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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初进嘉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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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珮大学毕业,胸无大志,溜溜达达地回了他的家乡H城,一个沿海的小城市。有海有沙滩,号称全国宜居城市,但就是经济不行。
不过经济不行归不行,H城的风景还是吸引了一大批游客千里迢迢去挨宰。各式各样的酒店也拔地而起,其中之一就是唐珮被老爹找了关系赶去学徒的嘉海茶楼。
嘉海茶楼是一家号称“广式茶楼”的酒店,厨师团队号称挖角自香港某酒楼,价格高得离谱,只有被宰的游客和某些假装提高档次的本地小资阶级才会去。
唐珮站在嘉海茶楼高大浮夸的门岗前——蛋疼的设计师把这茶楼弄成一个花园式,大门还在里面——陪着笑跟保安说是来厨房面试的。
保安歪着嘴跟他说:“从后门进,前门进不去厨房。”
唐珮“诶”了一声,道声谢,转身溜去后门。
这酒店对客人挑头剔脚,自身做得看起来倒是有点那么回事儿。广式茶楼里头的各种配备学得挺像,连企堂都有。不过话说回来,它以坑人为基本服务理念,除了冤大头,谁会来第二次?有个企堂有什么用呢。
唐珮转悠到后门,看着指引牌朝后厨走去。
老爹唐满找了一个在这里当企堂的老朋友给唐珮介绍学徒工,说是学徒,其实不像从前那样师傅养吃喝,有点在厨房打工然后顺便学两手的意思——他大学读了个二本压线的学校,唐满看自家儿子不是读书的料,就让他去至少把文凭拿了,毕业以后再来找活计。
他没走两步就到了厨房,还没到午餐的时间,后厨安安静静的,没人走动。唐珮拿出手机选到“李叔”拨了过去。
“喂,哪位?”
“李叔啊,我是小珮。我已经到后厨了,您还在忙吗?”
“哦哦,小珮啊。我在厨房里边呢,你进来呀。”
“好的,我现在过去。”
唐珮挂了电话,走进厨房,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朝着他挥手。旁边站着一个带着白帽子的厨师,鼻唇沟很深,眉心有一道严厉的刻纹。
“来来,小珮,我给你介绍我们茶楼的厨师长。”李叔转身对着带着白帽子的厨师说,“这小伙子就是我刚讲的唐珮。”又转头对唐珮介绍,“这是茶楼的厨师长,刘翦刘先生。”
“刘先生好。”
“嗯,小伙子挺精神,老李跟我讲你是个大学生?”
“对。”
“那怎么想到来酒店后厨做工?”
“想学门手艺...”唐珮脸上微笑,心里喊“糟”,就知道要问这个,难道说上大学只是为了拿个文凭?
好在刘厨师长没再咄咄逼人地问下去,面色不变地点点头:“老李推荐你,说你做事认真勤快,我看你先在插班做一个月吧。”
唐珮一愣,插班是什么?但他没敢问,带着笑脸答声谢,又把拎到手酸的两盒燕窝送给了刘翦。
他总算没像他的同学们那样,一毕业就失业,可在厨房里做工,也没什么可自豪的。
等到他回到家,跟老爹说了面试结果,再问了“插班”,就更笑不出来了。
所谓插班,就是粤式茶楼的后厨里的小工,什么都得做,说的好听叫“机动”,不好听就叫“打杂的”。
甫一毕业的年轻人——哪怕只是去混文凭的,在大学里看那些风云人物谈笑风生、举重若轻的模样,心里总会是有点虚无缥缈的期待,等到现实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才能感觉到那种天堑一般的差距。
翌日,唐珮在上班前半个小时到了后厨。茶楼9点开门,工作人员要求7点到岗,厨师则要6点到。然而当5点半的时候唐珮打着呵欠站到厨房门口,他愕然看到厨房里人员齐整,井井有条地站在各自的案前等着厨师长和主管发话。
刘翦回过头看着他:“嗯,准时到了,很好。你今天先去做墩子吧。”
墩子,厨房里负责切菜切肉切料头的部门。
作为一个职场新人,唐珮夹着尾巴溜向刘厨师长脸朝向的角落。
“好,开始工作吧。”刘翦对着厨房里的其他人说完,径直朝着唐珮站的地方走来。
“切过菜吗?”
“在家里切过。”
“那就切吧。”说着,刘翦丢了一把葱到唐珮面前的砧板上。唐珮拿起沉甸甸的菜刀,咔嚓咔嚓地切起来。
刘翦看了一会,似乎觉得还看得过眼,拿过几捆葱和一小筐蒜放在砧板旁边:“快点切,那边还等着用。”唐珮应了一声,也不抬头,就吭哧吭哧地切。刘翦转身出了厨房,唐珮听见他和站在门边上看着像主管的人说了一声 “我去拿菜。”
唐珮仔仔细细地切,唯恐被厨师长抓到错处。切着切着仿佛还渐入佳境。本以为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结果完全与他预想的相反。
厨房里的生活枯燥无味,人们格外喜欢对新来的问头问脚——尤其是这新来的一看就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少爷,哪个墩子手这么慢,雕花么!
