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怕夜长》微沉沉沉

3、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我以为一定会失眠，没想到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早上闹铃响的时候，我想，原来我还活着，原来还可以这样熬过来。
　　怀里，李侠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却攀在我身上。
　　我香香他的面孔，“侠侠，该起床了。”
　　李侠在睡梦中哝哝喏喏。
　　我小心的挪开身体，把枕头塞到他怀里。
　　可怜的李侠。虽然我同李显珉依然爱他，但是他的心还是已失去一角，且永不能再康复。
　　就让他再睡五分钟吧。
　　我到客厅把李侠的课本铅笔收好，开始做早饭。然后一边煎蛋，一边喊李侠起床。
　　“侠侠，你动作快一点。妈妈等会送你去爷爷家，周一爷爷送你去学校，放学妈妈来接你回家。你在爷爷家要乖，……你爸爸，也许会去看你。”
　　李侠磨磨蹭蹭的收拾完自己，低着头坐到餐桌前。
　　“侠侠？”我过去摸摸他的头，“哪里不舒服吗？”
　　李侠固执的不肯抬头。
　　我把早饭放在他面前。
　　“侠侠，妈妈知道你很难过，但是我们迟早会遇到一些令我们心痛的事情，你要学会接受。”
　　李侠沉默无言，只用清澈的眼睛望着我，似只小鹿般无辜。
　　我叹口气，把他拉过来圈住。
　　“妈妈的乖宝，妈妈永世爱你。”
　　李侠倚到我怀里，与我紧紧相拥。
　　世界那样大，也只得母子俩相依为命了。
　　把李侠送到李显珉父母家里，两位老人回避着我的目光，呐呐无言。我略嘱咐了李侠几句，就离开了。
　　走下楼道时我回头看去，这幢年代久远的大楼里每一位住客都与我熟识，往日我来这里，左邻右舍个个笑脸相迎，现在却都拿冷冷的铁门对我。可见这人情冷暖！
　　我心里头顶着一根尖针，刺的我生疼。
　　坐到车子里，我即刻拨动钥匙，只想速速离开此处。
　　赶到办事处，李显珉已经等在那里。
　　他讪讪的上前与我打招呼，我只作没看见，自己找了空位坐下。
　　等叫到号，我便同他一起进去递材料、签字，除了回答工作人员的问题，我一句也不愿多说。
　　大红色的结婚证被收回。
　　“办好了，请拿好证件。”工作人员程式化的音调听不出一丝温度。
　　我面无表情的接过离婚证，为什么也是红色的？难道离婚也好算作喜事？
　　走出门口，李显珉叫住我，对牢我笑着说：“之君，你自己多保重，其实我……”
　　“李显珉！”一声娇叱打断他的话。
　　甄子美娉婷而至，挽住李显珉的手臂，一双美目紧紧锁住他。
　　我心里头说不出的疲倦。
　　李显珉的微笑即便再温柔，也已永远不属于我，一切都只是一场惘然。这个曾经爱我逾性命的男人，如今当着我的面同别人相拥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还站在原地，背负着过去的记忆。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用被子蒙住头，把自己整个裹起来，只想就此一睡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只听得有音乐声、嬉笑声，还有锵锵的锣鼓声。
　　我努力醒转，有人在大声欢呼。
　　转头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下来。
　　我挣脱缠在身上的被子，趴到窗口向下看。
　　楼下花园里十数个同李侠一般年纪的小孩在做游戏，一个略大一些的女孩子在旁照看，还有一个小丑装扮的在派发气球。
　　我不由得微笑，这世上也只有他们才配得到快乐。
　　晚风徐吹，月色如水。
　　我披上衣服走下楼，找个路灯下的石凳坐好，安静的看他们游戏。
　　有小朋友过来邀我一起，“阿姨，来玩来玩！”
　　我微笑着摇头。
　　夜风徐徐吹动我披散的长发，发丝飞扬，我真想随风而去，去到不知名的远方，躲开一切烦恼忧伤。
　　“他们真可爱，是不是？”
　　有人背着光站在我面前，身影被渡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他侧身做到我身边，原来是那小丑。
　　浓厚的油彩遮盖了他本来的样子，只有双眸波光潋滟。
　　“你不快乐吗？”他的声音冷峻。
　　“成年人有几个是快乐的。”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指关节泛着痛苦的青白色。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直到他在对我微笑。
　　“伤口也许会得愈合，可是那伤痕长存。”
　　“即便那伤痕仍在，也不会阻碍你得到快乐。就像这花，”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朵玫瑰来递给我，“虽然有刺，我们却依然爱它。”
　　我接过花，若有所悟。
　　“阿姨，这个送你！”有个小女孩扑到我身上，将气球塞到我手里。
　　“谢谢你，宝贝！”我抱住她，重重的亲她的脸颊。她在我怀里咕咕笑，又跑去玩作一堆。
　　“这些孩子是谁？”
　　“都是孤儿院里无人领养的病童，许多都有先天疾病。”
　　我不由得恻然。
　　我们沉默下来。
　　夜渐渐暗下来,他礼貌的与我道别，带着孩子们同我挥手，然后一起离开。
　　我慢慢的踱上楼，把玫瑰花插在花瓶，放到窗台上，又把气球拴在阳台栏杆。
　　然后环顾四周，把头发挽起来，撸起袖子，开始打扫。
　　窗帘的花色太旧，床单的颜色太素，沙发的坐垫已经开线，从前没有发现，原来这屋子已经这样陈旧，都需要更换了。
　　拄着拖把站直身体，我不由自主的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收拾的累了，我干脆盘腿坐到地板上，顺手把一件小摆件丢进身边的纸箱。
　　另外四五只纸箱里也已经堆满了杂物，件件都同李显珉有关，不是他出差带回来的，就是平日里一起添置的。李显珉离开时，只带走了贴身衣物与他自己的电脑。大约他早已下决心要与甄子美重头开始，要将过去全部抛掉。
　　再看看房间四周，少了一个人的痕迹，立时显得空旷起来，像极一个废墟。
　　可笑我竟还在这废墟里苦苦挣扎，妄想李显珉能够回来拯救。
　　我躺下来，看着天花板发呆，心里头从未像今天这样明白，李显珉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很久以前，李显珉曾经问我，假如他先我而去，而我依然年轻，我会怎样活下去。我记得当时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发誓说我和他会像安德鲁和波西娅那样活至耄耋，然后手牵手一起死去。那个时候，我以为，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和他分开。
　　李显珉，当年是谁说的，就算骨指尽断也决不会放开我的手？
　　我翻爬起来，到冰箱里找一罐啤酒，走到阳台。
　　从黑夜里吹来的冷风，一路吹到我的心底，冰冷刺骨。我扯了扯栏杆上的气球，原来，没有机会治愈的不仅仅是疾病，还有悲伤。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今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再见了，李显珉。
　　即便你弃我而去，我也会用力的活下去，就像很久以前答应你过的那样，先放声痛哭，再继续勇敢……最起码，不能让你看到我软弱的样子。