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爱剧本》冥冥然

4、第四章

　　在来这里之前，我脑海中无数次的预演了我和姜戴的见面，但唯独没有包括这样戏剧性的场面，不过也多亏了这样的见面，使我一直慌乱的心突然平静了下来。

　　在之前的一个小时内，我曾多次坚定的要放弃，但是又多次因为偶然而不得不前进。现在我站在这里，或许是冥冥中的不可抗力。

　　姜戴反锁房门后，径直坐在了化妆镜前的长桌上。意外的、她点起了一支女式香烟，香烟于她并不违和、反而出奇地相配。

　　“那么，你不介绍一下你是谁吗？”

　　“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这不妨碍我想听你说你是谁。”

　　“我叫徐礼，是舞蹈学院的一名大二在校生。”

　　“就这样？”

　　“我想进天宇传媒，我想成为演员！”

　　面前的姜戴因为身后镜灯的照射显得更加冷艳，弥漫在我们之间的烟气层层叠叠地流动着。

　　姜戴虽然没有说话，但仅仅与她同处一室，已足以使我感受到这位顶级经纪人所带来的压迫感。我站在这不算大的房间的中央，坦然地接受着她毫不掩饰地审视。

　　“你知道你本来要喝的茶，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酒吗？”姜戴突然提起了四个月前的那件事。

　　“看来你不知道。”她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是史梦茵安排的。”

　　史梦茵，那位跟在曲黎身边的可爱洋装女孩，《归途》的女二号，传说中巨富的女儿。为什么，为什么她这样的天之骄女要对我这样的小角色下手。

　　“你一定想知道，像她这样年轻、漂亮、有名气、又有个有钱老爸的女演员，为什么会想要对你下手。”姜戴秀丽的双眼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答案很简单，因为她觉得你比她更美。活在这个圈里的人，大家都是对手，不管你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还是高不可攀的顶级巨星，只要你们出现在同一个镜头内，你们就是对手。”

　　“谁能想到，你醉酒后的表现反而得到了导演的青睐，而她妒忌的行为导致了她的镜头被大幅删减，没有一个导演愿意用因为小脾气而不顾大局的演员。不过，好在史梦茵还有一个有钱的爸爸，找了个倒霉的助理做替罪羊。但是，在这个圈子里，时间会洗刷一切，等待丑闻悄然散去，也许还会有转机。但、之后的事情又有谁说的准呢。”

　　姜戴将烟蒂丢进身边的烟灰缸中，转身看向我，“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年轻、漂亮的女孩这里从来不缺。她们会像浪潮一般，一浪踩踏着一浪不断涌进。像你这样，没有丝毫防御能力的女孩，我真的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理由可以让我帮助你进入环宇。”

　　姜戴说的一点也没错，在这暗潮汹涌的演艺圈中，年轻、漂亮，对于一名女演员来说可能只是最低的标准，而我除此之外一无所有。环宇传媒这样的超级巨头是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和金钱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我的确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说服姜戴帮我进入环宇，除了……

　　“我……”我的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包中的报纸，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手掌心的汗水已经将它浸透。

　　“如果你要说那些无聊的八卦新闻，那就放弃吧。”

　　“啊？”

　　“我知道每一条关于曲黎的报道。每天有无数的女孩想尽各种方法、妄想着依靠和他的绯闻炒作自己。其中也有不少、以为自己真的抓住了把柄，想要扩大负面新闻来威胁我。但如果你觉得这种三流报纸写出的无聊绯闻足以影响曲黎的前程、足以影响我，那我今天和你在这里说话真的是在浪费时间。”

　　姜戴一语道破了我晦暗的心思。

　　我明白，姜戴说的我全都明白。曲黎出道多年，却从未有过负面新闻。在这样的圈子里，就算一个人再完美无暇，但总有人会为了各种理由来创造你的负面新闻，为了金钱、为了竞争、或是为了自我炒作。但不管怎样，对于环宇这样顶级的公关团队来说，就如同飞蛾扑火。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将这些负面消息海纳入囊中，然后紧紧地把它们封住，滴水不漏。像《杜真报》这样毫无名气的媒体，对于环宇来说，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曲黎最近提名了X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如果成功了，他将会创造历史。”我轻声说。

　　“所以呢？”