于是他们问东问西,诸如“哪儿人”、“哪个学校出来的”、“现住哪儿”之类的话题。
唐珮一心难以二用,越切越慢,等到刘厨师长和主管八点联袂来检查厨房的时候,他的葱蒜刚刚宰杀一半。
“...”不论两位上司脸色如何,唐珮自己也有点难堪。
“墩子已经是最适合新手的位置了。我必须告诉你,在这个厨房,你的学历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想留下来,就踏踏实实地做。不想,现在可以走。”刘翦显然把他当成高不成西不就的应届毕业生。
“哎,老刘,小唐刚来,让他先适应一下。”主管陈煜在一边笑呵呵着。
唐珮大学时对自己定位准确——混文凭的,既没有逃课也没有挑灯夜战,既没有拒绝社交也没有参加社团。浑浑噩噩地过着,没有人期待也就没有人指责,乍一听到这刻薄的斥责,他简直想直接拿起那把沉如千斤的菜刀给自己的脖子抹一把,当然,在那之前也要把厨师长的脖子抹了。
刘厨师长冷冰冰地撂下一句“十分钟切完。”就直接转身去检查熟笼了。陈主管笑眯眯地对唐珮说:“他这人就这样,脾气特差,其实人挺好的。别太放在心上,你可是我们茶楼第一个大学生厨师!啧啧啧,可是能当招牌的。”
唐珮再怎么宅也不会听不出他这假惺惺的安慰,敷衍地一点头,操起菜刀,咚咚咚地把一把葱切成了末。
陈煜震慑于他葱末飞溅的气势,立刻闭嘴,转身去找厨师长一起检查点心案。
过了一会儿,唐珮终于将葱蒜宰杀完毕,旁边的打荷兼墩子张黎立马接过,啧啧啧地说:“不愧是读过书的人,这葱切得,有门道。”新人唐墩子才发现自己成为了通俗笑话的主角。
据说有个理科宅第一次去见女朋友父母,在厨房里吭吭哧哧地做了大半天菜,什么也没端出来,女朋友进厨房一看,他严谨地把每一根葱和每一支胡萝卜都用直尺量好间距,切成了等大的一条条一块块。
刘厨师长说得没错,唐珮虽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是在22年的象牙塔生活里,学历已经变成他心中几乎唯一的标准。在这群学历不出大专的厨师和帮工里,他不由得有点飘飘然起来,试图证明一点他和他们之间微妙的不同,最后只能闹成一场笑话。
唐珮羞惭地站在原地,看着厨师和帮工们自成一体,互相开着有点荤的玩笑,把他这里隔成一个无人理睬的不毛之地。只想把菜刀一剁,大喊一声不干了,可脑里却不停地浮起刘翦冷冰冰的话和老爹送他出门之前在他脑袋上拍得那一下。唐珮忽然起了一股倔劲,蹭蹭蹭跑到厨房角落,抱起一大捆葱放到砧板上,闷头就下刀。一时间后厨里一片死寂,充满了杀气四溢的“咚咚咚”。
十来分钟以后,“咚咚咚”终于停下了。作为一个门都少出的宅,突然使了一下大力气,唐珮觉得腰酸手酸腿酸,只想找个凳子坐下来。刘翦却拿着一捆白菜走过来,丢到砧板上:“切成片。”
唐珮心里正梗着一口气,把葱蒜交给打荷,捉起刀就开始剁剁剁。
就这么着,新人唐墩子在刘厨师长的偶尔监督下,切了半天的菜和料头——肉还轮不到他,全身酸疼,尤其是两条腿,一个上午也没坐下来过,对于一个大学体测次次压线过的宅,简直是炼狱般的考验。
所以当刘翦进来说休息吃饭的时候,唐珮立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累得像一条老哈巴狗,只能伸着舌头,连气都没力呼吸。
“这就不行啦?我刚来的时候哇,师父没教什么,就是成天使唤我。啧啧啧,那时候,一整天都没得休息来。”厨房里唯一的墩子兼打荷张黎十分不屑这个体力不足的新人。
唐珮无力与他虚与委蛇,惨淡地笑笑,跟在他身后走出厨房去隔壁餐厅吃饭了。当然,餐厅也是这批厨师掌勺。
下午的工作流程与上午并无不同——照样能把人累成狗。经过一天的折磨,唐珮回到家时候的模样让唐老头都叹息一声,拍了拍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