还不知道。他们以为我会在国内读大学。”

　　“混账！”我吼道，“你简直是胡来。这个事情关系到你以后一辈子的生活，你怎么可以不告诉你父母就私自决定？”
　　“我怎么能告诉他们？”老猫反问道，“我了解他们的。我爸以前就是干这个吃饭的人，他小时候对我的培训和引导纯粹是出于让我锻炼身体的目的。我爸早就对体育这东西绝望了，在中国的这种体制下，苦衷太多，所以他40岁正值壮年的时候就退出了体育界，下海经商了。他不会同意我走上他以前走过的道路。”
　　“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冷冷地说，“我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应该做出这个决定。你不应该去美国，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国内读大学。”

　　“为什么？”老猫的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
　　“你凭什么去美国打球？”
　　“国内的篮球界制度太糟糕，没有发展前途，而美国这方面就健全多了……”
　　“这我当然知道。你选择了美国的篮球界，但是，你怎么知道美国的篮球界会不会选择你？你真的觉得你的实力已经足够去美国实现你的梦想了么？”

　　老猫瞪大了眼睛：“我是中国篮协的注册球员，我有一级运动员资格证书，我赢得过那么多的比赛和荣誉，这你应该都知道吧？难道这样还不够资格？”
　　“笑话！篮协？一级运动员？中国的篮球水和美国比起来有多大的差距，也不用我跟你说了吧？像你这样的球员，美国多如牛毛，一抓就是一大把。你还真以为你可以成为姚明和易建联一样的人？省省吧，他们都是各自圈子里的最顶尖的人物。姚明连拿了三届CBA冠军才去NBA，易建联也是达到了和姚明相似的程度才去的，而且这两个人都是具有常人不具备的天赋。你看看你，CUBA都没有打过，国家的篮球界都没几个人知道你的名字，你怎么敢到那里去闯？你有什么资本去闯？简直是荒唐。”
　　“我可以循序渐进。我还很年轻，我有的是时间，我还有很多潜力，我还可以进步！”老猫也开始激动起来，“我也考虑过读大学，然后打打CUBA，再打打CBA，最后背着一一把年龄去美国。但是那绝不是我的梦想！我既然决定要打球，我就会竭尽全力尽快让自己变强，我当然要去世界上篮球水平最高的国家，去球员的天堂，这样才能锻炼自己，让我超过其他人。NBA我现在当然打不了，但是我可以打次级联盟，我可以打发展联盟，总有一天我会达到一个新的顶峰。狄昊，你应该可以了解我想变强的心情，这是每一个狂热的BASKETBALL PLAYER的永远的追求，NBA不知道影响了多少代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一直以来都渴望着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我想打世界上最高水平的篮球赛事……”
　　“别说了。”我挥手打断老猫，“你是怎么想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说实话，去美国打球，也是我的梦想。不，是幻想。虽然美好，但是那不现实，你知道吗？”
　　“不现实？你管什么叫不现实？”
　　“不现实，就是指你将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很大的风险。你的一切投资都面临着没有回报的危险。”
　　“风险？你就因为要承担风险而放弃自己的梦想？”老猫轻蔑的笑了，“我从来不会因为可能出现的风险而改变我预定的目标。追逐自己梦想的最起码的资本是勇气。看来我是真的看错了人，你不但是一个伪君子，还是一个懦夫。”

　　“混账！你他妈的闭嘴！”我愤怒地吼道，“我他妈的说这么多为了谁？都是他妈的为了你！”

　　老猫被我吼蒙了。在我的记忆力，好像这还是我第一次大声地凶他。
　　“我收回前面的那句话。”沉默了一会，老猫低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是，狄昊，你还是理智过头了，这就成了胆怯。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是要承担风险的，你追逐梦想的道路上没有保险可以买，难道你就因为这个而退缩了吗？不是的。为了追求梦想，我可以献出一切，就想历史上无数的伟人所做的一样。”
　　“我知道。我并没有说逃避。不论如何，你的决定实在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你知道你将为此付出多少的汗水？这条道路困难重重，几乎从来没有人走过去，你一旦跌倒，我担心你爬不起来，我是真的很担心……”
　　我哭了。第一次在老猫面前流泪。如果是平时，这厮肯定会不屑地鄙视我，斥责我的行为不像个爷们。但是此时，我分明看到了老猫眼里的泪花。

　　“还记得我那天跟你说的话么？我说，从此你不再是我的兄弟……”老猫哽咽着说。
　　“记得，我怎么能不记得呢？说实话，你死命揍我一拳的感觉恐怕也比那滋味好受多了。”
　　“我该死，我真的该死……我收回这句话。从现在开始，你还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兄弟。你他妈知不知道？”老猫一把抱住我，老泪纵横。
　　我无声地流泪。过了一会，我问：“还是决定了要走么？”
　　“是的。”老猫用力地点点头。
　　我笑了笑：“既然这样，那我什么也不说了。总之，好好保重，要努力奋斗，你也算是个篮球界的小小精英了，不要给咱们中国球员丢脸。”
　　“我知道。没人的拼劲有我足。”
　　“不过，你爸妈既然如你所说，是肯定不会支持你的了。你就以出国读书为借口，先出去再说，然后瞒着他们打球就是。”
　　“我知道。”
　　“还有。凌怎么办?她填的哪所学校？”我问道，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她自己选择跟我去美国。我会让爸妈搞定她读书的事情。”

　　“哦。这样最好，这样最好……”我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