　　“在这个阶段他不能有任何的失误。”

　　“你该不会认为那种无人问津的报纸、报道出的毫无根据的花边新闻会导致他的失误吧。”

　　“或许不会直接影响他，但足以影响《归途》这部电影。”

　　“你想说什么？”

　　“我并不是想拿这张《杜真报》来自我炒作。”

　　“那你还有什么？”

　　“我自己。”

　　“你自己？”姜戴不含感情的双眼中终于出现了波动的情绪。

　　“我在15岁之前并不叫徐礼，我曾经姓白，叫白礼。父亲希望我可以以礼存心。”我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四年没有说出过这个名字，现在听来竟然有些陌生。

　　“我的父亲叫白沐伯，是一位编剧。”

　　白沐伯这个名字曾经是无数影视、传媒公司争相抢夺，希望可以写在影片中的黄金招牌；是编剧业中一度被奉在神坛的名字，他是我的父亲，也是我心中的神明。

　　我父母的结合在当年的演艺圈曾引起不小的轰动。21年前，绝代风华的影星徐韵宣布结婚、息影。而她的丈夫竟然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一位刚刚出道的年轻电影编剧白沐伯。这可谓是当时圈内最不被看好的婚姻，但事实上，父亲的才华很快证实了母亲的眼光，她所挑选的绝对是一块最上乘夺目的宝石。由父亲编剧的电影不断斩获国际大奖，一时间，他成为国内最负盛名的编剧。

　　我10岁时，父亲受邀前往美国讲学，我们全家移居纽约，在那里我度过了最美好的5年。我拥有极具名望的父亲、最美丽温柔的母亲，他们的爱情从未减淡，似乎随着时间越发醇厚。

　　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演员，我继承了母亲美丽的容貌，得到了最好的教育，父亲对我的理想十分赞同，说要为我写一部他今生最完美的剧本。我曾经拥有同龄女孩所羡慕的一切，直到4年前的一个下午，那个本是平常的下午，却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那天我照常从学校回家，发现家门后多了许多杂乱摆放着的男士皮鞋，我起先并不在意，因为家中时常会来客人，他们大多是父亲的学生，也有许多专程赶来摆放的导演与制片人。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次来访的客人似乎与众不同。

　　我刚一进家，母亲就跑过来把我拉进了二楼的卧室，并嘱咐我不要下楼。虽然时间很短，但是通过杂乱的客厅我可以看出，那些陌生的男人正在找东西。我悄悄推开房门，透过门缝我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在寻找剧本的手稿，而这些手稿并不是我父亲的，而是他学生的。

　　抄袭！冒名！造假！这些不堪的词汇不断地传入我的耳中。

　　父亲涉嫌抄袭学生的作品？这不可能，他是最顶级的编剧，最有才华的作家，最年轻的教授，他怎么可能去抄袭自己学生的作品。但现实却给与了一直生活在童话中的我以沉重的一击，生生撕裂了心中永远蔚蓝的天空，把我推向了幽暗的海底。

　　很快，各大媒体开始争相报道这一丑闻。“著名编剧白沐伯涉嫌抄袭学生作品。”，“学生手稿已在白家找到、证据确凿。”，“知名教授联合多名助手窃取学生的成果。”“编剧圈中的潜规则究竟几何。”……这些新闻漫天卷地、像风暴般席卷了整个电影界，也摧毁了我的家。

　　起先，父亲曾一度辩解，他们所指证的这部作品是唯一一部，也将是最后一部他抄袭的作品。

　　他在法庭上用沙哑的颤声说道，他因为近两年少有佳作，在他看到学生这部极具天分的作品时，他感到了害怕。他害怕自己就此江郎才尽，害怕自己就这样逐渐淹没在年轻人的浪潮中。于是他和学生做了一个交易，他让自己一位姓刘的助理转交给这名学生一笔钱，在将来、这部剧本拍成电影之时，我的父亲将会成为唯一署名的编剧。

　　但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笔交易并没有成功，学生将父亲告上了法庭，而父亲就此名声扫地。丑闻在这个圈中远比正面新闻更让人激动，就像少女的鲜嫩的胴体，一旦出现伤口、就会引出无数豺狼伺机而动，它们疯狂的撕咬，直至猎物死亡……

　　时隔不久，又有媒体曝出父亲早年的成名作也是一部抄袭之作，毕竟这样的事情在编剧圈中太常见了，有名气的人出钱、没名气的人出卖才华。

　　面对新的指责，父亲坚决否认，他甚至找出了珍藏10多年的手稿想证明他的清白。但是，又有谁愿意相信一个已经名声扫地的人呢。

　　投资方的撤资、电影的流产、漫天的指责，对于这位少年成名的编剧来说，成为了他终难逾越的坎坷。最终，在一个清晨，父亲在自己的书房中饮弹自尽。

　　如果说父亲的自杀已经达到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那么母亲的再婚则彻底摧毁了我。母亲拍卖了纽约的别墅与所有的家产，在父亲去世的四个月后，嫁给了一位普通的美国人。

　　我没有想过让母亲在这样的年华独自老去，却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再婚。她将我的姓氏改为“徐”，和她同姓。她说她只想让我忘掉一切，尽快开始普通人的生活。

　　我不能接受母亲的解释，在我看来这只能是她对父亲的背叛。我在15岁的年纪独自回国，上了一所寄宿制学校，母亲没有阻拦，我也再没有见过她。

　　“你竟然是白沐伯的女儿！”姜戴的眼中充满着不可置信。

　　“是的。”我同样惊讶于自己的平静，“你说过，在这个圈子里，时间会洗刷一切，等待丑闻悄然散去，也许还会有转机。当年，我的父亲和他的多名助理共同卷入了这场抄袭风波，他独自承担了最后的审判。父亲没有坚持到峰回路转的一天，但是他当年的一名刘姓助理、曾经臭名昭著的抄袭事件的帮凶却在归国之后、默默隐忍了多年，终于在四年后、因为成为《归途》的编剧、得到了重生的转机。”

　　“你……”

　　“我手中的报纸的确不可能成为挟制你，成为迫使你帮助我进入环宇的武器。但它却提醒了我，让我回忆起丑闻的力量有多么的可怕。虽然我的父亲已经离开4年，但是当年同样卷入抄袭事件的人物，如今却成为了《归途》这样成功电影的编剧。”

　　“以环宇传媒的实力的确可以封锁住这位编剧不光彩的过往，但是上天竟然让我无意间成为这部影片的演员。他曾是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大的帮凶。这样的事情，由我来曝光给媒体，我相信、他们很快会回忆起刘编剧当年不堪的过往。所有的人都会像那时一样，不会去想现在的他有多么的优秀，只会回忆起过去的他有多么的卑劣。这样，你还可以保证《归途》的声誉不会受损，曲黎的国际影帝头衔不会因此而受损吗。”

　　房间内因为我出乎意料的发言而陷入了沉寂。

　　“看来你的确是大编剧白沐伯的女儿，一切都想得很清楚。”姜戴难得冲我笑了笑，“你的身世本身就已经是个大新闻，而且《归途》的刘编剧……就如你所说，不论他现在如何，曾经他是抄袭事件的参与者。”

　　她站起身，又点燃了一只香烟，“但是我依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进环宇，一定要成为演员。就算你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改变你是白沐伯女儿的事实。或许有一天你真的成名，这个秘密一旦被人发现，你引以为傲的事业终将被你的出身染上污点。不如……”

　　“我不会因为父亲的错误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我不是有意打断姜戴，但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再听其他的建议。“我独自回国，曾经竭尽所能让自己放弃成为演员的梦想，我开始专注于跳舞，开始拒绝思考一切关于演员的事情。”

　　“但是那天在片场，我看到了刘编剧，他并没有认出我，而我却记得他。他虽然改了名字，但是模样一点也没有变。在《归途》的首映式，我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荧幕上，我真的为他高兴。他终于摆脱了过去，获得了新生。只有环宇有力量可以让我像刘编剧一样重生，让我不再是以前的白礼，我可以……”

　　姜戴站在我的面前，静静地看着我。因为激动的情绪，我的脸蛋正不住地发烫。我用手捂住脸颊，冰冷的双手瞬间使我清醒。

　　我说出来了，我竟然都说出来了。是的，有了环宇这座强大的靠山，没有人会发现我的出身，我会在这里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一定可以……

　　“原来如此。”姜戴不再看我，转过身将已经堆积的烟灰轻轻弹入烟灰缸。

　　“我明白了，我会把你安排进环宇传媒，重新打造的你身世，让你成为正式签约的演员。”

　　“真的吗！”

　　“毕竟没有必要在这个关头影响到《归途》，更没有必要影响到曲黎。”

　　“那……”

　　“现在有两件事需要告诉你，如果你明白了，明天就可以来公司签约。”

　　“首先，你会如愿进入环宇，但环宇并不适合每一个人，我不能保证你的未来。环宇旗下的艺人很多。作为新人、你的待遇、你所享受的资源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如果到时候你坚持不下去，又要故技重施想走捷径，以此来威胁我。恐怕你不会像今天这样幸运。”

　　“我明白，我绝不会再用这种手段了。”我在心中发誓，这样的手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论结局如何，我都会堂堂正正地走下去。

　　镜中的姜戴秀眉轻挑、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

　　“那么第二点，我希望你要牢牢记住。”她突然转身、与我面对面，眼神流露出锐利的光芒，使我为之一震。

　　“请你记住，永远不要因为你，而影响到曲黎。他是我一手捧红的艺人，我不会让他出现任何污点。”

　　曲黎，曲黎……

　　“你会告诉曲黎今天发生的事情吗？”

　　“不会。”姜戴熄灭了手中的香烟，难得对我莞尔一笑，“我为什么要让他对你记忆深刻呢？你的事情，我不会再提起。”

　　听到了这样肯定的答案，我揪着的心终于沉淀了下来，但不知为何、心底却弥漫起了淡淡的失落。尽管我努力告诉自己、终于可以踏出梦想的第一步，但胜利的喜悦却不能掩盖这种莫名的失落，就像这屋里的烟味一样，已经浸入到我衣服的每一寸纤维、久久萦绕。

　　“你说的这两点我都能做到。”

　　“那么，我们合作愉快。”姜戴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迟疑，伸出手、握住了面前这美丽却冰冷的手。

　　“哦，对了”

　　在我准备出门前，姜戴叫住了我。

　　“不如你取一个艺名吧，虽然你已经不姓白，但有个艺名、对你隐藏身份总是有好处。”她稍作沉思，“不如叫徐粒吧。粒可要比礼可爱的多。”

　　我没有觉得“粒”字有多可爱，但它让我想起了那天寒风中飞舞的雪花，一粒粒在灯光下飞舞，虽然很小却出奇地闪耀。

　　“好，从今以后我就是徐粒。”

　　之后，我如愿以偿地与环宇传媒签订了3年的合约。在这3年里，我借助环宇优渥的资源与出众的外貌，从默默无闻的小配角很快走到了女三号、女二号。但我似乎就止步于此。许多导演都说，徐粒很美，但却没有自我。

　　我不明白他们口中的“自我”指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他们说的没错，我距离真正的演员还差得很远。我每天拼命的学习、学习表演、学习发音、学习一切有可能让我更出色的课程。但，我似乎就静止在了这里。

　　或许正如姜戴所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适合环宇。当年我用了极端的手段签约了这当今最顶级公司，但它给予我的越多、我越是感到不安。我害怕在多年后，我享受了一切最好的资源，但依然止步于美丽的花瓶，最后在日暮的年华才赫然发现，我之前的坚持都是错误。

　　令我更无助的是，我控制不了的不仅仅是我的表演，还包括我的感情。

　　这些年来，我时刻记得同姜戴的约定。但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越是想避开就越是在意。

　　虽然手机里也会存有曲黎的电话，但除了工作需要，我从不主动联络他，当然、他也没有联络过我。我尽量避免与他在任何场合、以任何形式的不必要相遇。除了当年电视台走廊中的那场意外，我们从未单独相处、单独谈话。尽管这样，我依然发现我喜欢着曲黎。

　　我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从何时开始。或许从海边的第一次相见开始，又或许从这3年时光的任意节点开始。

　　了解曲黎越多越会明白，为什么他在这样轻的年纪就会成为炙手可热的巨星。他拥有极高的天分、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努力，似乎高不可攀却又有着赤子的飞扬。他很温暖，我知道他的温暖是对于所有的人，但我却那样的贪恋这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